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座桥,便是王先生家了。
王先生的媳妇刘氏刚喂了牛,搬了个小铡刀坐在门口的矮凳子上切草,切一会儿,抬头看看天,切一会儿,抬头看看天,把草切的差不多了,便拿起一根粗棍子敲着小铡刀喊:“休息一会儿,上茅厕了。一个一个来,别掉进粪坑里。”
这声音很是洪亮,吓的葫芦往芙蓉身后一缩:“大姐,我还不想上茅厕。”
芙蓉低下身安慰他:“不是让你上茅厕,是让别的同学。”
刘氏本来是不干敲铡刀这活的,以前王先生上课,都是从早上讲到半晌午,看太阳差不多了,便散学,只是前些天,因是阴天的缘故,王先生又乏了些,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学生们不敢私自散学,个个写完了毛笔字,坐位置上等着,一个年纪小些的,想上茅厕,又不敢去,最后全尿在裤子里,被大家嘲弄了,以后也不愿意来学堂了。
王先生当然是自责的不行,但对刘氏而言,少一个学生,那便是少一成收入,如果那些牛付的起银子,她恨不得把牛也赶到学堂里听《三字经》去。
自那后,刘氏切草的时候,就敲铡刀,刷锅的时候,就敲大铁锅,做鞋底的时候,就拍鞋底子:“上茅厕了——”
时间一长,大家都习惯了。
听到刘氏熟悉的声音,学堂里的学生像跃出水面的小鱼,一个个从后院里挤了出来,有的上茅厕,有的挤在门口看着葫芦他们。
孩子穿的干净整齐,眼神清澈的像水一样。
突然,从孩子堆里探出个头,指着葫芦对同学道:“看。就是他,抢我的书,还用我的书盛狗屎……”
这个孩子,明显是赵乐。
孩子们笑起来。
刘氏在围裙上抹抹草浆子,像赶鸭子似的,把孩子们往后院赶,然后用手点着赵乐:“跟你一样大的娃,都到镇上的另一家学堂了,你瞧瞧,这里就数你个头高。光《三字经》都学了二年半了,还学不会,还数你话多。”
赵乐被刘氏说的脸红。跟着人群跑走了。
原来王先生这里,只是教一些简单的东西,跟着王先生学识字的孩子,多半是小孩子,稍大一些的。就到镇上另外一家,去学一学更难一点的东西。
赵乐因为总也学不会《三字经》,跟他一块入学堂的学生,转走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还在这里学,用现代话说。一年级,赵乐都上了五六七八年了。
“请问,王先生在吗?”芙蓉问刘氏。
刘氏先是看看芙蓉。又看看芙蓉手里的两只母鸡,熟练的接过那母鸡拎在手里:“先生在,你进来吧。你家的小狗毛色不错。”
在刘氏眼里,只有芙蓉跟鸡,丝毫就没有葫芦。在她看来,只要芙蓉交了银子跟鸡。是小狗来学识字,还是葫芦来学识字,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是孩子们疯跑的时候,但王先生还坐在学堂里翻着书看,看到兴起,还顺一顺胡子,然后满脸带笑的摇摇头。
芙蓉不明白,为什么古代念书要摇头晃脑,好像不摇头晃脑,就看不懂似的。
“老王,出来,有人来了。”刘氏站门口喊了一声。
王先生眯眼往门口瞅瞅,然后放下书本,走了出来,对芙蓉笑笑,将芙蓉一家领到前院里坐着。
“你们来学堂就是了,还拎什么鸡呢,这学堂是清静的处所,可不能收那些东西。”王先生一脸的谦虚。
刘氏已烧了一锅热水准备拔鸡毛了,听王先生这么说,蹲在门口甩着手上的水道:“老王,你不早说呢,我这鸡都杀了,你才说不应该收?”
王先生尴尬不语。
芙蓉忙打着圆场:“王先生辛苦了,这点东西,都是家养的,不值什么钱,只是一点点心意罢了,以后我们还要给先生添不少麻烦,还望先生多多指点呢。”
王先生脸上才有了喜色:“你这孩子虽不识字,但说话却是伶俐,先生喜欢说话伶俐的人,先生就收下你,不过你这个头,我看比那赵乐都高一截子,进学堂怕是孩子要笑你,你不怕?”
王先生还以为是芙蓉要进学堂。
芙蓉虽不是五大三粗,但也是人高马大,怎么可能还进学堂,重生前进一次学堂都够她吐血了。
四处找葫芦却不见,探着头一看,葫芦牵着小狗缩在门口。
芙蓉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他捉了进来,往先生面前一扔,想让先生看看行不行。
王先生温和的笑道:“孩子,你来做什么呀?”
