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丞相从恭房出来,本想回雍庆宫再次向小皇帝请辞主考官一职,然而方才观夏治言行,分明不会同意他的请求,再次请辞也并无用处,索性作罢。站在恭房外沉思片刻,抬脚便朝雍和宫走去。
林晴眉近日无事,便将夏昭从太后宫中接了出来。这个孩子毕竟已经过继到她膝下,也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她自当照料妥帖,太后即便不情愿,却也无力阻止。
林丞相踏入雍和宫时,便见他的女儿正在逗弄太子,却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放在一旁置之不理,脸色便沉了下来。
林丞相轻咳一声:“老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往常林晴眉早已迎上去,万万不会接受父亲的大礼,今日却只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逗着怀中的孩子,漫不经心道:“丞相请起。”
林丞相多有不满,却不便发作,只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言不语。
太子坐在林晴眉膝盖上,两只肉嘟嘟的手抓住了后者的手指,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逗得她满脸笑意。再看一旁乳娘怀中抱着的夏从,闷闷不乐,身子骨看起来也不结实。
到底是亲外孙,林丞相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林晴眉察觉,轻笑道:“父亲可是要抱抱这孩子?”
林晴眉一抬手,乳娘立刻抱着小王爷朝林丞相走去,丞相盯着孩子的脸看了片刻,却并不接过来,神色间带着些许忧虑。
林晴眉摆了摆手,宫人立刻抱着孩子退下,内殿只剩下他们二人。林晴眉道:“父亲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丞相道:“老臣今秋主持秋闱,不料横生事端,不知娘娘可有耳闻?”
林晴眉轻轻摸着烧着繁复花纹的杯盖儿,并不答话。
林丞相道:“皇上羽翼渐丰,这是对为父不满啊。”
林晴眉笑道:“皇上乃一国之君,父亲身为臣子,为君尽忠,皇上岂有不满的道理?若果真如此,父亲只需避其锋芒便可,缘何与女儿说这些?我久处深宫,前朝的事向来不入后宫,父亲若想与人商议,当与府中谋士一谈才是。”
“娘娘虽久处深宫,却到底是我林家的女儿,如何能够置身事外?皇上若不顾念旧情,一举拿下林氏一族,娘娘这后位又如何坐得稳妥?”
“父亲所言极是。”林晴眉淡淡道,“先有帝,才有后。女儿若想后位稳妥,必得尽心辅佐皇上才是。”
“眉儿,”林丞相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道,“皇后是后,太后也是后。你自小便敢想敢做,难道不想更进一步?”
林晴眉不由得失笑,她这个父亲在劝她与夏治为敌上,倒是不遗余力。
“父亲,我是后,姑母也是后,您觉得,谁在这后宫里头稳得住脚跟?”
先帝一走,空有一个太后的名头又有何用?大雍朝信奉的乃是强者为尊,先太子过世后,太后便偏居在后宫之中,皇上想起来了,便去请个安,想不起来,便将她当成菩萨供着,却又有何用?
林晴眉油盐不进,林丞相道:“你当真以为小皇帝会同意你开办女学?我林氏一族若倒下,第一个受到牵连的就是你,你向来聪慧,竟轻信他人,实在叫为父心痛。”
“本宫最为轻信的那个人,便是父亲大人您啊。”林晴眉冷声道,“女儿登上后位,不正是父亲与夏起联手做的局么?”
