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算什么,我是当过丫鬟的人,打小儿更吃过苦,从五岁上起,我就在厨房切菜做饭了。”
此话一出,三娘就睁大了眼睛,放下了饭勺,不敢相信地又将秋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我的天爷,这是真的?你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怎地吃过这许多苦?不像,我看不像,你看着文静,往那一坐,一站,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定是你故意说笑逗我玩儿的,我才不上你的当!”
秋纹的声音就轻轻的:“是真的,三娘,我当过丫鬟,且还当的是史将军家的丫头。起先,我还不是他跟前伺候的有头脸的丫头,只是厨房里欧一个烧火的丫头。”
“啥?”
三娘更不敢相信了,惊的连打火石也丢下了。
“秋纹姑娘,你这玩笑也开得实在太大了!你莫不是怕我自卑,所以故意地编排说这些笑料,好让咱们能更亲近亲近?真正是这样,我劝你大可不必,一来,我并不自卑,二来,不管你什么身份,我都看你亲切面善。”
三娘让秋纹坐着,自己来灶膛点火。
秋纹就说自己来。
“不用不用,我点火快。”
三娘嘴上饶是说,可手里的行动并不快。她是在漠南长大的,漠南人取火用的是天然的火山喷薄遗留下的余火,用时,就拿一根木棍点上带回,或做饭,或烤肉。燕山人做饭用的是中原人常用的打火石。三娘来了燕山大半年,学会了说当地话,可一到做饭,一拿起打火石,还是玩不溜。
这就耽误时间。
平常店里有客,裹好馄饨,点火煮汤,虽然费些工夫,但吃客知晓她的来历,并不过多抱怨。可今儿不同,今儿是史将军和他未来夫人吃饭,三娘的心就很急,越急,手里的打火石不管怎样磕,只冒烟气,就是不冒火星。
三娘忍不住,嘴里骂骂咧咧。
秋纹就道:“我来。”
她取过打火石,轻轻敲击了一下,一丝蓝色的火星就冒了出来,秋纹赶紧拿松软的杂草点上,待火旺了,再扔进炉膛。
三娘的馄饨铺厨房烧的是木柴。木炭太贵,那是富贵人家才用的。燕山山多,木头多,杂草多,大凡在这里开铺子的,做饭取暖都用木柴。
“打火石这样敲,不用使力,力道越轻越好,一旦有烟,就赶紧添干草,极其点燃的。”
三娘按着秋纹的方法再试一遍,果然,火又燃上了。
这下,三娘全然信了秋纹的话,叹口气道:“看你这个架势,就知你是个会干活的。我信你的话。你是个有能耐的。史将军就喜欢有能耐的人。现在我学会了,你依旧一辺坐着,我做饭,你只管和我唠嗑就行。”
三娘想这话也不妥当。到底秋纹的身份与她不同。不管她是丫鬟,哪怕就是乞丐,说话也不能如此轻率了。究竟,她现在是将军的人。
三娘又陪笑:“我没念过书,不识字儿,心里想啥,嘴上就说啥。一不小心怠慢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秋纹就道:“我哪里会?我也是苦出身,生平最同情受苦受难的人。我没那些架子。再说,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只是将军自己的说法,究竟与我而言,还是不算数的。”
秋纹也对着三娘打开心窝子了。
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若是和女人看对了眼,哪怕才刚认识,也就好得像认识了几百年一样的。
“为甚不算数?”
“因为,将军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的婚事不是自己一人说了算的。我是他的丫鬟,天云国等级森严,一个当过丫鬟的,是不能当主子的正妻的。所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秋纹面色平静,但神情却又黯然。
三娘停下活计,摇着头道:“你万万不可这样想。在我们漠南,婚姻就是自由的,男女之间只要看对了眼,就没有父母什么事的,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投奔过去就是。我是过来人,虽没结过婚,但在漠南时,也和几个男的好过,虽然到了最后,他们都当了负心汉……唉,不提了。不过,我看将军看你的眼神儿,满满的可全是爱。男的喜欢谁,不喜欢谁,只一双眼睛,就能看出全部东西……”
秋纹就与她包馄饨:“我知道,整日胡思乱想也没用。既来到燕山,便也就要和男子一样,建立些功业。我想,人的出身不能改变,但可以后天努力。其实,我已然有些想开了,就是还没全然打开枷锁。”
说罢,她又朝三娘微微一笑。
这说话的工夫,秋纹已连着包好了三只馄饨。
三娘又讶异她包馄饨的速度如此之快,拿起一只馄饨看,发觉和自己包的不一样,就问秋纹有何诀窍。
秋纹就道:“却是有点儿诀窍的。你是开铺子的,滋味好不好的就不用多说。这煮汤要快,包馄饨自然也要快,有些特别的方法,是我以前在史家厨房学到的,你瞧……先将薄皮两面蘸上水,反过来一卷,将肉馅儿糊上……”
