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局长,误会,这都是误会!”
罗尚阳搓着手,陪着笑,腰身弯的快要成了赵州桥,一点不像在灵阳叱咤风云的人物,反而像极了农贸市场摆小摊的摊贩,讨教还价的劲比公鸡叫鸣都有精神。
左雨溪打电话的手停了下来,淡淡的道:“误会?刚才这位小姐恐吓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罗尚阳心知今天的事不能善了,左雨溪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普通人,真要起火来,不管不顾的把范明珠扣下,回了灵阳别说罗韫要火,就是自己也没办法抬起头。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让左雨溪消气,其他的都是其次!
一念至此,罗尚阳猛然转身,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范明珠脸上,阴沉着脸,道:“给左局长道歉!”
众人都没想到罗尚阳会突然出手,范明珠被他打的一踉跄,差点摔倒地上,手捂着肿起的脸,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你……你敢打我?”
罗尚阳一声冷笑,他早看范明珠不顺眼,今天借此机会动手,心里竟然也挺舒坦。往前走了两步,跟她肩头微触,然后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你打算做什么,我知道,你想从大哥那里得到什么,我也知道,所以我劝你聪明一点,这个女人不能得罪,或者说现在不能得罪,不然哪怕大哥再护着你,我也有一万种法子让你从世界上永远消失!”
没人知道范明珠这一瞬间心里转过了多少念头,她听了罗尚阳的话,一直在颤抖的身体却慢慢的平复下来,眼中的羞恼、茫然、痛苦,连带那侵入肺腑的仇恨都悄悄的藏到了谁也探寻不到的所在。
能遏制疯狂的,唯有更疯狂的恨!
范明珠用手背狠狠的擦去嘴角流淌的血迹,走到左雨溪面前,微微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一时糊涂,说话不知轻重,还请左局长大人大量,宽饶我这一次!”
左雨溪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范明珠等了数秒,头垂的更低,然后慢慢,慢慢的屈膝跪了下来!
双膝落地,轻不可闻,却将整个大殿震的轰隆作响!
温谅的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机!
这个女人,已经变得足够的聪明,也变得足够的危险!
他看向左雨溪,左雨溪却静静的俯视着地上的女人,过了许久,轻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罗尚阳哪里还敢耽搁,拉起范明珠,道:“多谢左局长宽宏大量,今天多有冒犯,日后但凡有差遣,我罗尚阳一定没有二话!窦霄,走!”
窦霄不知范明珠何许人也,更不知她跟左雨溪有什么仇怨,可殿中这样的气氛,饶他一向胆大包天,也觉得阴冷刺骨,是一刻也不愿呆下去,忙跟着罗尚阳去了。
三人前后出了殿门,范明珠面色如常,不见悲喜,只是在过门槛时一脚绊住,要不是罗尚阳一直拉着她的手臂,说不定要跌个嘴啃泥。
山门开合,吱吱呀呀,
邋遢道人声音响起:“两位善人行善事,存善心,必得善果!无量寿福!”
左雨溪经此一事,也无心再向这个看上去没有一点让人信服之处的道人卜卦,低声道:“咱们也回吧?”
温谅对她温和一笑,道:“既然来了,说几句话不打紧,”他走到道人身前,问道:“佛家讲因果,道家讲阴阳,道长开口却说因果,不论阴阳,那你究竟是佛是道?”
“阴阳即是乾坤,乾上坤下为否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小人道长,而君子道消,这便是因,便是那位女善人今日之痛苦的根源。”
范恒安自恃势大,肆无忌惮,才做下导致杀身之祸的蠢事,岂不正是君子道消,而小人道长?
温谅眼中异色,问道:“那什么是果?”
“乾下坤上为泰,泰者,天地交,万物通,有人志同而合,所以君子道长,而小人道消,这即是果,即是那位女善人自食的苦果!”
温谅异色更甚,道:“所以阴阳是乾坤,乾坤便是因果?”
道人起身,整衣冠,拂尘灰,庄严肃穆,拱手道:“正是!”
温谅下意识的左手抱右手,回了一礼,正是万物负阴而抱阳,不知是机缘,还是误打误撞!
邋遢道人又是嘿嘿一笑,说不出的猥琐和可恶,盘腿坐了回去,指指身前的蒲团,道:“请!”
蒲团的颜色不提也罢,好像十年没有清洗过的样子,温谅却不嫌不弃,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道:“道长,人称你十卦十准,我心中一直有迷惑,不知能否求道长指点迷津?”
