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伊人不见,迟到的真相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病房里黑黢黢的,却没有人敢去开灯。
已经几个小时了,陈警官仍没有打电话过来,林少威缩在房间角落里的沙发上,什么都想,也什么都不敢想。
恍惚间,他好像感觉到许华筝已经回来了,有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一步一步的走近林少威所处的这间病房。
“华筝!”林少威骤然起身,冲向房间的门。
门开了,来人并不是许华筝,林少威面前站着陈警官,脸色阴沉沉的,一看便知没有什么好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一个下午的等待让林少威的心情早就处于一个崩溃的边缘,又或许是因为一直在黑暗的病房,无法适应走廊里灯光的刺眼,在看到陈警官的那一刹那,林少威的眼泪竟然倏忽一下便落了下来。
林少威已经预感到了答案,却不愿去相信。
陈警官定定的看着林少威,犹犹豫豫间,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他和林少威接触过几次,虽然这个金融巨子有时看起来给人一种嚣张狂妄的感觉,但是他彷徨无助的样子,却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不心痛。
“你们……找到华筝了么?”林少威嘴唇哆嗦着,尽管害怕知道答案,却还是问出了口。
陈警官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林少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的血丝清晰可见。
“下午我接到消息,说是在如东湖附近看到了一个身穿病号服、神情恍惚的女人,具体的体貌特征的描述都和许小姐很像……”陈警官的声音,穿透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哑哑地,让人听着便无端的绝望。
“我们赶到了如东山,却没有找到人。”陈警官拍拍林少威的肩膀:“现在,护林员和我们的警员都在搜山,我们也组织人……在如东湖里打捞……”
“打捞什么?为什么要打捞?”林少威像是一只发疯了的野兽,全然不顾走廊里来来回回的护士和医生们的目光:“许华筝不会去死的!她……她恍恍惚惚的,如东山那么远……她怎么去?她怎么可能去……”
他拼命的摇着头,一脸的不相信。
一旁,小晴也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陈警官满脸的沉痛,知道自己心中的不祥预感终于应验。
陈警官沉默不语,走廊里除了林少威饮泣哽咽的声音之外,安静得像没有生气的冥境,它像一个巨大的悲伤坟场,把人世间一切的眼泪都统统埋葬。
好一阵,林少威眼中的泪水终于萦于眼眶之内,不再流下去。那泪谁和他的通红的双眸一样,迟疑了半天,然后沙哑又怯怕的发出他的疑问。
“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看到许华筝在如东山,对吗?”
陈警官没有答话。
林少威固执的开始相信自己的猜测:“许华筝的精神状态那么差,她怎么可能自己去了如东山那么远的地方?”他盯着陈警官的脸:“是周冶明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陈警官依旧没有答话。
可是对于林少威来说,沉静不回答其实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林少威瞪大眼睛,又问一句:“是周冶明把她带走了,是不是?他把她带走了,然后让你编出这么一个鬼话来骗我?”
小晴被林少威的样子吓坏了,她怯怯的扯着林少威的衣袖:“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林少威一把甩开小晴的手,双眼直直的盯着陈警官,大声吼道:“回答我!”
陈警官终于开口道:“她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对她有一丝的恩慈?”
林少威猛地冲上前去,揪起陈警官的衣领,他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愤怒,他像是一个决意拼死的野兽,对着陈警官大声吼道:“你们,你和周冶明,把许华筝弄到哪儿去了?你们有什么权利替她做决定?她答应过我,一辈子都不离开我!她答应过我,她会好好的爱我,只爱我!你们为什么把她带走?”
陈警官高大健硕的身体被林少威疯狂的撕扯着,几乎站不稳脚。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仍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声音也没有感情一般的冰冷:“没有人把她藏起来!我们到处找她,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的同事们正在如东山搜山,至今没有给我音信,”
林少威的手慢慢地松开了,陈警官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严肃认真,他不像是在说谎。
小晴扶着林少威回到病房里坐了下来,陈警官也跟着走进房间,打开了灯:“林先生,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你是冶明的朋友,也算是我半个朋友,许小姐,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去找!”
林少威不做声,只是颓然的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陈警官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再多说了,只是拍了拍小晴的肩膀:“好好照顾他,我走了!”
“我小叔叔呢?”小晴在后面追问道:“他怎么样?你有没有关照你的同事好好照顾他?”
陈警官叹了口气:“他……他也在寻找许小姐。放心吧,我会让同事照顾好他。”
陈警官走了,病房里只剩下小晴、林少威和许华筝留下的气息。
林少威颓然的坐在许华筝的病床上,他的目光落在病床头边的小桌上,一只樱花枝桠静静的躺在那里,枯萎凋零,那泛黄的花瓣,像是许华筝憔悴的面庞,写满了悲伤。许华筝就这样从林少威的世界里消失了。
没有征兆,没有告别,没有收拾行囊,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带着曾经许给林少威的承诺,带着一生只爱他一人的誓言,带着她未尽的爱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从此杳无音讯。
陈警官后来告诉林少威,他的同事在如东山搜了整整三天,包括如东湖他们都进行了细致的打捞,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林妈妈、余管家、艾莎儿、小晴……几乎所有人都慢慢的接受了许华筝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因为目击者所描述的那个身穿病号服的瘦削女人和许华筝有太多相似之处,就连她出现在如东山的时间段都和许华筝消失的时间相吻合。
如东山西坡和北坡山高路险深谷重重,搜山的队伍无法深入,可是说不定许华筝就长眠在某一个深谷之中。大家都觉得,许华筝已经遭遇不幸,找到她的遗体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可唯有林少威不肯接受这一结果!
他坚信许华筝不会死,她只是躲了起来,像三年前一样,躲到一个连亲朋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怎么可以死去?她欠他的债还没有还清,她许给他的诺言还没有兑现,她发誓这一生只爱他一个,可是这一生才过了那么短的一段时光,她怎么敢轻易便死去?
春风吹起樱花香,风中都带着许华筝的味道;夏季的芙蓉怒放,娇俏雍容像极了她般般入画的面庞;秋夜遥看星河璀璨,漫天星辉拼凑起的都是许华筝的笑脸;冬雪过后的新月,皎净如钩恰似她眉眼的清秀……
四时的风景,每日的生活,甚至清风细雨都无一不在加深着许华筝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尽管林少威不愿承认,失去许华筝,他的世界除了灰白,不再有任何色彩。
然而,他却不愿把这种失落的情感与人分享,没有人可以触碰他内心这最敏感的角落。他宁愿用忙碌的工作充实着自己每一天的生活,他宁愿把日程排得满满的好让自己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想起许华筝。
耿直的小晴看不惯林少威的这种表现,她不明白,明明得知许华筝失踪的时候他心急如焚,焦躁的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为什么时间才过去不久,他竟然好似完完全全的走出来了一样,甚至没有丝毫的伤悲。
为此,小晴还质问过林少威,为什么许华筝不在了他一点都不悲伤?
