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舞女婆娑有天魔之态,歌姬放喉有裂石之音,最严肃板正的老头子也笑眯眯的捻着胡须不停点着头。白琳本身并不能喝酒,勉强喝了几杯头开始隐隐作痛,他叫小厮去通告吴父和吴珍,他先回去了。
这时一个眼生的小厮过来对他说:“小十一爷,请跟我来。”
白琳隐隐记得此人跟卢溪月禀告过几次,好像是他的随从之一,卢溪月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单独叫自己,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于是忍住头痛、提起精神跟随小厮前去了。
白琳跟着小厮转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处清雅所在,只见翠竹森森,四周寂寂,全无前头的喧闹。小厮在台阶前就停住,白琳缓步上阶,门口站着一个随从,一副精明能干之相,身穿青色短褐,见他躬下腰,一边挑起门帘一边朝里面通告:“白小十一爷来了。”
这是他岳父的书房,此刻一个碧玉卍字纹香炉里源源不断喷吐出异香来,此香名“松风”,主料是甘松,味苦而清凉,很有林下之风。是夏日里很好的一味香,很适合南泉炎热之地,也特别受到人的追捧,甚至隐隐有书房熏香非松风不做二选的说法。
京城的制香大家方大师因为白家供货的关系,免费送给珍珠夫人这张“松风”的配方单,松风一味竟然一年也为三狮堂带进不少收入。吴父这里的松风自然是白琳孝敬的。
房里除了卢溪月,还有一个人,却不是他的岳父。卢溪月在白琳进来时就以躬身见礼,然后为白琳引见:“小十一爷,你不是想见侯爷一面么,侯爷不豫被打搅,故在书房憩息。”
白琳确实有些意外,吴父算燕候表弟,燕候亲自上门参加吴父寿宴,职位辈分都算降尊纡贵。更没想到的是卢溪月竟然愿意为自己引见燕侯。
燕侯名讳云,世袭爵位广平侯。他可是带实权的!之前燕云是京畿卫都指挥使,天子近卫,风光无限,他因为续弦和元妻岳家闹翻了才主动申请来南泉做都指挥使的。
燕云元妻出身和他门当户对,是老静宁公的嫡女,说来也是本朝谈之扼腕的悲剧。
当初燕云二十出头,新婚三年,妻子出身高贵且一举得男,人生真是再美满不过,他当时还未封世子,在东南卫做一个百户,小伙子自身能力也不差,立有军功,为自身得到世子之位增加了分量。一片锦绣铺成的光明大道在年轻的燕云脚下铺开,妻子带着儿子来东南卫与他团聚,由堂弟燕岚护送。
结果在水路上遇见劫匪,娇妻幼子还有堂弟无一幸免。燕岚当时已经和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罗碧城定亲。
此案牵涉到广平侯和静宁公两家,轰动朝野。天子震怒,天子冲龄登基,治下已经二十余年,承平已久,突然发生这种骇人听闻案件,尤其牵涉到勋贵,更是备加重视,除了本地卫所调兵剿匪,还特意从京城三法司都派了人来,以防地方官匪勾结,严加审讯,以免有惊天逆谋。
而燕云从显贵圈里最受人羡慕的年轻人变成最被同情的,死老婆死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倒霉。虽然水匪一举被捣破老巢、十来个人被摘了脑袋、剩下的全部流放哈密,这消息也不能安慰到他。
燕云的霉运却并没有结束,紧接着老太太被宝贝孙子没了的消息一急,痰往上涌,双腿一蹬也去了。燕云回京妻孝母孝一起守,母孝快出完、好嘛,老侯爷伤感年年,身体亏损,冬日里一时感染风寒也一命呜呼。
在京城显贵圈同情的眼光里燕云继续守父孝,大约是怕一员年轻俊杰就此消沉,天子特意派内监上门慰问,赐奠银,口谕燕云出孝既袭广平侯位。此等风光又让广平侯府并没因为多年守孝而变冷落。
静宁公也不愿意放弃这样一门前途大好的姻亲,透露意思想把庶女给燕云做填房。燕云连连遭受不幸,心如槁木,有些口舌不积德的私下说这燕云莫非是个孤煞天星的命格,这连连的其实和灭门也没什么区别了,要知道堂弟燕岚的父亲燕大学士也因为爱子意外,伤心得一病而亡,这两三年里燕家竟是丧事不断。
先前因为毕竟守重孝,不好在这方面多言。待到燕云起复,先袭爵,然后天子钦点入五城兵马司做指挥使,风光再起。静宁府再提续弦之事,燕云婉拒,并表示自己对此事暂时不考虑。静宁公家主要是没有未出嫁的嫡女了,广平侯这块肥肉轻易放过他们心里也不服气,何况自己闺女死得这样惨,但燕云虽然不再娶自家庶女,但也不娶别家的,就一直打着光棍,静宁公府也无可奈何,还要假惺惺叹息燕侯对发妻情深义重。
三年后燕侯由五城兵马司调任京畿卫,可谓天子心腹。此时他刚刚三十,年轻英俊,位高权重。且带兵的人又极富男子气,实在是京城丈母娘心里的好女婿,不仅一些身份颇高的寡妇、和离妇人心里燕侯是再嫁第一人选,不少深闺少女也为这个有故事的男人暗自倾心。
不管是勋贵之家还是文官清流,还是发妻娘家,燕侯对再婚始终谨谢不敏,以至于开始有流言说燕侯因为当年巨大的心理创伤而一蹶不振。
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要抱着前妻牌位孤独终老的优质男人突然一下就婚了。他已经无父母,自己又是燕家族长因而动作极快。女方叫人跌破眼镜,罗碧烟,堂弟燕岚的未婚妻罗碧城的庶姐,关键是这位可人儿是人妻,还是罪眷。
当然罗碧烟成为广平侯夫人时,倒霉催的夫君已经变成前夫,死在流放路上,她也早已经被父兄赎买回来。但这些经历都给她打上种种低人一等的标签。谁曾想她一跃翻身为侯夫人呢。
此事叫人背后嘲笑的倒不是燕云,大家最多说句男人嘛,为美色所迷不是很正常么,君不见还烽火戏诸侯呢,娶个没身份的婆娘确实不算大问题。
被嘲笑的是静宁公。处心积虑,如狗守着肉骨头兢兢业业守了这么多年,一朝还是被别人截了胡。
静宁公的憋屈和窝火可想而知,一状告到后宫苗贵妃那里。苗贵妃是静宁公老太太的亲侄女,哪能看亲戚受这种窝囊气,何况苗贵妃也对罗碧烟那种“据说只要她看上的男人、就没有人逃得过”的绝色狐狸精描绘暗戳戳的不满。枕头风一吹,天子一下是啊,你好好儿正经勋贵不要,要那种罪眷,这不是藐视天子威严吗。
天子不高兴了,立马把他从指挥使位置上撸下,到副将,到回五城兵马司,这下可不是做指挥使,而是做副指挥使,七品。
燕侯此人,悲不露戚容,喜不露欢颜,寡言少语,就在南城兵马司衙门里安心做事,倒也没有敢对他呼喝驱赶之人,点卯之后基本闲坐,然后回家抱娇妻,当年侯夫人就有身孕,日子竟然是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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