三娘也照着认认真真做,包馄饨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她就感叹:“虽我才认识你,但真正服你。其实,我在这里开馄饨铺子,不知就里的人只当我是心灵手巧,擅长这个,实则我是没法。因我是漠南人,一不会女红,二不会家事。想来想去,既想留在这儿,也只有一样馄饨拿手,我们漠南人和你们一样,在家里也好吃馄饨。那会儿,我心里喜欢将军,就想了一个长久留下来的法子。在军营开一家馄饨店,既能挣点儿钱,又能常常见到将军……可没想到,将军也不常来……唉,总之就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可我这人最是想得开。将军是我恩人,今生我能报答一分,那就是一分。我要还想着当将军的女人,那就是不知好歹了。你比我厉害,若你是一个官家小姐,仰仗着父母的威风,门当户对地嫁给了将军,我打心眼里还瞧不上呢?将军也未必真的敬爱你。就是这样才好。这才显出将军的不同,还有你的特别。”
这三娘看着大大咧咧,一副卖弄风.骚的样儿,没想到心里头并不是个空心大萝卜。
秋纹就拉着她的手:“将军说得没错。我看你心地善良,人又能干,一定能找个好男人的。”
“难呀。我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找个黄花郎吧,可我不是黄花闺女儿。找个死了老婆有娃娃的吧,我心里头又不甘。”
“等着吧。”
秋纹安慰,二人齐心,很快将馄饨包好了,又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肴。
到了吃饭时间,秋纹麻溜地将盘子都端了上来,桌子都放不下了。倒也不是菜特别多,而是燕山的盘子,底盘儿大,盘面阔,四五个一摞,就能将桌子堆满。三娘又倒酒,添加饭碗,就更显得小桌子拥挤了。
溪墨干脆将欢儿抱在大腿上。
馄饨的确好吃。欢儿一气吃了两大碗,吃得他直打嗝。
溪墨就拍他的后背:“以后定要细嚼慢咽。”
晌午过后,溪墨就带秋纹去看屋子。欢儿且就跟着她。溪墨给秋纹预备的屋子,也是先前他一个下属的家眷的。后来这下属说不想投军了,只想回老家和妻子孩子守着三十里的水田,安静过日子,溪墨报了宁北王,宁北王答应了。
如今那屋子里什么都有,床、被褥、桌椅,只需打扰一番,就能住人。
三娘看着欢儿真跟着秋纹走了,心里倒不舍起来。她叫住欢儿:“以后可要常来吃我的馄饨。我知道你喜欢吃。你来,我不打你了。”
欢儿就道:“知道知道。我又没走远,不过还在军营。你放心,我跟了秋纹娘,还是会叫你一声燕娘。我虽没了亲娘,但又多了两个娘,心里头只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欢儿能说会道。
他这话儿,让三娘听得真的十分喜欢。
“甭管你真假,我只要叫你,你要不来,以后就不搭理你了。”
欢儿就笑:“我自然来。燕娘,你不是整天嚷嚷着没个好男人娶你吗?我这再回军营,一定替你好好相看。等几年一过,你生几个大胖小子,我替你照顾他们。”
他又小大人般地拍着胸脯保证。
“你这小家伙,可真想得长远。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思虑,我看你长大,也是当将军的料。”
这话,欢儿也爱听。
二人心照不宣一笑。
三娘说要跟着秋纹去打扫屋子,秋纹摇头:“不用,我知道你一定也累。只是,既然你拿我当好姐妹,有一句我还是得说,以后这店铺还是好好做生意,不要给人当赌场用了。你若忙不过来,只管找我。”
三娘脸色微红:“我知道。当初只为着能多进几个银子,没考虑周全。幸亏将军不惩罚我。即便要惩罚,我也一概听从的。”
秋纹是好意。
她觉得三娘脑子也不糊涂,但有事做事儿也是一根筋,热情上来了,利头看见了,就不管不顾了。
这不好。
不管她爱不爱听,还是要告诫。
这让她想起先前在史府,史老太太大半夜,强撑着精神,搜查下人可有聚众赌钱一事,这搜就扯出好多事情,拔出萝卜带出泥。
赌场开久了,必然不好,还是清静做生意稳妥。
“知道,我都知道。将军回来了,还带了你,我不寂寞了,以后没事儿,我只管去叨扰你,找你唠嗑。”
三娘脸红了,不让秋纹说下去了。
当溪墨带着秋纹领着欢儿离开军营铺子,走附近一条小道,小道两旁皆种着大片大片的荼蘼,地上更有一簇簇的野丁香,虽然地处嘈杂军营,但真的添了几分幽静。
秋纹觉得这里还算不错。
荼蘼后头,就是一排排的砖头搭建的小屋,不高,但是厚实。彼时正是深秋,这一排排的小屋墙壁都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
欢儿却对着那些绿植拍手:“哎呀呀,几天不来,这里的赖葡萄都发红,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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