林少威只是用鼻子轻哼一声,答她:第一,她没有死;第二,我也没有任何义务为她悲伤!
小晴被他冰冷的回答气得郁结在胸,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没有任何义务为她悲伤?这是什么话?
林少威斜乜着她冷笑道:“在她没有赎清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之前,我没有任何理由原谅她?更没有任何理由让她的事情左右我的生活。”
小晴愤怒了:“林少威,你不是人!”
林少威只给了她一个不屑的冷笑,转身离去。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落寞的神色,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有多么的伤悲。
他只会在深夜的时候,从柜子的顶层搬下他精心收藏起来的一个盒子,那里面装着许华筝用三个月的时间亲手为他做的贝壳船模——尽管已经被他摔成碎片。他抚摸着那一片片残破的贝壳,就仿佛触到了许华筝那早已被他伤得无法修补的心。
他只会在阴雨连绵的早晨,一个人走进许华筝曾经住过的房间,坐在她每天都坐的椅子上看着她房间里的一切发呆,倚在她曾经靠过的窗台边眺望她经常眺望的风景,甚至他会在她的床上小憩一会,只为了那鹅毛枕上残存的她的余香。
还有的时候,他会驾车去如东山,那里有着他和她之间太多的回忆——
少年时,他曾因她的一句逞强的戏言误入深山,若不是好运气被护林员找到,他说不定早已葬身在某一个不知名的深谷。
相爱时,他带她一遍又一遍的游览如画一般的山水,不厌其烦的重走着他们爱的足迹,以至于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他们都如数家珍。
几月前,他携新欢沈妍来游这如东山,他给她背几十斤重的烧烤架、让她穿着高跟鞋爬山以至于满脚都是血泡,他绞尽脑汁的折磨她,却看不到她一滴眼泪,惹不起她一句埋怨。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最清楚他和她多年来的离合纠缠,那便是这如东山,那里的山山水水都曾见证过他们的甜蜜,那里的草木飞鸟都曾目睹过他给过她怎样伤害,那里的日月辰辉都都听过他跟她讲过的情话,那里的行云轻风都抚慰过她欲哭无泪的面庞。
其实,如果说许华筝离开医院,精神恍惚间去了如东山,林少威是相信的,谁都不能否认这个地方无论对林少威还是许华筝都是意义非凡。
但要是说许华筝到了这里便自寻短见,他是不信的,他坚持她只是如三年前一样不辞而别,他坚持她只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她不会死!没有赎清她犯下的罪恶她不会死!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她不能死——她和他签过契约,她是他终身的情人,一辈子的奴仆,她的命运和未来都是属于他的,她没有资格随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
只是,再强装的愤怒都骗不过这山水,再倔强的否认都无法抗拒难解的思念。
每次林少威驾车来到这里,他都会爬上如东山的最高巅,他坐在那曾经拥着她做过的大石上,望着一点点坠落的夕阳。
等到星辰满天,他会对着空旷的山野放声的歌唱,唱那首她最爱的歌,他相信,如果她此时也在仰望星空,轻风一定会把他的声音送到她的耳旁。时间在悲伤徘徊间过得飞快而仓促。
一晃五年过去,有人苍老,有人成熟,有人用忙碌麻痹伤悲,有人依旧杳无音讯。
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工作狂人林少威把他的事业王国推向一个又一个鼎盛,相形之下他英俊多金却又独身的钻石王老五的形象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探讨的话题。
这些年,无论林少威走到哪里,出席谈判还是慈善晚宴,商业活动抑或与朋友休闲,只要遇到记者,他都会被问到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他事业这样得意而情场上却如此冷清?
五年前,金融巨子林少威闪婚的消息登上报纸头条,人们还没来得及八卦新娘的来历以及她与林少威的情史,结婚当天林少威在仪式开始前突然落跑,又给人们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八卦话题。
林少威母亲对此很是担忧,她除了觉得愧对艾莎儿,更是害怕这种负面的消息对儿子的事业产生消极负面的影响——毕竟对于一个搞金融的人来说,诚信是事业的第一要义。
但是艾莎儿却非常通情达理,她不但没有责怪林少威,还在事发后的第二天委托律师发表了生命,表示解除婚约是她和林少威两个人共同的决定,从前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如今婚约解除他们仍是很好的朋友。
林少威的诚信危机就这样被艾莎儿化解了,但是接踪而来的却是让林妈妈更加担心的事情:一向风流成性的林少威在许华筝失踪之后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和任何女人交往,不再去任何夜店和会所,除了工作中必须的接触他不再约会任何女人。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有的媒体说林少威性取向不正常,五年前之所以突然解除婚约是因为婚礼前新娘发现了他是同性恋的事实。
有杂志说林少威是患了生理上的疾病,否则从前换女伴如流水的他不会一夜之间便性情大变。
也报纸八卦到极致,竟然从之前和林少威有关的新闻中抽丝剥茧,推论出一个姓许的女子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但是很快,这家敏感的报社在刊登这篇报道后的第二天便被神秘的财团收购,从此便在媒体界销声匿迹。
在这五年间,林少威成了商界的神话。
在这五年间,林少威始终都是八卦的焦点。
在这五年间,林少威让媒体又爱又恨。
在这五年间,社会对林少威从毁誉参半逐渐发展成敬畏有加。
在这五年间,林少威已经是一系列形容词的代言:青年才俊、商界精英、孝子表率、奋斗标杆、不苟言笑、不近女色……
他的事业从金融发展至实业,他公司的业务从国内拓展到欧美。他的成功让男人们对他崇拜敬佩,他的冷酷却又让女人们又爱又恨。
他不喜欢接受采访,如果实在无法回避他便经常是以一副大黑超眼睛示人,并且十句不答一句。他习惯性的自我封闭,除了他的事业团队和合作伙伴,很少有人能够和他说上几句话。
可是这一天,林少威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他在美国出席某国际投资公司的活动期间竟然主动联系当地一家华人媒体的专访,表示愿意做一次专访。
该家媒体询问林少威是否有中意的采访地点,林少威表示,希望可以安排在M大学医学院的图书馆或者音乐礼堂。
他的这一要求立刻引起热议,人们纷纷猜测林少威是不是想要将事业拓展到医学领域或者教学投资方向。
只有艾莎儿、林妈妈和余管家几个人,他们在看了新闻之后都默然相顾感慨万千——M大学医学院是许华筝的母校,林少威这样做是因为,他始终相信许华筝没有死!他要把她找出来,引出来,激出来与他相见。
林妈妈害怕儿子出什么事情,拜托艾莎儿飞去美国陪同林少威直至他回国,于是,作为林少威前任未婚妻、如今的好友兼合作伙伴,艾莎儿义不容辞的赶赴美国。
对此,林少威除了对艾莎儿表示感谢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他理解母亲的担忧,但是并不认同。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和余管家他们都认为许华筝已经死了,且不说他一直有种直觉许华筝仍在认识,只要他一天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他便不会承认这个事实。
艾莎儿到达美国的当晚,也就是专访进行的前一夜,她以很久没有出来旅游为由,强拉着林少威出来逛当地的唐人街。
华灯初上的时间,唐人街的街头固然拥挤,但是总强过一人闷在房间里。
林少威跟着艾莎儿的身后走着,脸上看不出悲喜,心里却早已如怒海般翻腾——这华人街的夜晚恰似很多年前他同许华筝逛过的台北夜市,在那里他们尽情享用着美事,开心得不顾人间世事。
那时候,他眼里心头只有那么一个许华筝,他忘掉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包括父亲的离世和许华筝当年的不辞而别。
可如今,眼前的情景与当时何其相似,那个他心中的人却早已消失多年。
他跟在艾莎儿的身后茫然的走着,忽然,街边的一处卦摊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头发花白满面沧桑的算命的老妇坐在街边。
她的额发有些长,凌凌乱乱的几乎遮住了眼睛,林少威看不清她的模样,只从她干枯的发隙间依稀瞧见面颊上如刀刻般的深深的皱纹。
她面前摊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字:“算得红尘事,寻得心中人。”字的旁边还摆放着两本有些残破的页脚卷起的线装书,一些纸笔和一个装着竹签的卦筒。
林少威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出神的盯着那两行字。
“这位先生,要算一卦吗?”老妇抬起头,用混浊的小眼睛瞧着林少威,“算一卦吧,很准的!”
