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都,孟家别苑。
一大清早,安若飞起来便寻不见孟清晔的身影。往常,安若飞起来时,孟清晔早已起来多时,今日却颇有些反常。再加上从昨日下午开始,孟清晔就谜一样地消失了,直到安若飞歇息时都还未归,安若飞不免生了几分疑心。
她走到孟清晔房门外,迟疑着,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孟清晔在床上睡得正安稳。
见他的被子大多已经掉在了地上,安若飞只得帮孟清晔把被子拉好。正欲离开,却被孟清晔伸手拉住衣角。
“别走,这个给你。”睡梦中的声音迷迷糊糊,却还知道床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孟清晔反手在枕头下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举着交给安若飞。
兴许是太困了,孟清晔一直闭着眼。安若飞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可见孟清晔如此疲乏,不忍再打扰,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孟清晔的房间。
回到自己屋内,安若飞剥开蜡封,从竹筒内取出一卷纸条,将纸卷展平后,原本卷成一卷的纸笺自然一分为二,原来竹筒内竟有两张纸笺。想到前些日子孟清晔的种种行为,安若飞不觉有些生疑……
取出第一张,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半句诗:
“愿我如星卿如月”
纸笺的底部,落款正是奚言。
安若飞再也忍不住,眼泪一颗接一颗自眼角滚落下来,可唇边却是掩不住的笑意。这张薄薄的纸笺,终是卸下了她最后的心防。
这一刻,看着纸笺上工整清隽的字,她这些天来所受的委屈,心中的憋闷,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的痛苦和担忧,终于在此时发泄出来。
无声的眼泪变成小声啜泣,最后变成悲声痛哭,安若飞只觉得这些天昏暗蒙昧的心境中突然透进一丝光亮。小半个时辰之后,那抑制不住的情感才收了回去。想起还有另一张纸笺,安若飞又匆忙举到眼前。这张纸笺明显要比上一张长些,只见上头写着:
“某兄台鉴,承蒙兄台相救,未使舍妹蒙尘。还望告知贵处,以便愚弟备薄礼以访。玉成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
只是与前一张纸笺略有不同的是,这张没有落款,连字迹也与上一张写有些许出入。安若飞思忖着,莫不是奚言怕孟清晔心怀不轨,抓了他的把柄去要挟?却也没往下深想,将给孟清晔的纸笺卷了回去,准备等孟清晔醒来时再交给他。
安若飞内心颇为感激,近一日不见孟清晔,却不想他竟是替自己送信去了。这个孟清晔,看着虽没正形,却真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自收到奚言回信后,安若飞心内轻松了不少,时不时地也能与孟清晔多说几句,不再似之前一般一直苦闷着脸。
临近午饭时,孟清晔才堪堪起身。虽说一桌子饭菜算不上丰盛,但也称得上可口,孟清晔也不再复方才那恹恹的样子,看着有了些精神。
饭后,安若飞自庭中穿过回廊去房内休息,孟清晔跟在她身后,忽而扬声吟道:“行步蹒跚,言辞宛惬;身若轻舞,向月里之琼枝;声妙能歌,碎……”
话还未说完,安若飞便猛地回过身来,怒容满面,低声喝道:“混账!一日都看的是些什么书,竟拿这种话来形容我!”
孟清晔未料及安若飞竟从三言两语间便听出这几句话的出处,顿时立在原地,瞪大眼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再出声。
安若飞没好气地白了孟清晔一眼,径自便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孟清晔便又跟了上来,笑嘻嘻地说:“不对呀若飞,你若没读过,又怎知它的出处。想来,这篇赋你定是看得比我还熟。再说,这又不是酒馆娼寮里唱的三六曲十八摸,好歹也是篇骈文大赋……”
“你够了,”安若飞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未等孟清晔说完便反驳道,“你管我读没读过。读是一回事,可挂在嘴边却又是一回事,你形容谁不好,偏生形容我,我自然是要恼的。”
孟清晔也自知方才失了分寸,便歉疚道:“我本意是想逗你开心,可谁知却弄巧成拙。我本以为这篇大乐赋独我一人读过,才敢挂在嘴边,我这厢给你赔不是。”
听了孟清晔的话,安若飞也知他不是轻薄的人,心下也就不再气恼:“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说,遇到不懂的还好,若是遇到懂的,看你怎么收场。”
孟清晔点头称是,忽而,他话锋一转,对安若飞道:“若飞,你刚刚笑了。这是这些天来你第一次笑。”
安若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收到了奚言的回信。
惊觉相思不露,原已情深入骨。
“其实我很佩服你,”孟清晔脸上露出笑意,语调也很温和,“当年谢氏一族被屠戮满门,唯独剩了你一个,这么多年,你就不恨么?”
“恨?”安若飞对这个字眼突然产生出陌生感,她反问道,“恨有用么?恨只能令我痛苦,再说……谢氏虽是我的母族,但的确是咎由自取,我何苦折磨自己呢?”
孟清晔又问:“那……你想过去怨怼谁么?”
安若飞摇摇头:“门阀兴衰存亡,周而复始。我命不好,生在了谢氏衰亡的那一刻,却也从未想过要去怨别人。实在要怨,就只能怨我自己托生时没长眼,怨不得旁人。”
“那你想过逃离吗?”孟清晔听安若飞说着,心中隐隐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些倾佩。
安若飞摇头苦笑,“清晔……那种临清风,对朗月,登山泛水,肆意酣歌的日子我也想过。可我毕竟还是卷进来了,前路深不可测,要么生……要么死。宿命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圈,逃不掉的。”
孟清晔含笑着点头,称赞道:“若论洒脱,你远在我之上。”
安若飞也笑了,她抬头看着天,语气中充满一种希望:“天命若眷顾于我,定会教我绝处逢生。连天都未弃我,我何须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