142.赴死(1 / 1)

此为防盗章宁海坐在漆金九龙暖炉边, 听着含元殿外呼啸的风声, 搓搓手,禁不住打个冷战。

“宁公公,”一侧的门帘被掀了一条细缝,年轻内侍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意,在风涌进来之前,迅速钻了进来:“奴才怕您辛苦, 特意备了热茶, 您拿着,暖暖手也好。”

这小东西,倒是知情识趣。

宁海笑着接了,正待夸他一句,却听内殿传出低低异声。

面色微变,他放下茶盏, 快步进了内殿。

“圣上, 圣上?”

宁海压低了声音, 既轻柔, 又舒缓,竭力不使人觉得突兀:“您可有吩咐?”

寝殿内的锦帐无波无澜,久久没有声响,然而他一动不动, 只保持着那个谦卑的姿势, 静默的等候。

如此过了许久, 才有声音传出。

圣上语气中有些许难以捉摸的喟叹, 细细去听,却似是错觉。

宁海跪在地上,凝神去听,也只听到了短短一句。

“……方才,”圣上顿了顿,说:“朕好像……做了个梦。”

宁海两手贴在绚丽而温软的织锦地毯上,却还是凉凉的生了汗意,湿腻腻的,像是捏了条冰冷的蛇。

舌头在口中动了几动,他轻声道:“圣上九五之尊,既然得梦,必然是天赐吉兆,泽被万民……”

他专捡好话说,唯恐哪里冒犯,正战战兢兢,圣上却笑了。

“不,”他语气低沉,似是追忆:“与苍生无关,与天下也无关。”

“朕梦见……”

他忽然顿了一下。

接下来的那句话,自语一般,他说的极轻极轻,仿佛是一触即碎的梦境,唯恐受到惊扰。

宁海将神思全部集中,终究也不曾听清。

他不觉得好奇,也不想去探寻。

含元殿的奴才,只是不会说话的物件,恭敬而沉默,从不会多嘴。

“罢了,虚妄之事,哪里做得准呢。”

寂寂许久,圣上终于道:“退下吧。”

短短片刻功夫,宁海额上竟生了冷汗,低垂下头,应声:“是。”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手指方才触到内殿的门,圣上却叫住了他:“等等。”

他语气沉静,缓缓问:“宫中的内侍宫人,还有多少?”

一句话入耳,宁海额上的冷汗便倏然落下。

牙齿抖了几下,他听见自己语气恭顺的答:“回圣上,还有十之三四。”

圣上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再选一批便是。”

这句话似乎在昭示着什么,又似乎是他想多了,宁海声音恭和,应道:“奴才明白。”

锦帐内不再有声音,大概是歇下了。

宁海候了片刻,未曾再听到吩咐,施礼之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发出极轻的声响,伴着含元殿外依旧不曾停歇的风声,似乎别有一种凄凉。

这样凉的夜里,圣上却笑了,疲惫中暗生几分难言的希冀。

“试一试总归是好的,”望着不远处灯光的那抹晕黄,他自语道:“万一,那是真的呢。”

锦书不知道他是谁,也无意去探查,虽然知道他万一被捉住,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揪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个辛苦生活的可怜人,她终究做不到无视。

好在,安和悄悄的告诉她,并不曾听说有人被巡夜的侍卫抓到。

锦书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觉得松一口气,又觉得莫名担忧。

往好处想,可能是病人已经痊愈,不需要用药。

往坏处想,可能……病人到了另一个世界,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锦书在心里想了想宫中底层人的住处,以及对方来拿的汤药,心里有点沉。

多半……是后者吧。

这日清晨,锦书去司药那里交付上月的药材进出单据,核对无误之后,便打算返回药房。

药房昨日进了一批海金沙,她还不曾归档整理,又怕耽搁的久了,误了药性,自然急着回去。

等到了药房外,她先去看了晾晒在外边忍冬藤,触碰之后,觉得还是有些潮,便先回屋了。

进去扫了一眼,锦书就察觉到靠墙的空置抽屉被拉开一点,似乎是有意提示什么,过去将它全数拉开,才看见里面的那盒胭脂。

只是寻常宫人们用的那种,并不是什么好的成色,宫廷制式的琉璃盒上有一枝桃花灼灼,里面是胭脂色的莹润膏体。

锦书自己也分到过一盒,只是习惯不着妆,所以少用。

倒是那些出身平平的宫人,对这盒胭脂很是珍爱。

她将胭脂的盖子合上,便看见底下压着的字条,这些时日过去,他的字似乎写的更好了些。

我不会再来了,还有……谢谢你。

莫名的,锦书叹了口气。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七夕。

锦书入宫时,尚且是三月初,这会儿却是到了七月,委实称得上是日月匆匆。

七夕是独属于有情人的缱绻,于别人而言或许是触手可及的浪漫,似锦书这般深宫中的女子,却是远在天边的孤星。

许是体谅这些寻常女子的心绪,每到这日,宫中便会分发红绸结成的精致缎花,算是与民同乐一回,虽然无甚大用,却也是个慰藉。

大多数宫人对此皆是暗暗欢喜,锦书自己倒是淡淡的。

一朵缎花,便是再美,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终究只是虚幻,有什么意思呢。

一群宫人兴冲冲的去领了,难得的活泼起来,低声说笑着返回住处时,锦书才往分发缎花的女官那儿去。

那女官相貌平平,笑容却温柔,递给她一朵之后,道:“你生的这样好看,等到出宫,肯定会遇见自己的有情郎。”