邋遢道人指指脑袋,又指指袖口,道:“你看贫道的道巾,再看贫道的道袍。”
温谅看看那已经看不出质地的黑色道巾,熬一熬的话应该一个月的食用油是不用买了,至于袖袍,连虫吃鼠咬光板无毛破皮烂袄一件的评价都配不上,他摇摇头,诚心道:“不懂!”
“不懂便不懂,极好!”道人再笑:“道巾共分九种,有浩然,有三教,有逍遥,贫道这款名为纯阳,教义说‘一双风眼观前后,万法收来在内藏,七宝玲成皆有迹,昆仑顶上放毫光’,说白了,就是四个字:巾藏万法;再看这身袍服,道书有云“袍服原来不计春,宽袖广大裹乾坤,红尘半点何尝染,暑寒亦是也难侵”,其实也是四个字:袖裹乾坤!”
“巾藏万法,袖裹乾坤,”温谅喃喃自语,若有所悟,道:“巾藏万法,袖裹乾坤……”
“我教忌法服不洁,忌形仪慢黩,忌酒肉五辛,可善人请看,贫道双目已盲,无法自顾起居,多年来懒漫度日,仪容不整,袍服污秽,又为求果腹御寒,酒肉穿肠更是等闲事耳,犯忌之多,早已无法得窥大道,十卦十准,不过戏言罢了。”邋遢道人顿了一顿,嘻哈道:“何况贫道只看俗世,不看生死,更别说生死之外,贫道不敢看,也看不透!”
温谅心中大震,呼吸骤然停顿,却瞬间恢复正常,道:“道长何出此言?”
左雨溪听两人对答渐渐入神,脚步移了过来,疑惑道:“什么是生死之外?”
道人哈哈大笑:“戏言,戏言!不必当真!”
温谅还要再问,道人摇手道:“你的迷惑我解答不了,不过可以送善人一副对联,请看柱上字。”
吕祖神像两侧是两根粗大的殿柱,上面刻着鎏金大字:九重天子寰中贵,五等诸侯门外尊,真是霸气毕露!
温谅讶道:“我在京城西城区的吕祖宫看到的对联不是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一枕黄粱点破千秋大梦,九转丹诀炼就万劫真仙’……”
温谅前世在京城多年,景点自然是游览的一个不剩,吕祖宫的对联确实跟这里不太一样。
“极本道宗,太极原从无极始;元为善长,三元总是一元分。京城是吕祖,天齐山也是吕祖,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那里是得到处,这里是醉仙亭。”
“醉仙亭?”
“来时看到山崖边的那座亭子,便是当年吕祖观月望远,临风而醉的地方!闹市寻仙,青山问道,都是一样的!”
温谅似懂非懂,道:“那,道长送我此联,有何深意?”
邋遢道人笑道:“萍水相逢,哪里有那么多的深意?我随口说,善人随口听,有所体会固然好,懵懂不知,也不为坏,天色已晚,下山去吧!”
说完道人以肘托腮,俯身侧卧,蓬头垢面,污衣烂袍,却有了一丝月白风清之意!
温谅起身,再次拳抱阴阳,拱手作揖,道:“听道长一席话,此心有所得,但也有所失,今后若还有迷茫处,当再来仙观,向道长请教!”
邋遢道人鼾声渐起,竟是沉沉睡去。
温谅不再多言,将所带香烛点燃,插入神坛前的香炉里,携手左雨溪,出门而去。
刚到院内,突然耳中听到道人清灵悠远的声音,正如来时听到的一样:“今日一见,因果已了,贫道将去西川以度终日,怕无再见之时。如果尚有疑虑,可去天漏山普方寺,老秃驴虽然头上无毛,但佛法精湛,足为善人指点前程!”
温谅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大殿又是一揖,左雨溪奇道:“普方寺?都说佛道不相容,这道人好奇怪……”
温谅自觉今日所闻似有玄妙,却又不知玄妙在何处,当真是道家的精义: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时神思恍惚,不知是醒是梦,是假是真,迷迷糊糊的出了山门。
山风徐来,温谅晃晃脑袋,恢复了几分清醒,转眼看到道人口中的醉仙亭,拉着左雨溪走了过去。站在亭内环顾四周,周围山色算不上极美但也令人赏心悦目,想象着在几百年前,抑或更为久远的年代里,在这座亭内,有仙人月下放歌纵酒,身后是香火缭绕、钟声渺渺的道观,道观里神像威严,大殿肃穆,善男信女往来不断……
那是真的,也是假的!
温谅的神色逐渐变得淡然,明亮,和无畏!
无论如何,我生在这一世,这一世,便是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