林丞相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
林晴眉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女儿步步退让,乃是念着父亲多年教养之恩。父亲若冥顽不灵,休怪女儿不孝。”
林丞相从雍和宫离开没多久,夏治就接到了雍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丞相与皇后似有龃龉,不欢而散。
夏治想不明白,疑惑地望着林放:“丞相总是去找皇后做什么?”皇后如今已经懒得听到朝廷里的事,闲暇时间召集了不少妃嫔,在殿内或者御花园里听听戏曲看看话本,偶尔抱着两个孩子出来玩耍,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完全提不起精神。
林放道:“皇后、太后皆是林家的人,如今太后力不从心,丞相若想有所动作,自然要皇后助他一臂之力,否则皇后娘娘来个六亲不认,丞相岂非鸡飞蛋打?依臣看,丞相是想让小王爷回宫啊。太子的生母毕竟是梅妃,如今年幼尚且不足为虑,可他一旦成年,得知母族覆灭的真相,林氏一族注定血流成河,为长远计,丞相也必定会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当初将夏从过继到镇平王府,便是林丞相反对最为激烈,若非皇后一意孤行,只怕连夏治都拦不住这老臣。
秋闱一事出了纰漏,除却夹带考卷的士子被关押进大牢,跟随周世安一同动手的人也有不少被下了狱。皇城脚下发生此等大事,听闻皇上有意取消今秋科考,只叫天下读书人如遭雷击,一时间连呼冤枉。
夏治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言,百思不得其解,他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本想下一道旨意安定人心,林放笑着拦住他道:“等。”
夏治疑惑,等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福秀呈了个卷轴上来,打开一看,上面赫然是周世安那份请愿书的内容,直言科考舞弊,于天下读书人不公,恳请皇上彻查。
福秀道:“回禀的奴才说,如今这请愿书在士子中流传甚广,人人皆在议论,不知皇上如何定夺?”
周世安递上来的那一份还好端端地收在盒子里,这外头的也不知是何人手笔。夏治道:“你速传林放入宫。”
福秀领旨前往定国侯府,却没见到林放,府中下人说世子爷有急事出门,带了不少随从,不知何时回府。福秀留下口信,匆忙回宫。夏治得知消息,一脑袋雾水,秋闱乃是大事,难道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亟待解决?
宫外请求彻查科考一案的声浪越来越大,连一些隐居的大儒也听到了风声,联名上书。夏治一时间慌了手脚,犹豫片刻,便下了旨意,由刑部主理此事,还无辜士子一个公道。
刑部领旨,即刻问讯关押在牢中的士子、监考等人,顺藤摸瓜,抓捕了一批倒卖试题的人员,全部下狱,严刑拷打,逼他们供出事后主谋。宫外请旨的声浪总算平息下去。
林放再次入宫的时候,科考一案已审查大半。夏治见到他,顿时一惊,急切地问道:“这些时日你究竟去了何处?”
林放来不及与他解释,匆忙道:“皇上速速下旨,科考一案不能再查。”
“什么?”
林放快马加鞭赶入皇宫,连气息都没有喘匀,手指紧紧捏住夏治的腕间:“快下旨。”
夏治来不及细想,连忙让福秀速去传他口谕,即刻停止审查。福秀慌忙领命而去,林放这才松了口气,手掌一松,顺着夏治的身体就滑了下去。
“林放!”夏治骇然,面色发白,连忙将人拖到床上,“来人啊,叫太医!”
“不必。”林放忽然睁开双眼,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即又缓缓合上眼皮。
夏治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凉飕飕的,带着一层细微的冷汗,脸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剐蹭的,在左侧颧骨的位置破了一块皮,能看见皮肤下面鲜红的血丝。他慌忙解开林放的衣服,从头到脚看了眼,没有其他外伤。
皇上急召,太医拎着药箱一路狂奔,冲进大殿时正撞见皇上脱光了林世子的衣裳,手掌在他身上胡乱抚摸,末了盯着世子光裸的身体看个不停,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恨不得捅瞎自己的双眼。
“老臣叩见皇上。”太医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夏治匆忙将林放的衣服拢好,胡乱抓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太医快过来,替朕瞧瞧世子这是如何了?”
太医惶恐,跪在龙床前替林世子请脉,偶尔抬眼看下他的脸色,又快速低下头,并不敢细瞧。
夏治见他不言不语,急的抓耳挠腮:“朕问你,世子他可有受什么内伤?”
太医按住林世子的脉搏,诊了又诊,为难道:“依脉象来看,世子当是睡着了……”见皇上毫无反应,太医惶恐地叩头,“微臣才疏学浅,实在不知世子受何种内伤。”
夏治:“……”
悻悻地将太医轰走,夏治依然不放心,招了个小太监过来:“快去定国侯府,将白大先生请来,还有,叫青兰姑娘一并过来!”
小太监领旨,夏治坐在床沿上,盯着林放脸上那块擦痕,越看越是气愤。
竟敢对他的人动手,而且还动了脸,实在可气。
若被他查出来是谁干的,必定要刮花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