锦书笑着谢她:“借你吉言。”

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微醺,昏暗中更见映衬出两侧路径上的澄红宫灯,一眼望过去,有种喜气的暖。

锦书手中捏着那朵缎花,默不作声的往住处去,却听身后有人唤她,回身去看,原是司药。

“做什么呢,看你无精打采的,”笑着同她打招呼,司药道:“我人都过来了,你却浑然不知。”

锦书入宫之后,每每承蒙司药关照,想的又非大逆不道之事,倒也不曾瞒她:“入宫小半年,有些想家了。”

“刚刚入宫的时候,我也想,”司药长长的叹口气,语气中有些难言的哀意:“可是,在宫里呆了一年又一年之后,我却连家人的面容……都记不清了。”

锦书被她说的一默,想要开口劝,却也不知从何说起,终于闭了口,沉默的同她慢慢走。

“你若无事,便随我一道走一趟吧,”司药向她示意手上的药罐,轻叹道:“宁太妃病了,这几日咳得厉害,今晚点了药膳用,我一个人倒也无趣,你便陪我走一遭去。”

宁太妃是先帝留下的妃嫔之一,膝下只有一女,素来是温和的性子,只留在宫中礼佛,很少出门。

锦书虽不曾见过她,却也是听人提过的,轻轻应了一声,沉默着跟在司药身后。

她为自己不小心戳到司药的伤心事而感到歉意,司药自己却毫不在意,笑着将话题岔到了宫中新近传出的趣事来,径自笑的开怀,锦书时不时的跟着说两句,一路下来,气氛倒也和畅起来。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到了宁太妃独居的福安宫,许是因为今日七夕,众人自在些的关系,四下里一片寂寂,只有清越的鸟鸣声,时不时响起。

宁太妃崇信佛教,素日里皆是闭门专心礼佛,连福安宫周遭也建成观音菩萨座前的莲池模样,极为清雅,佛意十足。

夏日里本是炎热,极为难捱,锦书靠近此处之后,却觉水汽袭人,清凉舒适。

司药走在前头,率先脱了绣鞋,端着药罐,赤脚迈上玉阶。

佛经中讲,泥土是污秽之物,不得沾染于净土,是以才有此般举止。

锦书头一遭到福安宫来,难免不知其中规矩,未敢出声去问,只同司药一般脱去绣鞋,赤脚跟了过去。

今日是七夕,《黄帝内经》中说:“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之精气皆竭矣。”则是将七夕作为女子寿数的一个轮回,是以这日本朝的女子皆不着袜,只赤足穿鞋,寓意直触天地精气,重开轮回。

虽是夏日,玉阶上却仍有些凉,锦书一脚踩上去,不觉微微缩了缩脚趾,又过一会儿,才觉得适应起来。

二人无言的拐过长廊,司药停下来,低声道:“老太妃不喜喧闹,若无吩咐,宫中人几乎不会现身,你在此等一会儿,我去去便来。”

锦书低声应一声是,便留在原地,静候司药送完药膳,与她一道回去。

进宫之后,因着面上这双梨涡的缘故,她极少四处走动,素日也只埋头于药房,堪称足不出户,现下这般出来走走,也觉周遭宫阙富丽堂皇,金玉生辉,不负天家声威。

左右四下里无人,司药一时半刻也回不来,锦书难得的大了胆子,往走廊的尾端去,拨开花树的叶子,细看不远处的莲池。

夜色微深,月色却明朗,洒在莲池之中,衬的一片皎洁,伴着周遭粉色的莲花,当真明洁雅致。

锦书不觉笑了,却瞧见莲池中似有游鱼冒头,只是距离有些远,月光将莲池映照的波光粼粼,看的有些不清楚。

下意识的,她扶住栏杆,微微仰起头,往前凑了一凑。

只这一凑,她心便凉了半截。

不是那鱼生的难看,而是借着仰头的功夫,她瞧见了绘在廊柱上的凤凰纹路。

凤凰,历来是皇后与皇太后等嫡系皇族可用的纹路,绝不会出现在一个太妃的宫殿中。

换言之,此地……根本就不是福安宫。

——她被算计了。

进宫之后,锦书过得太谨慎,以至于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宫中许多地方,都只是在别人嘴中听过几回。

她只知道宁太妃喜欢礼佛,福安宫周遭有莲池,却也不曾亲眼见过。

至于福安宫所处的位置,锦书也知道个大概,可司药挑的是小路,有说有笑的说着话,自然分了她的心。

她一个进宫几月、很少出门的人,根本察觉不出二人走到了别处去。

加上司药先入为主的说,她是要往福安宫送药膳的,所以锦书见了莲池之后,下意识的以为这里就是福安宫。

立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锦书猛地反应过来。

——赶快走!

宫中崇尚佛学,可真的将寝宫建成这模样的,也只有宁太妃一人。

这也是锦书这样谨慎的人,会粗心大意,掉进陷阱的原因。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处的宫阙,也是这样的制式。

圣上登基之后,为了缅怀生母而建的怀安宫!

锦书叫自己冷静下来,一颗心却跳的像是即将冲出胸口一样,怎么也静不下来。

这是圣上为先太后所建宫阙,本就是为了缅怀已逝之人,难怪见不到侍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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