林少威点点头,不顾艾莎儿的反对在老妇面前的小凳上坐下。
“先生想要问什么?健康、财运、事业还是姻缘?”老妇对林少威问着,双眼的目光在林少威与艾莎儿之间游走,看起来诡异却神秘。林少威像是中了什么蛊一般痴痴的盯着那块布上的两行字,任老妇肆意打量着,像是猎人面前的一只早已束手的猎物。
半晌,他张开干瘪瘪的嘴唇,说道:“寻人。”艾莎儿心头被猛猛的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动声色,她知道这些年林少威心中的苦,她想,总需要一些办法来排解,不是吗?
“哦,寻人……”老妇叨念着从卦摊上抽出一张粗糙的纸递给林少威,说道:“你把她的生辰和名字写下来。”
林少威接过那张纸纸,失神了好久,只写了一个“许”字,然后交给老妇。
老妇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像是见多了这样古怪的客人。她又把那张纸递回给林少威,对他说道:“把你的名字也写到旁边。”
林少威又写了一个“林”字,交给她。
老妇微微一笑,接过那张纸,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冥思了很久,才缓缓的睁开双眼对林少威说:“你可以再见到她。”
林少威心头猛地一颤,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谢谢您!”
“只不过……”老妇顿了顿,一双混沌且小的眼睛一直盯着林少威,又道:“你可能只能见她一面,她却不会与你讲话。”
“为什么?”林少威追问道,尽管他心里想着,哪怕是不说话,只要他能够见到许华筝一面,也就不枉此行。
“她曾经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你说……”老妇指着“许”字的左半边的言字旁对林少威说:“可惜却一直困在心里,因为她没有开口的机会——言午许,心有千千言,欲诉却无口。”
“那么我们何时能够相见?”尽管林少威的笑容凝在脸上,却仍继续追问道。
“也许就在明日,也许还要等待机缘,不论怎样,你们二人终有一见。”老妇狡黠的望着林少威,苍老的面庞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先生回想一下,你们之间,是不是用情深沉,却又冥冥之中少了些机缘?”
林少威失神的站起身来,他和许华筝之间,其实是少了一些机缘?
“你和这个人,本是孽缘,上天注定要你们经过九世转生的磨难才得以相见。为了这九世轮回方能见的一面,她忍受了生生死死的磨难,历经千辛万苦与你今世得以相见于人间,而你漠视她的痴心和苦等,这其实不是你的过错,这是天注定的孽缘……”老妇囫囵的说着,像是讲述着一个纠缠迂回的古老故事。
林少威缓缓转过身去,径自走开了,口中叨叨念念的可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艾莎儿忙走到挂摊前:“不好意思,我这个朋友有点心事。”她抱歉的对老妇解释着,然后又问:“多少钱?”
老妇幽幽一笑:“您的这位先生也是心有苦楚之人,老婆子这一卦,不收钱了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少威面无表情的游荡着,老妇的话像是一个带着诅咒的语言一样,狠狠的蛊惑着他本就脆弱的心神。
能不能说话没关系,够不够机缘都不重要,只要能够见到许华筝,只要知道她没有死,他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只要让他再见到她。
第二天,M大学的图书馆,专访按预期准备就绪,艾莎儿一林少威特别助理的身份跟随幕后录制。
远远地,她看着林少威那看似坚强的肩膀,她知道他硕大的黑墨镜后面藏着怎样的忧伤和想念。
自从昨天傍晚从唐人街的夜市回到住处,林少威便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他像是中了邪一般,反反复复的叨念着算卦的老妇说过的那句话:“言午许,心有千千言,欲诉却无口。”
林少威和负责采访他的华人女记者Emma面前堆满了一大堆录音和摄影器材,这让自认为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艾莎儿都觉得紧张,而林少威则面对这么大的阵仗仍闲情自若,显然他很期待这次专访。
“呃,林先生,专访前我们需要先拍一组照片,以备作为新闻标题。所以能不能请您……”Emma笑着指了指林少威鼻梁上驾着的墨镜,征求林少威的意见。
“没问题!”林少威非常合作的取下墨镜,并绽放出少见的笑容:“不好意思,是我太粗心。”
Emma惊讶的发现,原来传说中的金融财团总裁林少威竟是如此平易近人,而且摘下眼镜后笑容可掬的他帅气的超乎她的想象。
“两位朝这边看下……”摄影记者招呼道。
林少威非常配合的对着镜头点头微笑。
“好的林先生,我们再来一张,对,对,就是这样,很好……”摄影师的手激动的直颤,从业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随和年轻的商界精英,林少威成熟稳重的表现让他由衷的敬佩和喜欢。
艾莎儿远远的望着林少威,人人看着他都是在笑,只有她知道他那微笑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五年来,她就是这样看着他伪装着忙碌和冷酷、淡忘和坚强,但是她却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自己忘记许华筝离去的悲伤。
专访进行的很顺利,整个过程中林少威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这让与他近距离接触的Emma深深的折服和心动不已。
他们畅所欲言的交谈着,从林少威的儿时趣事,到他金融方面的启蒙恩师,从他目前的事业发展,到他未来的商业规划,不知不觉中,专访到了尾声。
“林先生,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Emma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位青年才俊,眼睛闪亮:“不夸张的说,您是我接触过的最随和也是最有魅力的商界精英之一。”
“谢谢。”林少威轻松的笑了笑:“能够得到贵刊的垂青也是我的荣幸,当然,能否得到Emma小姐的夸奖我更加荣幸。”
Emma看了看面前的镜头,尽管专访前编他们开会是讨论过决定不问与林少威私生活相关的话题,因为全世界都知道林少威回避这个问题,但是或许是在专访的过程中受到林少威随和态度的蛊惑,明知不可为,Emma还是忍不住把心底的疑问抛了出来。
“林先生……可不可以冒昧的问您一个比较隐私的问题?”Emma小心翼翼的问道。现场一阵寂静,摄影、摄像、音效包括艾莎儿都被Emma的这个问题问得冷汗直冒。
林少威歪头看了看Emma,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笑道:“当然可以!”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他的这个答案而瞠目结舌,就连提出这个问题的Emma都有些意外。
面对林少威的笑容,Emma顿觉汗流浃背,紧张地坐立难安:“其实,这个私人问题,并不是专访前预先准备的……是我刚刚想到要问您的……”
“但说无妨!”林少威仍是从容的微笑着面对镜头。
Emma见他如此合作,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林先生,您是可以不回答……”
她的解释还没有说完,林少威便打断她道:“是不是想问有关女人的话题?”
