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话?”卫长轩不满地看着他,“月儿小姐是我家王爷的孩子,于情于理都该由我们王爷抚养啊。”
“小安不是这个意思,”关氏深深地看了眼叶无致,面上浮现出一抹伤感,“小妹走之前让我把孩子交给晋王殿下,我也知道殿下知道了月儿的存在之后就没打算再把她留在这里。”
“但是我抚养了月儿那么多年,她就像是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只是想请晋王殿下保证,你能待月儿好一点,我相信小妹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安慰。”
儿行千里母担忧,就算她相信晋王殿下的人品,也难免会胡思乱想,她总是忍不住想万一月儿在晋王府不开心怎么办?万一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万一她在盛京受了委屈怎么办?到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她该向谁撒娇哭诉,她的月儿一贯怕冷怕热,谁又能时刻关心她是不是难受?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滚烫的热油上煎煮,片刻也不能安宁。
关氏认真地看着叶无致,只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让她的心安下来。
叶无致神色不变,只是眼底的光略微淡了一瞬。
“三姐尽管放心。”
低下来的嗓音蓦然带了一丝不同的情绪,只是还没等众人回味过来,声音已经消失了。
“今天是初五,殿下打算何日启程?”苦慧一脸的平静。
“最多三天”,叶无致还未说话,卫长轩的声音就沉了下来,他认真地看着叶无致道,“王爷,盛京那边的人最多再坚持三天,若是三天以后被人现您已离京,那后果不堪设想。”
盛京耳目众多,晋王殿下这次回京的消息众人皆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难保他们的踪迹会被人现,这样一来,晋王原本想隐藏木家村存在的目的就泡汤了。
这个道理卫长轩知道,叶无致自然更加明白。他抬头望了一眼苦慧,默许了卫长轩的话。
关氏的眼睛一红,默默湿了眼角。
还有三天,她的月儿就要离开了...
“三姐,月儿在盛京有我照料。你不用担心,”苦慧叹了一口气,安慰关氏。
卫长轩听见他的话,微微扯了嘴角,却并未说话。
叶无致只是沉静地坐在那里,垂着脸,看不清表情。
“三姐,别难过了,待会月儿回来了被她看见就不好了。”
关氏点头,但脸上的伤感还是难以掩饰。
不知过了多久。炭炉里的炭就好快要燃尽,冷风从屋外吹过来,冷彻心扉,却无人在意。
“王爷,”卫长轩最先打破了沉静,他看着叶无致问道,“王爷的住处已经备好了,可要先去看看?”
叶无致目光一顿,转而看向关氏和苦慧。
“若是王爷有事就先走吧,此事不急在一时。”苦慧轻轻地说道。
叶无致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缓步走出了屋子。
雪还在下,似乎比刚刚更大了。
卫长轩感受到雪花簌簌地落在身上,脸上。透心的凉意从骨子里钻出来,连牙齿都在打颤,他莫名开始担忧起他们家王爷的住处了。
“王爷还是先上马车吧,”卫长轩朝手里哈了口气,整个人觉得都不太好了。
明明盛京的天气比江南更寒冷,可是他从盛京到了这里。竟然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难道是因为连日奔波太累的缘故?
就在卫长轩胡思乱想的时候,叶无致已经离了马车好些距离。
他连忙追上去,“王爷,这还好远呢,要不还是坐马车吧...”
身后关氏和苦慧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身影,默默叹了口气。
这方向,大概是去看心儿吧
- -
枯树,孤茔。
卫长轩下意识地噤了声。
白雪簌簌落下,坟茔已经快要被雪薄薄地盖了一层,显然是经常有人打理。
叶无致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走近也不上前,只是目光似乎能冻结天地一样的冰寒。
连空气都压抑起来。
“王爷,我先去看看那边的住处怎么样了?”
卫长轩找了个理由顺利脱身,他实在没勇气留在这里。
卫长轩离开以后,叶无致保持了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心儿..”
不知过了多久,叶无致的声音终于在一片静寂中响起,仍是之前的薄淡,像是所有的情绪早就在很久以前用光,即使他想表达什么,也只能是一片沉然的死寂。
叶无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带半分感情的笑,又像是参杂了所有的感情,这声音几乎要被落雪的声音盖住,或许比这雪更加入骨得寒凉,但却让听的人想落泪。
白雪无垠,叶无致一身红衣,他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坟茔,雪落在他清黑的眉峰之上,侧脸清寂而孤独。
黄土白骨,天人两隔,也是世间最莫可奈何的事情。
即使是王爷,是皇帝,他们可以让一个活着的人死去,却永远无法让一个死去的人活过来。
卫长轩站在不远处,遥遥看过来。
七年前,王爷和顾家四小姐的婚约是整个盛京的佳话,少年王侯,贵族千金,这本该无比美好的一段姻缘却最终阴差阳错地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个长眠地底,一个心如死灰。
这大概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即使是主宰人生死的帝王,也始终无法改变。
他见过顾家四小姐,不同于世家的千金,她总是笑得明媚又张扬,就连当时总是冷着脸的晋王也总能因为她的一句话露出笑颜,但凡是见过那时的晋王,就会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卫长轩幽幽地叹了口气,半晌,无奈地笑开。
都说皇家无情,皇家无情。可当年的晋王倾尽一切只为换一个顾宴心...
然而没了皇位也最终没有守住一个顾宴心。
卫长轩实在不明白,皇位和女人,怎么会有人弃前者于不顾,常人尚且不能。更何况是从小就生活在皇宫的晋王?!
