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莹在看见那东西的第一眼就已经闭上眼睛,脑子里像是有人在拿大锤子猛力敲击:“看不出。”
“啊?”明理有些失望,关掉光屏。“明途那个妖孽跟在我身边两年之后,不用人教就学会了我们的文字,我还以为你也有那种能力呢。”
薛莹还紧闭着双眼,打死不愿意再经受一次刚才的经历。
“不过你已经算是比较好了,其他人看见我们的文字都会吐……”话音未落,薛莹已经“哇”一声吐了出来。
“……原来你只是比其他人更迟钝啊。”
一顿稀里哗啦之后,薛莹睁开眼,发现自己脚下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放心,我是不会让别人的呕吐物污染我的场的。”空气里响起明理的声音,但薛莹却没看到人。“你可以下山了,今年的修行课程,就是跟在那团黑乎乎的身边。”
薛莹正想问为什么,忽然发现窗外梅花林里的浓雾突然变得越发厚重,并且向着院子这边逼近。
“啧啧,就知道会这样。”明理抱怨了一句,然后彻底没了声响。
薛莹过了好一会,试探着叫了一声:“明理师父?”
没有回应。她只好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院子。
走入浓雾的瞬间,耳边响起了“咕噜咕噜”的水声,浓雾变成河水,压迫她的身体灌入她的肺部,令她窒息。
极度的痛苦中,她听见主持和蔼宽厚的声音:“你回来吧。”
“你回来吧……”
“你回来吧……”
这道声音将她从窒息中拉扯回来。薛莹茫然四顾,忽然泪水盈眶:回感孝寺这条路她走了将近十年,尽管每一天都在期盼着,可仍然没有看到希望,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梦,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这一路,她经历过生死,经历过诸多的悲欢离合,可不管多累多伤她始终没有放弃,因为她的目的地,是家。
明明只是想回家而已,为什么那么难?
擦掉滑落的泪水,她迈步走向迷雾更深处。
回到修客院子,天色已经黑了。薛莹浑浑噩噩地转了两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明途师父的房间。
明经师父正守在一旁,闭目静修。薛莹进来后她缓缓睁开眼,问:“你明天就要下山了吧?”
薛莹点头。
明经师父起身往外走,经过薛莹身边时道:“你师父我们会好好照料的,你不用太挂念。在外修行要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薛莹鼻子一酸,点头。
明理师父让她以留在火炉身边作为今年的修行,她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明途师父。一年的时间里,她只有这半年能留在她身边,如果就这么走了,下次见面就要再等一年。
可明途师父这个样子,还有几个一年可以等?
她坐在踏脚上,拿起明途师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强笑着撒娇:“明途师父,我现在都敢算计明理师父了,多厉害呀!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不可以夸夸我?”说着,她身体开始微颤:“他们都说火炉很危险,让我离他远一点。可我要听你的话,尽全力帮他。”
她顿了顿:“可能……也不只是因为听你的话。我知道你又要骂我了,别人对我好一点点就掏心掏肺的,连命都不要了。可是,”她吸吸鼻子,有些委屈,“作为穆幸福的时候我实在太孤单了,所以现在才会成了贪心鬼,任何一点点温暖都能让我沦陷。”
深吸一口气,薛莹把明途师父的手塞回被窝里,笑道:“天晚了,又开始转冷了。”本以为已经过去,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落,薛莹抱紧双臂,身体剧烈颤抖着,感觉寒意一层一层从骨头缝往外渗透,无处可躲。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抬起苍白的脸。
这种症状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她体内的寒气实在太重,不管怎么调理总也不能根本好转。
这一轮发作是熬过去了,但疲惫感再也扛不住席卷而来。薛莹伏在床边,闭目浅睡。
夜色中有人落在房间里,站了一会之后从柜子里取出毛毯盖在薛莹身上。薛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婆婆?”
对方没有回应,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天色刚亮就下山,到了山下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头顶。初夏的阳光晒得她脸颊发红,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她看看通往酒泉别庄的路,再看看通往外界的路,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一趟。
可是如果回去了,巧丫知道她要山下历练,跟定会跟着。火炉那边形势不明,带着巧丫固然是一层保障,可说不定会将巧丫拖入危险之中。
这些年她瞒着大家许多事,为的就是不连累他们。
想了想,她还是选择了通往外面的路。可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远处隐隐有呼唤声传来:“小姐——”
她吓一条,抬头看去,发现月亮湖湖心处有一艘小舟,巧丫站在舟上双手围着嘴巴正吵她喊呢。
这么巧?!
正纳闷着,巧丫已经将手上的杆子掷出,然后纵身一跃,中途用杆子借了一下力,然后踩着水面几个蜻蜓点水,最后落在了岸边。
“小姐,你怎么下山了?”那丫头兴冲冲地问薛莹。
薛莹却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指了指远处的小舟:“你……”
巧丫回头,吓一跳:“我跳了这么远?”
你才知道啊!
薛莹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父让我来钓鱼,说每天不钓上来十条鱼就不让我回去。我昨天钓到了半夜,今天一早就来了……”说着巧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薛莹这才发现她眼睛下面一片青黑,看样子确实没睡好。
“赵庄头他们回来了?”
“昨天刚回来的。他们上次离开是因为大郎哥的媳妇生小孩了。”
“原来是这样。”
“可是我看师父好像有心事。也是哦,明明这是一件大喜事,可上次他们走的时候怎么也不说清楚呢。”
薛莹想了想:“赵庄头他们估计是想要脱离奴籍吧。”大郎是奴籍,生的小孩也会是奴籍。别的时候为了大局还是可忍受这一点,可天真无辜的小孩生了下来,大人们的想法可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