“啊?”Emma有些狼狈,她没想到林少威会这样直接。
林少威嘴角轻轻翘起,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专访第二天便会占据各大报纸的头条:“首先,我不是同性恋。”
“林先生……我没有这样说过……”Emma更加尴尬。
“其次,我的身体也没有问题!”林少威不顾Emma的尴尬,仍自顾自地说。
“那您……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对不对?”Emma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
林少威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他的眼里倏忽间闪出一丝悲伤:“特殊的原因……”他喃喃自语道。
特殊吗?如果说他是为了等待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人,算不算特殊原因?如果说他实在坚持一个已没了被惩罚者的惩罚,算不算特殊?
“是有……一些特殊的原因……”林少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专访的县城陷入了沉默,大家纷纷都在猜测到底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艾莎儿远远看着林少威那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庞,心疼极了,他是在自揭伤疤,事实上,尽管过去五年时间,这伤口大概始终没有得到愈合。
Emma嘴巴翕动,正想说话的时候,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问话。
“林少威!”声音从图书馆的一角传来:“你想不想见见她?”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阅览区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旁人没有看清,但林少威却一眼认出那人——他是周冶明,五年前和许华筝一起销声匿迹的周冶明。
林少威眯着眼睛望向眼前这个小个子的男人,沉默让气氛变得异常的可怕,周冶明的骤然出现像是一个无法抹灭的阴影,他勾起林少威对过往的全部回忆,这回忆像是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逼得他无所适从。
“你知道她在哪!”林少威不知询问,而是带着愤恨的谴责。
“想不想见见她?”周冶明不答反问。
林少威霍然起身:“你把她藏在哪了?”他不顾正在专访他的记者Emma,不顾好几台摄像机同时对着他,他的儒雅和风度统统消失不见,他红着眼睛,拳头也仅仅的握了起来:“她在哪?”
“跟我来吧!”周冶明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他知道林少威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的出现一定会刺激到林少威的神经,他定定的看着林少威,悠悠的说道:“她在我家!”
林少威扔下图书馆里的所有人,跟上了周冶明。
没错,这与他的猜想一样,许华筝果然没有死,她躲了起来,而且躲到了周冶明的家里。五年多了,她居然在美国逍遥快活了五年,她居然能如此华筝的度过五年。
周冶明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艾莎儿陪同林少威坐在后排桌椅上。林少威望着车窗外倏忽而过的风景,全然没有心情欣赏,他在心里一千一万遍的咒骂着许华筝,骂她的冷血无情,骂她的没心没肺。
他不管周冶明为什么能突然出现在专访的现场,事实上,这恰恰是他期望的——在许华筝的母校接受专访,这是他想到的能够引起许华筝关注的办法,他相信,只要许华筝没有死,就一定会看道这个专访。
只要她看到了这个专访,如果她还有心肝,就应该与他联络。
虽然,直接出线的人是周冶明,但是这也里林少威的预期不远——因为他亲口证实,许华筝就在他的家里,而且他们正在赶往那里的路上。
林少威心里暗暗下着决定:等会相见,他一定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行了一个多小时后,拐进一个绿树如茵的度假村,然后在一栋青砖红瓦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周冶明回头看了看一脸阴沉的林少威,说:“我们到了!”
日已西斜,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着不大不小的院落,显得格外温馨。林少威上下打量着这栋宅院,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气愤——五年的时间里,他过得疲惫而苍白,而许华筝竟然躲在这里,和周冶明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艾莎儿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想着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周学长,五年不见还是这样慧眼独具,选了这样一个好地方!”
周冶明眨眨眼睛,轻轻抿嘴,笑得十分勉强:“哪里是我的慧眼?”他说:“华筝喜欢这个地方。”
林少威脸色更加难看了,不仅仅是因为听了周冶明的话,更是因为他在庭院一侧的院墙边还看到了一颗樱花树。
樱花,那是许华筝非常痴迷的一种花,五年前,她离开医院时,病床旁的小桌上便留下一枝花瓣枯萎的樱花。此时,正直春日,满树樱花开得极艳,林少威脸色铁青的望着那一树的粉红,他更加相信这里时许华筝选定的住所。
只是,林少威不解,她为何要这样?
曾经,她是那样痴情的一个人,她宁可自己伤的千疮百孔也不肯让他有一点点的不开心。曾经,为了能够助他事业上的成功,她宁愿牺牲自己去陪他的客户和生意场中人。曾经,她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做什么都想着他的感受。
可是如今,她为什么会这样的残忍,把他带到自己与新欢共同生活的爱巢,用自己的欢乐刺激他的孤家寡人。
八年前,林少威的父亲意外死在了许华筝的手术台上,她没有留下任何交代便不辞而别。可是时隔三年,她毕竟回去了,回到有他的那个城市,回到他的身边,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去赎罪。
这是这一次,她竟然事过五年仍不肯回去。现在居然要林少威追到美国来才肯露面,不,不是,她没有露面,她要自己的新欢去和林少威相见,她还要新欢把林少威接到他们共同生活的爱巢以便侮辱他。
她够狠!她也够绝情!