“我……我们是来吃酒席的。”葫芦在王先生面前有点胆怯,说完这句话,便长出一口气,直奔到芙蓉身后藏了起来。
以前在家时,他跟小霸王一样,今天真的好怂。芙蓉都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王先生一脸迷惑。什么叫来吃酒席的?
还得芙蓉帮着解释:“先生,这是我弟弟,瞧着年纪,也能进学堂了,还请先生收下他,让他跟着读书。”
王先生看看葫芦那小气样,一脸的紧张,手里还拉一条绳子,绳子尽头绑着一只小狗,葫芦只顾着使劲儿,小狗都被他勒的翻白眼。
“我瞧着,这孩子怕是不行。”王先生又顺了顺胡子:“他这么胆小,以后别的孩子若欺负了他,那就不好办了,再则,我看他个头也没别人高,不如等个一年半载的再让他来。”
芙蓉还没接话,刘氏便不愿意了:“这鸡我都杀了……再说,只要是个活物,送过来扔到学堂里,是个鹦鹉,也能跟着念两句唐诗的,他不比鹦鹉大多了?”
王先生又尴尬起来。
在刘氏看来,当然要收下葫芦,不然这杀了的老母鸡可是活不过来了。
“先生,我弟弟虽然个子比别的孩子矮些,但很聪明,如今都是一个人睡了,且每天早上都会数鸡蛋,而且,他是刚见先生,有点紧张,平时,他也不这样。”芙蓉帮着葫芦说好话。
葫芦却上不得台面,一直缩在椅子后面,跟一块万能胶一样,抱着椅子腿抠都抠不下来。
“他要是懂事,不尿裤子,能听话,不闹腾,不捣蛋,倒也可以收下他。”王先生抬眼看看被刘氏剥的一毛不剩的老母鸡,十分不情愿的,算是答应下来。
先生收学生,一要看眼缘,二要看天分,王先生只想收他看着顺眼,聪明又听话的学生,可因为刘氏的关系,石米镇的娃娃们,傻的不傻的,都在这里了。
“快来谢谢先生。”芙蓉扯葫芦。
葫芦却始终不出来。
“先生,赵乐刚才把别人的书碰翻在地上,却不帮别人捡。人家说他,他还骂人。”一个学生跑进来打小报告。
“把赵乐叫过来。”王先生厉声呵斥。
那学生一脸笑意的跑走了。
过一会儿,赵乐缩着脑袋跑到前院,一脸的倒霉相,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一脚踩在刘氏刚拔的鸡毛上,摔了个跟头,沾了一屁股的鸡毛。
刘氏摇摇头,端着盆子走了。
“把手伸出来。”王先生铁青着脸。
赵乐好像很熟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颤颤巍巍的伸出小手,先生拿起身后的一本书,举的高高的,啪的一声,书落在赵乐手上,赵乐直咧嘴。看来很疼。
原来先生真的打人,原来先生打人不一定用木尺子,而是就地取材,看见什么,就拿什么打。
王先生打一下,便问赵乐一句:“改不改?”
“改。”赵乐撇着嘴。
“到底改不改?”王先生阴着脸。
“改。”赵乐快要哭了。
“先……先生……他都说改了,你……”芙蓉想帮着赵乐求求情,虽知道学堂的先生,多半是严厉的,可看着先生这样责罚一个学生,芙蓉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不准为他求情,越求情打的越厉害。下回再犯,打二十。”王先生把书扔在桌子上。
赵乐一点也乐不起来了。看着红红的小手,飞也似的跑走了。
芙蓉拉了葫芦一把:“到你了。”
芙蓉的意思是,你往前站一站,让先生看看你。
葫芦以为是赵乐挨完了打,这会儿轮到他挨打了,不禁悲从中来,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站在桌子边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狗以为是王先生欺负了葫芦,汪汪叫着就要往前冲。
王先生不解:“这孩子哭什么?”
芙蓉只能帮葫芦打圆场:“他看见先生……高兴……激动…….”
先生被拍了马屁,心下欢喜,拉过葫芦的手,细细的看了看,然后问他:“那你想不想跟先生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呀?”
先生的意思是说,你看过什么书吗?在家识的字吗?能写能算吗?
不是有人说了,有的小孩子太过聪明,两岁半会烙鸡蛋煎饼,三岁半就研究生毕业了。
葫芦摇摇头,一脸无助的看看芙蓉,见芙蓉只笑不说话,又看看茶茶,茶茶也不说话,便只能看看王先生的胡茬儿:“我…….我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呀?”王先生殷切的问。
“我知道……”葫芦眼神里放出奇异的光彩,用手指着王先生家的灶房道:“锅里在炖老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