“卫大人,房子已经盖好了。”
卫长轩身后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他回头一看,一个简单的小院已经成型了。
他点头,赞扬地看了那人一眼。“干的不错,若是王爷满意了,也算没白费功夫。”
“您看看哪里不妥,小人也好差人再改改。”
“不必了,”卫长轩笑了笑,走到院子里,因为时间仓促也只盖了两个简单的木屋,这里地势不好,本来就不适合盖房子,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卫长轩很满意。接着问道,“屋里的东西都置办好了么,王爷可能要在这里呆几天,凡事都不能疏忽。”
“卫大人您就放心好了,小人一切都是按着您的吩咐,这炉子里的炭是上好的金丝炭,香也是您吩咐的雪木香,还有这桌椅床柜,统统都是最好的。”
“那就好,你也知道王爷的脾气。若是哪点出了错,我可帮不了你。”卫长轩摸了摸屋里的桌案,点了点头,很好。用的是王爷最喜欢的紫心楠木。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也就是说王爷已经站了大半天了。
这雪越来越大,再呆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了,卫长轩一咬牙,带着赴死的决心出了院子。
....
“阿娘。阿娘,我回来了!”
唐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关氏一抬头,唐月已经到了她面前,东望望西看看,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跑回来的。
唐月咬着唇,有些不高兴,“阿娘,叶叔叔怎么不在了?”
关氏的脸色一黯,还是笑了笑道,“你叶叔叔先回家了,明天再过来。”
“回家?”唐月很奇怪,“叶叔叔的家在哪里啊?”
“阿娘也不太清楚,不过你放心好了,叶叔叔不会突然消失的,等月儿想见他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现在月儿面前了。”
唐月皱了皱鼻子,点点头道,“月儿听阿娘的。”
“这就乖了,”关氏摸了摸唐月的辫子,笑道,“看你风风火火的,连把伞也没拿,这身上都是雪,一会就该感冒了,阿娘给你准备些热水,把身体暖一下再换身衣服。”
“谢谢阿娘!”唐月打了个哆嗦,也觉得身上凉得紧。她把手凑到炉子旁边,忽然现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
她奇怪地看着关氏,“阿娘,这炭已经烧完了,您怎么没换啊?”
“哦,阿娘把这事给忘了。”关氏解释道。
“怪不得这么冷呢,阿娘你没觉得冷么...”
关氏准备好了热水,倒进木桶里,然后又试了下水温,等觉得可以的时候,便回头让唐月把衣服脱了过来泡一泡。
冬日里穿得多,唐月脱得身上都冒出了汗,但一阵风吹来,又凉得透骨,这冷热交替直接让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关氏连忙把唐月抱进木桶中,往她的身上淋了热水。
“冻着了吧,”关氏关心地看着唐月,一面又往木桶里加了热水。
“烫,烫!阿娘,烫死了...”唐月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差点要从水里窜出来。
关氏眼疾手快地按住她,忙道,“烫点好,这样才能驱走寒气,你这又怕冷又怕热的体质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唐月只能一动不动地泡在木桶里,因为稍微一动,就会觉得更加烫了。
关氏拿着帕子给唐月擦身子,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手下的人,唐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笑道,“还是阿娘擦得舒服,我每次自己擦都会把身上弄破。”
关氏看了她一眼,责怪道,“谁让你使那么大力气,你才多大,皮肤正是娇嫩的时候,以后还是让阿娘-”
关氏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
唐月奇怪地抬头,“阿娘?”
关氏忙冲她笑了一下,道,“以后自己一定要小心一些,这是你自个的身子,要爱惜。”
唐月撅着嘴,小手在木桶里拍出一阵水花,“阿娘你知道我力气大的么”,她低头看了看胳膊上的皮肤,果然是嫩得像刚冒出骨朵的花一样,她高兴地咯咯笑起来,水花拍得更大。
木桶里的热气很足,没一会唐月的脸就被熏得红通通的,连身上也是。
关氏拿着帕子帮唐月擦背。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像是怕弄疼了唐月,又像是在等什么东西。
热气缭绕之间,唐月小小的背上突然有了变化。
一个略微有些古老和神秘的符号出现在了唐月背上,也许不是符号,只是一种没见过的文字,但关氏看了这么多年,始终没弄懂这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代表了什么。
关氏在看到那个符号的时候,目光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这就是小妹留在月儿身上的东西,仅是一个弄不懂的符号,却让顾家一夕之间被灭,小妹被来人千里追杀,最终也只能将它偷偷刻画在还是婴儿的月儿背上。
而这符号平素之下是看不见的,只有用热水浸过之后才能渐渐浮现出来。因为这颜料比较特殊,是一种很奇怪的花的汁液,她和心儿小时候在不经意间现的,洗不掉,擦不去,遇热即现,只是她们当时不曾想到它居然被派上了这种用场。
关氏幽幽地看着那个奇异的符号,正是这个让她不得不把月儿送走,因为这个符号的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多少人想把它据为己有,也许只有月儿的亲生父亲晋王殿下能护的她周全。
当初妹妹让她把孩子交给晋王,未尝不是这般作想,换了旁人,只怕会被月儿身上的秘密生了觊觎之心。
血脉的关系总是斩不断的,更何况晋王的品行,她还是明白的。关氏明白得很,既然肯为了小妹抛下唾手可得的江山,那他就不会因为利益伤害小妹唯一留给他的女儿。
关氏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不远处的方向,她只希望月儿身上的秘密最好永远不被热觉,那么她才能平安健康地活下来,长大。
“阿娘,你怎么了?”察觉到身后的动作停了,唐月十分纳闷地转头看着关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