林少威看着院子里随风飘落的樱花瓣,不禁想起从前和许华筝在他家里的樱花树下的情形。
他说她在花影的映衬下看起来更美。
她说这粉红的颜色让她想要在下一秒便嫁人。
如今,樱花依旧笑春风而伊人已变。她已在这粉红色的樱树下嫁做人妇,而新郎却已不是当年那花簇下的少年。
“林先生,请进吧。”周冶明打开房门,邀请林少威进去。
林少威眉头一扬,大步走进房门。他怎可能输给这个男人?就算没有赢得那个负心的女人,却也一定不能输掉尊严。
房子里的一切,整洁而干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冷清。
林少威警惕的打量着这房子里的一切,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这房子里从布置到色彩都完完全全是许华筝最爱的风格,眼见之处都无一不触动着林少威的痛点。
林少威紧咬着牙齿,忍怒暂不发作,他等着许华筝的现身,等着看看这无情的女人经过这五年变得有多么滋润?
“喝点什么?”周冶明问道。
“什么都行。”艾莎儿心不在焉的应着,眼睛却始终盯着林少威,此刻,林少威就想一座蓄势待喷发的活火山,谁都看得出他强压着的怒火,可并不是谁都能预料到等会他爆发时有可能做出的事情。
“那就尝尝这里的山泉水吧。”周冶明说着,从一旁的玻璃柜子中取出三个杯子:“北面的山上有一眼泉,这里的人都喝那山泉水,我这里也蓄了一些。”
林少威眼盯着周冶明手中的三个玻璃杯,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他知道许华筝喜欢喝白水,平日里除非必要她都很少和茶或者是咖啡,她说过水是这个世界上最佳的饮品,是治得百病的良药,而如今周冶明款待客人都用山泉水,可见他受许华筝影响之深。
“还不肯出来吗?”林少威终于忍不住了,忽然大声发问道。
艾莎儿被他猛地这一发问吓得心头一紧,浑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周冶明缓缓收起嘴角的微笑,不知怎么,刚才看起来还儒雅温和的他此时却让人感觉异样的肃穆。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紧紧抿着嘴唇,像是犹豫着怎样开口,半晌,他叹了口气,然后对林少威说道:“跟我到楼上来吧!”
林少威此时已经怒到满眼喷火,他紧握的拳头已经可以听到咯咯的关节作响:“我千里迢迢来到美国,又从M大学来到这里……”他的脸色铁青一般的难看:“她连亲自下楼见我一面都不肯?”
周冶明定定的看着林少威火冒三丈的样子,脸上却找不到任何怪罪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华筝她……现在不方便下楼……”
“不方便?”林少威稍稍迟疑却又依然嘴硬道:“她是病了还是残了?不方便下楼,她难道死了不成?”
“死”字一出口,连林少威自己也跟着一惊,他不知道这个他一向最最回避的字眼怎么会突然脱口而出。
周冶明紧紧的抿住双唇,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缓缓睁开。他看着林少威,那眼神让人莫名其妙的恐慌:“跟我到楼上来吧!”他又重复了一边刚才说的话。
林少威这次没有再愤恨不满,而是顺从的跟着周冶明上了二楼。
通往二楼的老式木制楼梯被漆着深红色的油漆,每一脚踏上去都吱吱嘎嘎的响着,仿佛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悲伤故事。
林少威低头不语的跟在周冶明的身后,心头隐隐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害怕着预感成真,他恳求这预感出错,他祈祷着自己刚才的气话不要一语成谶。
与楼下相比,二楼的色彩单调的让人恐惧——黑和白,黑得慑人心魄,白得触目惊心,两个冰冷的色如冰刺般刺痛着林少威的双眼,像是无声的诉说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周冶明默无声息的走到一扇房门前,那门框上装点着白色的挽幛,让人不敢去想房间内的情形。
他推开门,却步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前,转身对林少威说:“你进去吧,华筝在等你!”
林少威从还没有如此害怕过。
这么多年来,他像是一只凶猛好斗的雄狮一般在商场的争斗中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多少残酷的商战,他没有被吓倒。多少激烈的竞争,他没有退缩。多少血淋淋的金融血拼,他无所畏惧……
而今天,他竟不敢走进白色挽幛装点的那扇门。
“我猜想,华筝一定也会很想见见你……”周冶明语带哽咽:“所以得知你在M大学做专访的消息,我便驱车赶到那里去见你……”周冶明在说些什么,林少威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白色的挽幛,心里一片空白,脑中也一片空白。
他低着头,用双手遮住泪如泉涌的双目,他不愿让周冶明看到他的泪水,他从不肯在这个与他争夺许华筝的男人面前露出一丝懦弱和无助。
他的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极力想要控制住因哭泣而带来的身体的颤抖,他全身的肌肉因僵硬的扭曲而刻骨的疼痛,他用几乎难辨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没有,你说谎,华筝她没有死!她答应过我要一生都守护在我身边,我还活着,她怎么能死去……”
艾莎儿看了一眼周冶明,她早已泪流满面。
周冶明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带着华筝来美国求医,医生诊断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他的声音中带着极力忍住的哽咽,使得他所讲述的这件事情听起来更让人揪心。
林少威根本无心听周冶明说些什么,他踉踉跄跄的扑进那个房间,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断人心肠。
周冶明和艾莎儿也跟着进了房间,那白的刺眼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桌案,上面供奉的黑色相框里,许华筝温婉娴静的微笑着,宛如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周冶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按照医生的建议,我带着华筝来到这个空气清新风景秀丽的村庄,在看房子的时候华筝一直神情恍恍惚惚的没有任何反应,可是偏偏到了这一栋房子,她忽然笑着对我说:‘看,樱花’……”
林少威走到那张桌案的近前,定定的看着相框中许华筝的笑脸,那张脸与他相识了二十几年,如今,只化成了一张黑白的照片。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用指尖抚摸着那脸上的浅笑,接着,他俯身拥抱着那张相框,用他滚热的唇亲吻着照片中的人的眉眼和嘴唇。
那相框很冷,触碰到林少威干瘪的嘴唇,冰一样的凉。
他不想再哭泣,他不想让许华筝看到他的悲痛欲绝,他不愿让许华筝看到他内心的鲜血淋漓。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他心里一千次一万次诅咒不辞而别的许华筝终将无法活得安乐的时候,她已经无声地死去,在与他相隔千山万水的美国,在无亲无故的他乡。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灵魂,那么许华筝漂泊异乡的孤独的魂魄是否能够听到他远隔重洋的咒骂,尽管他咒骂的时候心痛得几乎想要死去,可他的口无遮拦一定会伤了她的心。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混蛋?他让她在自己的咒骂中死去,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并诅咒它永世不得超生。
艾莎儿走上前去想要拉林少威起身,却发觉他拧得比一头老黄牛还要倔强,他的双腿像是在许华筝的遗像前生了根,死死的跪在地板上不肯起来。
周冶明看着林少威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请医生每周来这里两次为华筝诊治,”他接着说道:“连医生都说,华筝的病情在慢慢的好转,可是谁知道……一年之后,在华筝生日的那天……”
周冶明说着,也忍不住泪如泉涌:“那一天,我去镇上帮她买最喜欢吃的糕点,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华筝已经倒在了浴室当中,她的左手腕浸泡在浴缸里,浴缸的水被鲜血染红……”
艾莎儿这时也已经泪不成声,她双手掩着嘴巴,极力的忍着抽泣声:“周学长……你……你当时就没有来得及救活她吗?”
