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丞相略带花白的胡子颤抖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甘心地望着这个女儿,终于还是弯下膝盖,沉沉地跪了下去:“臣见过皇后娘娘。”
林晴眉不叫他起身,硬声问道:“丞相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林丞相拿捏不准她的主意,不敢起身,怨愤道:“娘娘连夜将自己的亲妹妹请进宫来,老臣担忧小女,特来接她回府。”
林晴眉道:“小妹偶感风寒,本宫已命她留在宫中休养,丞相请回吧。”
一番推辞的话叫林丞相心中不快,不待她吩咐便直接起身,怒而喝道:“什么风寒如此迅猛?你莫要用这招来糊弄我!”
林晴眉心底生寒,冷冰冰道:“看来父亲对事情缘由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又有何颜面要接她回府?本宫疑心,这点心既是丞相让她做的,究竟是谁动了手脚,尚未可知。”
“你混帐!”林丞相压低声音,脸上的激怒神情却半分不减,“书和是你的亲妹妹,谋害皇嗣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如若泄露出去,林氏一族全要搭进去,你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心中有九族,本宫可没有。敢动我儿,本宫决不轻饶!”林晴眉声色俱冷,眉目间带着冷厉的决绝之意,“本宫既将她留在雍和宫内,便是顾及到林氏的颜面,可父亲若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本宫不念姐妹情谊。”
林丞相大惊:“你待如何?”
林晴眉冷笑一声,眸间厉色令人心惊,分明是动了杀心。
亲姊妹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林丞相异常痛心,却又不得不从中转圜,咬牙道:“你守住书和的秘密,为父……便也替你守住小王爷的秘密。”
林晴眉倏地站起身来:“此话何意?”
林丞相道:“夏从的事你当为父不知道?当年你与夏起存有私情,自你入宫为后,为父可从未对人提起过,若是叫小皇帝知道这个孩子的生父……”
“丞相!”林晴眉骤然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掌心发麻,心中更是一片冰冷,岂料他会以此来要挟自己,“你当真是叫人失望,本宫……”
话音未落,突然“砰”的一声,殿门被人撞开,身着禁军服制的人瞬间涌了进来,利剑出鞘之声迭起,立刻将林丞相包围在中间。
“这是何意?”林丞相怒视着林晴眉,后者脸上带着一丝错愕,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局面。
禁军统领手臂扬起,沉声道:“丞相,接旨吧。”
雍庆四年十一月初七,权倾朝野的国丈林丞相突然下狱,罪名乃是谋害皇嗣,按律当诛九族。然而林丞相下狱后,朝廷却并未派人捉拿其家眷,丞相府下门生以及那些与他有私交的大臣亦未受到牵连,自始至终,关押起来的便只有林丞相一人,反倒叫外人摸不着头脑。
夏治道:“为何不将他们连根拔起?”
林放好笑道:“我虽说要赌项上人头,可没真的想以命相搏。丞相一人入狱,朝中很快便会有人挑起重任,再有周老丞相现已出山,不至于乱了大局。再者青禾尚未救回,丞相该如何定罪,尚无定论,皇上且等着吧。”
朝中少了林丞相,原本觊觎相位的人便蠢蠢欲动,只是观如今情形,只能徐徐图之。
夏治亲自去了一趟雍和宫,探望病中的夏从。
夏从到底年纪小,身上的红疹消下去后,人也整整瘦了一圈,两只眼睛显得越发大,只是没什么神采,病殃殃的。夏昭趴在床边,红着眼眶拉着他的手指,小声喊道:“弟弟……”
林晴眉心中不忍,安慰道:“弟弟还在睡觉,等他醒了陪你玩。”
夏治怕他打扰夏从休息,让他看了一会儿,便叫乳娘将他抱下去。
殿内宫人自觉退下,夏治道:“你那小妹如何了?”
林晴眉道:“她行事如此狠毒,臣妾必当严惩,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夏治不置可否,又道:“丞相在朝堂之上纵横多年,此番夏从出事,焉知背后没有他的授意?如今他人已在大狱,皇后以为该如何处置?”
林晴眉神情动摇,软了声气道:“丞相为官多年,纵有失职之处,却也不可抹灭他的功劳。夏从的事,怎么轻易断言是由他指使?”