周冶明无力的摇摇头:“莎儿,你要知道,华筝是外科医生,她知道在哪里下刀血流得更快,更干净……”
林少威来到了院子里的樱花树下。
刚才进到庭院的时候他没有仔细看,原来那一棵樱花树下有一块方形的白玉雕成的石碑,其实便是许华筝小小的墓。
可能是刚刚下过雨不久,樱花树下的草坪还是湿漉漉的,偶尔飘落的樱花瓣在空中打着旋落下来,黏在被系的干干净净的草叶上,就像林少威心头那难以干涸的泪一样。
周冶明缓缓的走近林少威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已经快要过去四年了,我已经慢慢习惯,你……大概需要更多的时间……”
林少威转头看他,满目凄苦却闭口不语,他心中悄然的想着:刻骨铭心的人,岂是时间长些便可以忘得了的?
周冶明望着林少威,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到外套的口袋里,等他将手从那里面拿出来并伸到林少威眼前,掌心张开,一枚花瓣形白玉吊坠从他手中坠了下来,由一根红色的细绳拴着,吊在半空,悠悠的打着晃。
这枚吊坠林少威认得,那是许华筝一直贴身带着的一块玉,是他用第一份薪水买给她的礼物。
在黄昏的落日余晖下,那原本剔透的白玉看起来竟是血一般的红。
周冶明苍白凄凉的声音,穿透那血一般的霞光,哑哑地说道:“华筝……只留下了这个。我想,应该由你保管。”
林少威双手接过那枚玉坠,那温润的质地像极了许华筝当年吹弹可破的肌肤。他用之间摸索着那块玉,喃喃的破天荒的对周冶明说:“谢谢你。”
周冶明摇头道:“不,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帮华筝了了这番心愿!”他看着林少威:“华筝虽走的匆忙,没有留下什么话,但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会想要见你一面。”
林少威双手紧紧的握着那枚白玉吊坠,面无血色,而心里却早已泪流成河。
这就是昨日那老妇所说的“可以再见到她”吗?这难道就是她所说的:“你可能只能见她一面,她却不会与你讲话”吗?
周冶明也不再说话,灿烂盛开的樱花树下,刻着许华筝名字的小小墓碑前,除了林少威强忍住的哽咽的声音,安静得好似灵境。
傍晚的雾气,像一个巨大无边的悲伤收容场,将这天地之间的一切伤痛都统统的收拢在其中,包括林少威绵绵不绝的思念,和许华筝早已被磨得干干净净的爱情。回到酒店后,林少威一病不起。
艾莎儿托为林少威做专访的女记者Emma请来当地最好的私人医生,却也无法诊断出林少威到底生了什么病。
谁也说不上他那里不对劲儿,各项检查结果的数据都显示他的身体处于一个非常正常的健康水平。但他就是恹恹的,不爱说话也没有精神,目光恍恍惚惚的像是漂泊不定的游魂。
一天早晨,艾莎儿出门买早点回来,发现林少威正呆坐在窗边眺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忽然间,她回忆起来,林少威现在的状态和许华筝失去孩子后在医院时一模一样。
他的**仍在人世间行走,而他的灵魂早已抽离,不知到了哪一个纪元,哪一个世界。
艾莎儿吓坏了,她扔下手中的早点奔向林少威,双手紧紧抱着他:“少威,少威,你不能这样……”她的泪水把林少威的衣襟浸湿:“华筝已经走了,你再怎么折磨自己她都不会回来了,可是若是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安详。”
安详吗?林少威微微眨了眨眼睛,虽没有回应艾莎儿,但心里却忍不住得想:如果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如果他现在的这幅模样能够被那个世界的许华筝看到,那么她一定会释然且安详——因为她恨他,否则,她怎么忍心留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莎儿,”他终于抬起头,眼里尽是迷茫和悲凉:“我是一个恶人……”
艾莎儿忙伸手掩住他的口:“不要胡说……”她望着他通红的眼睛:“我知道你爱她,我知道……”
如果说这世间有一个人能够最真切的看清林少威和许华筝之间这纠结难舍的情感,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艾莎儿。
她不似完全局外的八卦记者一类完全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也不同林妈妈一般只知晓一些浮于表面的信息,更不像林少威和许华筝两个当事人一样看不清对方的心之所向。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艾莎儿,是林少威和许华筝情感纠葛当中的局内者,却又不是深陷其中分不清方向的当事人。对于这两人之间的这份感情,她看得真真切切,分分明明。
从始至终,她便知道林少威和许华筝是如何的痴心相爱。许华筝,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林少威照顾得妥妥帖帖。林少威,哪怕万箭穿心也不愿承认自己对许华筝那刻骨铭心的感情。
人人都谓许华筝,痴心女偏逢薄情郎,却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早已拥有了这世上最坚定的爱人。人人都怨林少威,寡义无情冷血冰心,谁也不懂他那份静水深流般沉重的爱情。
这一切,唯有艾莎儿看得清。
她,是林少威和许华筝情感的旁观者,她也是这一份鲜血淋漓的爱情的见证人。
她,其实是林少威挚友的妻子,所以和林少威交往甚密以至于余管家和林妈妈都以为她是林少威的女伴。
她,新婚不久丈夫便意外离世,林少威出于朋友间的情谊义无反顾的照顾她和她身怀的遗腹子,却不料被所有人误以为那是林少威的孩子,包括许华筝。
她,眼睁睁的看着林少威对许华筝残忍却热烈的感情,她实在不忍心让许华筝继续煎熬在这无边的痛苦当中。于是,她一次次的劝说林少威正视自己的内心——他明明是那样的深爱着许华筝,为什么却一定要用冷漠和伤害来一刀一刀残忍的凌迟这份原本真挚的感情?
然而,林少威有一个难解的心结,艾莎儿知道,只要一天不解开他的这一心结,他和许华筝之间便永远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断然决绝的横在两人之间,亘古难平。
于是,艾莎儿选择了不再逼迫林少威,她希望给他充足的时间和充分的空间正视这份感情。
至于许华筝,步步为艰的苦苦维系着这份感情,这让艾莎儿看在眼中心疼不已。同样善良温柔的品性让她们两人很快成为朋友,她对许华筝绝对的信赖,她也帮许华筝度过很多难忘的关口。
她心中殷殷期待的,是在不远后的一天,能够亲眼看着林少威和许华筝能够破镜重圆,这两人一个是她的良兄,一个是她的蜜友,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看着这两人复合,并从此幸福长久的相爱下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情况会突然变糟,就连艾莎儿自己也没有料到她腹中的孩子会突然死去。
艾莎儿失去了孩子,这让林少威愧疚不已。他自责对不起已经死去的挚友,他自责没有照顾好好友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肉。
恼怒之下,林少威将一切责任都归结到了许华筝的头上——如果不是她,艾莎儿便不会三番五次与他争执,导致最终动了胎气;如果不是许华筝,他好友的孩子便不会死。
他自觉有负于好友临终前的嘱托,他恨自己没能照顾好艾莎儿母子,仓皇间,他在与许华筝争执的时候失手将她推下楼梯,看着她的身体硬生生的从楼上翻滚至楼下,得知她因为伤及手腕从此终结行医生涯,他的心如刀绞般的疼,他自责不已。
看着许华筝救治过无数生命的右手就这样毁在自己手里,甚至连日常拿东西都困难。
想想艾莎儿与自己的多次恳切谈话,要他在爱与放之间做出抉择。
回忆起他与许华筝曾经的幸福记忆和美好过往,林少威终于放手了,他同以许华筝搬出他的别墅,他承诺与她不再相关,不再纠缠。艾莎儿从来都相信,林少威和许华筝终有一天会破镜重圆,她从来都相信注定幸福的人一定会牵手走下去。
所以,当得知许华筝怀孕的消息时,艾莎儿一点都不感觉意外。
尽管这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尽管他的父母还没有复合如初,但是艾莎儿却为了这孩子的到来异常欢喜。
一切都响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着,就连一向对许华筝存有成见的林妈妈都破天荒的要求林少威去取许华筝。
正当艾莎儿以为林少威和许华筝这对痴情苦侣终于要重修旧好的时候,那个给了他们无限惊喜的小生命突然离去,使得一切盛开于空中楼阁之上的美好,一夜之间化为虚无的泡影。
许华筝失去了孩子,同时也失去了灵魂。
她一直以来苦苦等待救赎的心像是丧失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孜孜以求的那份爱情给了她最最绝情的致命一击。
她像是一缕游魂,不会哭,不会笑,也不再有感情。
或许从那时起,对与许华筝来说,活着与死亡,根本不存在太大的差异。
对于林少威来说,失去与许华筝的孩子,让他继父亲离世之后第二次深切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和死亡的恐惧。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怀抱着昏迷的许华筝狂奔向医院的时候,不断有殷红的血迹从许华筝体内流出来,他触到那带着体温的血液,却感觉比火山的熔浆还要焦灼炽烈。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属于他和许华筝的孩子从自己手指尖流逝,他惊恐的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些事情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不能这样!他不会对那个害死自己父亲的女人心慈手软,他不会对那个不辞而别就消失三年之久的女人痛彻心肠。
林少威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为失去那个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悲伤,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他的过错,许华筝为自己曾经的罪恶买单实属理所应当。
她痛吗?不,这痛还不够!她欠他的,用尽她一辈子的痛都不够偿还,她需要弥补的,岂止这么一点点?
而他,不会为她难过,不会为她悲痛!不仅如此,他还要把她的伤心欲绝当做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他选择了向艾莎儿求婚!
他要向所有人,特别是向许华筝证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左右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失去可以成为他的伤悲。
然而,他很快就败下阵来——许华筝用她的不辞而别彻底的击垮了他一直伪装的无情和冷血,她没有任何征兆甚至没有留下什么直言片语便逃离了他的世界,她的这一骤然消失彻底瓦解了他的意志。
每个熟悉许华筝的人都鄙视林少威的无情,因为他不为许华筝的“死”流一滴眼泪。
人们却又都觉得奇怪,为什么许华筝失踪以后,林少威性情大变,从此不近女色。
这一切,只有艾莎儿知晓答案——他爱许华筝,可他却不肯承认。他不愿接受她已离世的事实,他也不愿揭下自己脆弱的伪装,他就这样自欺欺人的用工作掩饰担心和惶恐,他越避忌对许华筝的思念,那思念就越浓。
林少威伏在艾莎儿的肩头,喃喃的叨念着,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华筝一定很恨我,否则为什么会宁愿自杀,孤孤单单的死在他乡也不肯回头去找我?她一定是被我伤得太深,才会抗拒回到那个有我的地方……”
艾莎儿心里暗暗的叹息着,口中却不停的宽慰着林少威:“她那时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她的诸多行为,应该都不是他真心所想……”
“可是她是带着对我的恨走的……”林稍微迷离的双眼中留下两行泪:“那个算命的阿婆说得对:‘她曾经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你我说,可惜却一直困在心里,没有机会开口’……”
他言语哽咽着:“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这么多年,我藏在心里的那许多秘密,她都不知道……她带着遗憾也带着对我深深的误解离开这世界,她……她不该……不该……”
艾莎儿的心揪得生疼,她不知道个还能说些什么来安慰林少威的悲痛难平:“她会知道的……”
“不,她不知道!”林少威挣脱了艾莎儿的怀抱,他的脸上早已泪流成河:“她一直以为我是因为爸爸的死才一直怪罪她,我是因为她失手害死爸爸才不肯原谅她……”
“难道不是?”艾莎儿失声叫了出来,她也一直认为,林少威父亲的死是他与许华筝之间解不开的症结。
“不是,不是,不是……”林少威痛苦的揪着头发:“手术台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手术前我和妈妈就做好的心理准备。华筝失败了,爸爸死在了手术台上,我和妈妈都很难过,但是我没有怪她,我只是恨上天没有眷顾我们,没有把好运气降临到我们身上……”
“那你究竟是?”艾莎儿想不明白。
“我气她的不辞而别,我恨她的落荒而逃……”林少威把脸深深的埋在手掌间,痛苦的说道。
“当年她不声不响的悄然离去,一走就是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她没有一点消息,也不担心我在失去她的日子里过得多么的煎熬。所以,三年后,她回来了,才要狠狠的报复她,我要让她知道从我身边逃走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要让她再也不敢离开我的身旁……”