“既不是丞相,那便是林书和了?”
“皇上!”
“皇后叫朕对林书和网开一面,朕可以答应,又叫朕对丞相手下留情,朕也可以考虑。只是……朕一退再退,总得有个退的理由,叫朕心甘情愿地退,也叫天下万民心服口服。”
林晴眉心神慌乱,呐呐开口:“皇上……若已有决断,便告知臣妾,臣妾必定尽全力。”
“此事干系重大,如今能有何决断?”夏治轻笑道,“不过你所言不虚,丞相多年来确实劳苦功高,若是他明白急流勇退的道理,朕自然念着他多年来为我大雍付出的心血。”
林晴眉道:“臣妾定力劝父亲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绝不给皇上添乱。”
林晴眉如此识趣,夏治还算满意,缓声道:“当日秋闱时,有一士子名为周世安,忠肝义胆,极为难得,皇后想要开办女学,朕便让他负责此事,皇后若有何要求,尽管与他说。”
秋闱一案即将落幕,周世安这次捅出了篓子,冒然让他与众位士子重新开考,只怕会让朝中某些有心人拿捏住,不如将他调到皇后身边挂个职位,一时半会儿倒是没人敢找他的晦气。
夏治自觉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心情愉快了不少,朗声道:“昭儿,随朕回宫。”
乳娘将夏昭抱出来,夏治道:“放他下来,让他自己走。”两岁的娃娃了,还成天让人抱着,实在不像话。
夏昭乖巧地跟在夏治屁股后面,抓住夏治的小拇指,拳头攥得紧紧的。夏治步子迈得大,他有些跟不上,却不吭声,费力地甩起两条小短腿,跟在他后面跑了起来。
突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小拇指上的力道骤然失去,夏治扭头一看,孩子已经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满脸通红地望着他。
夏治脑子一抽,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夏昭嘴巴瘪起,将手臂搭在地上,脑袋便埋了上去。
夏治不发话,宫人便木头似的站在一旁,没一个敢上前去扶。
福秀实在没脸看他家主子与小孩子这般玩闹,小声提醒道:“皇上。”
夏治这才醒过神来,赶忙弯腰要将他抱起来。只是他这腰方才弯下去,陡然感觉后背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从皮肤外冲到骨头里,硬生生砸在胸口,眼前一黑,头脑发沉,便朝前栽去。
“皇上——”福秀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去扶,却被夏治一掌推开。这一个趔趄险些让他摔倒在地,还好及时清醒过来,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这才没有倒的那么狼狈。只是身上的疼痛并不好受,夏治咬紧牙关,完全说不出话来,额头上的冷汗眨眼间便滚落下来。
“你们,都下去!”福秀厉声吩咐,旁边的宫人立刻退下。
夏治僵硬地坐在地上,两手抓住膝盖,按得紧紧的,身体轻微地打着哆嗦。
“皇上?”福秀道,“可要传太医?”
“不必。”夏治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那阵突然起来的疼痛突然消失了,放松脊背道,“你只当没有此事,世子那里更不可乱嚼口舌,可听明白了?”
自从青禾失踪后,林放便忧心忡忡,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劝他不要太过担心。实际上夏治清楚得很,林放比他自己还要担心青禾的隐忧。
夏治怀疑方才是青禾后背上受了刑,这才让他感同身受。
夏昭不解地望着这一幕,也顾不上哭鼻子了,从地上爬起来,在他父皇对面坐下,呆呆地望着他。
“朕无事。”夏治嗞了嗞牙,拉着夏昭正要起身,后背上突然又窜起一阵痛感,疼得他下意识甩了下胳膊,直接将夏昭的手臂甩了出去。
夏昭弯了弯嘴巴,惶恐地望着他:“父……阿父……”
这还是第一次从夏昭口中听到带着哭腔的叫唤,夏治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连后背上的痛楚都没那么强烈了。他欣喜地望着夏昭:“来,再叫一声。”
夏昭瞪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清脆地喊了一声:“阿父。”
“真乖。”夏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既然这么乖,那叫福秀抱着你好不好?”
夏昭懵懵地点头。
福秀担忧道:“奴才扶着皇上,不如叫……”
“不必,朕无碍。”夏治撑着他的手臂站起身,随即松开,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咬牙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