艾莎儿听了林少威的话,不禁哑然。
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
原来林少威憎恨许华筝的根源不是她害死了他的父亲,而是她抛开还在遭受丧父之痛的他,独自一人躲起来没有半点音讯。
原来许华筝一直以为她和林少威指尖永远无法化解的矛盾,在林少威那里从来就不是他恨她的理由。
林少威说得没错,她果然是带着对他深深的误解离开了人世。她至死都恨他对她的无情,却不知她所遭受的一切不幸的根源,竟是他对她当年不辞而别的惩罚和告诫。
然而,这真像来得太晚。
长眠于樱花树下的许华筝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听到林少威此刻的内心剖白。她离开了,带着她对林少威绵绵无绝的爱,带着她对林少威千千万万的怨,带着她对未来的绝望,以及她对自己那个未来得及出世便夭折在腹中的孩子,永远的离开了。
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那位算命的阿婆所说,是一场孽缘?林少威在床上病了一星期,终于渐渐有了精神。
艾莎儿订好了机票,她答应过林少威妈妈要把她的儿子周周全全的带回去,而如今林少威的情绪虽稳定,但是许华筝的死对他的触动太大,艾莎儿不知道林少威眼前看似平静的状态究竟是他真的顿悟了,还是如以前一样掩饰的伤悲。
临行前的一天晚上,林少威独自一人去了唐人街。
他在数天前曾经请老妇算过卦的那天巷中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趟,终于在靠近十字路口的一处电话亭旁,寻到了那个算命的老妇。
她面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妇,那个少妇显然是听那老妇讲得入神,连林少威站到她身后半天都毫无察觉。
“你和他,还能再见一面。”老妇看着手中的一张纸,那纸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还有两个日期。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白衣少妇继续追问她道。
“也许就在明日,也许还要等待机缘,不论怎样,你们二人终有一见。”老妇眨了眨她混沌的小眼睛,幽幽的问道:“小姐你回想一下,你们之间,是不是用情深沉,却又冥冥之中少了些机缘?”
林少威失神的站在那里,这些话,为什么听得那么熟悉?
“你和这个人,本是孽缘,上天注定要你们经过九世转生的磨难才得以相见。为了这九世轮回方能见的一面,她忍受了生生死死的磨难,历经千辛万苦与你今世得以相见于人间,而你漠视她的痴心和苦等,这其实不是你的过错,这是天注定的孽缘……”
这一段话,老妇说得无比的流利。
语毕,她抬头,看见了少妇身后站着的林少威,微微的笑了笑。她显然没有认出林少威,或许她每天的客人太多了,又或许是她已足够苍老,不记得许多天前发生的事情。
老妇向林少威示意要他先等一下,自己这边还有一位主顾。林少威对她点点头,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白衣少妇付了钱,带着稍为宽心的神情离开了卦摊。他看着她渐渐走远,背影里写满了无尽的期盼和孤单。
“这位先生,要算一卦么?”老妇一边招呼着林少威,一边收拾为白衣少妇卜卦时摊开的纸张和散落的竹签,“算一卦吧,很准的!”
林少威对他微微的笑了笑,掏出口袋里所有的现钞,统统倒在了老妇面前那一方写着“算得红尘事,寻得心中人”的那张纸上。
老妇难以置信的看着林少威,不明白他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原因。
“谢谢,谢谢!”她一边手脚慌乱的收拾这自己面前总数不菲的超片,一边不忘对林少威连连说道:“先生,您一定会大富大贵,心想事成的!”
林少威定定的看着她,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不,是应该我谢谢您!”
离开老妇的卦摊,林少威独自在唐人街徘徊。
他相信他所走过的这些路,都会有许华筝的足迹。她在这个城市求学三年,她在这城市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年,她一定来过这条唐人街,她一定也在这附近徘徊过,说不定也在那老妇的卦摊算过命。
不知过了多久,林少威走累了,便在一处街心广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他们行色匆匆的从他面前经过,他不禁在想,如果真的如一些物理学家所论证的,宇宙中还有与这世界平行的另一个空间,那么,在那个世界里的许华筝是不是还在人世,她会不会刚好也在这个街心广场,从另一个空间的他自己面前走过?
回想他和许华筝相识的这二十几年,从青梅竹马到亲密爱人,从相爱笃深到折磨摧残……
二十几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他从无知孩童成长为商界英才,身边的人来去离散。
或许,在未来的二十几年,又二十几年,他或许事业上更加成功,又或许厌倦了商场选择隐退深山,可是不管时间怎么改变,唯一不便的是他对许华筝的一份纯真的情感,是他对他们之间这段所谓的“孽缘”的无畏坚守。
那时,或许当初将他的风流韵事当做茶余谈资的人早已离世。
那时,或许曾数落他林少威冷血无情的人早就不记得林少威是谁。
那时,或许连他自己对着镜子都认不出面前的老东西是哪一个。
但他相信,只要他的灵魂一天不死,便一天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女子,被他深深的爱过,狠狠的伤过,痴痴的怀念过。
这名女子的名字叫做,许华筝。
“叔叔,你还在等人吗?”一个大约三四岁大的华人小男孩走到林少威身边,他一边舔着手中的棒棒糖,一边问林少威道。
他游离的神思被小男孩唤醒过来。
“对呀,叔叔在等人!”林少威对小男孩微笑应着,随手抱他在怀,他忽然发现这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极了幼年便与他相识的许华筝。
“叔叔,你在等谁?”小男孩眨着大眼睛,又问道。
“叔叔在等……等一个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人……”林少威笑着捏捏小男孩的脸蛋,他说的这句话,连自己都听不懂,怎么能不让这年幼的孩子听明白?
“那叔叔你要等多久啊?”小男孩也学着林少威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脸颊。林少威定定的看着这个孩子,有些失神——如果当年,他和许华筝的那个孩子能够顺利的出生并长大,一定比这男孩子还要聪明和漂亮。
“叔叔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林少威摸着小男孩的头发,像是在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大概,要用这一辈子……”
远远的,一个中年的保姆一样的女人在招呼那孩子。
“叔叔我要走了!”那孩子从林少威怀中爬下来,对他挥手说再见。
林少威目送着他走到保姆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被保姆抱起来,再慢慢走远。
不知怎么,他对许华筝的思念竟瞬息间铺天盖地一般的席卷而来——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失去那个孩子,如今,他们一定也会像这孩子的父母一样,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撒旦总裁霸占小妻81_第八十一章伊人不见,迟到的真相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