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真的要往外走,王贵家的当然不拦。
待孙氏出了屋子,王贵家的就端着茶水进玉夫人房间,说笑了一回。玉夫人就叹:“你也太过了。我不过给她一个下马威,哪里又要什么金叶子?”
“太太,饶是这样才好。”
“既她取来了,你替我收着。不过,她这样的人,猖獗了半辈子,这会子哪里就容易收敛了?只怕她接近我,是有别的目的,你可小心一些才好。”
玉夫人出身高门大户,家里父亲也养了几个姨娘,生下一些同父异母的姐弟。她什么阵仗都见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也难免会在阴沟沟里翻了船。以前她以为孙姨娘就那么些骚毛人的本事,半点未曾将她放在眼里。不曾想进了蟠龙寺,才听得自己儿子溪墨被她如何如何了,这让玉夫人极不自在,如在火上炙烤一般。她到底还不能回去,因对一个人立下了重重的誓愿。她人不在溪墨身边,但派了一干心腹之人照看,加之史渊干涉,孙姨娘这才将那些坏点子绝了。
这人本就品行不端。
玉夫人心里从未相信过孙姨娘。她人在蟠龙寺,但身边有耳报神。这些年,这府里被撵出去的,大都因得罪了孙氏之故。孙氏这是要将整个史府都当成了她的小金库。玉夫人大度,但决不允许这样的人祸害整个史府。
王贵家的就道:“夫人,这我如何看不出来?叫她去拿金叶子,就是我的手段。这些年,她在府里也没少捞银子,恐怕她手里的银子比夫人您的还多呢。”
“正当得来的,我管不着。可要是放贷,开钱庄,那我当然要管。”玉夫人还是担心蟠龙寺的险情,就问王贵家的,几天过去到底怎样了?
“没事儿了。听说有个侠客带着几个手下一并收拾了,送到衙门里去了。”王贵家的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没有说。她知晓那个侠士就是柳剑染。如今柳剑染在外也不知做些什么营生,只听说手头比以前阔绰多了。
离开史府的人,不管是谁,王贵家的都不想多谈。当下人有当下人的原则。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她心如明镜似的。
“竟是这样,那好,好。”玉夫人连说了几个好字。
王贵家也没说寺里还是死了人。
主仆二人就在屋里用饭。
玉夫人心念儿子:“到底我将他生下了。他怨我,我也知道。可他是个好孩子。见着我,只是将怨怼的心忍着。到底他在那燕山几时回来,却也没有准数。”
慈母多败儿。
玉夫人不是慈母。她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管在哪儿,是繁华富庶之地,还是贫瘠荒凉之所,干出一番事业,才是正理。玉夫人听说过燕山,那地方贫瘠算不上,但是荒凉,且也远。溪墨要走时,可没对玉夫人说出具体到何处。这是玉夫人自己猜测出来的。这让她也担忧:宁北王到底要做什么?若是囤积粮食,增加兵力,那儿子去无可厚非,一来可以立军功,二来也是对自己的一番历练。
玉夫人不敢想下去。事情越来越复杂。史渊的政治倾向她知晓。新君登基,大肆屠杀旧党。宁北王远走燕山,名为守疆,但他心思缜密,究竟想做何举动,无人知晓。若他真的大举进攻都城,讨伐昏君,溪墨和剑染必然是他的左右手。可史渊是护着昏君的,如此一来,父子关系更如水火。
她也惧怕,倘若有更多的人看见了溪墨,更会疑惑,因为他的一张脸实在太像突然驾崩的先帝了。
玉夫人的手哆嗦了一下,汤勺儿丢在碗里,说不吃了。
“夫人,这鸡枞汤,市面上买不到的。”
“不想吃,你替我吃了。以后,别嘱咐人买这样贵重的东西,吃在嘴里,都一样。鸡枞都长在深山,挖一次不容易,劳民伤财的,我是向佛之人,总觉不安心。”
王贵家的就笑:“鸡枞就该挖,挖了才能变钱,不然山民们要喝西北风的。”
玉夫人沉默不语,因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去寻一个故人,深夜进山,苦寻不得,痛哭流涕之际,是一对纯朴的山民老夫妇挽留她就宿,准备了丰盛的晚饭,绞尽脑汁,几乎将山里能有的珍馐都挖出来了。这让她十分不过意,临走之时,也留下了银子。
一会儿,文姨娘拄着个拐杖过来请安。
她腿脚子好点了,但需拐杖。她也要说来伺候夫人,但玉夫人如何忍心?如今,文姨娘仍在草庐住着。倒是府里的三位姑娘,怕文姨娘孤单,每日里也过来与她叙叙话,这让文姨娘感到莫大的安慰。
她膝下无子,倘若有个女儿,也就多个人说说话。
文姨娘吃过了午膳。
玉夫人叫她坐下,指着桌上的一碗汤:“这是鸡枞汤,极名贵的,不如你喝了。”
文姨娘就笑:“确实名贵,夫人不爱喝吗?”
“我喝不下了。”
王贵家的就劝文姨娘喝掉,到底是银子买的。
文姨娘也就顺从喝了。
“如今墨儿也不在,你不如从草庐搬到我这里。”
文姨娘有些吃惊:“夫人的意思是?”
“叫你来你就来,不过与我作伴。”
文姨娘还有些惶惑,她一个偏房,能搬去草庐度日已属优待了,夫人却又大发善心叫她跟着一起住?夫人住的院子是正院,宽敞,透亮,伺候的也多。她觉得自己不配,实在僭越了。
她忙站起来,恭谨回道:“夫人,我不配。”
“没什么配不配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来,跟着我一同吃喝,晚上住到我房间隔壁屋子。伺候我的人也伺候你。另一个,那孙姨娘也来。”
文姨娘有些吃惊,夫人到底怎么了?大户人家,妻妾混住,要遭人耻笑的。
王贵家的就帮玉夫人将话儿续完:“文姨娘,她来么,是伺候夫人的。您要想什么,做什么,也可支使唤她。”
文姨娘吓住了,这可是以前从没有想也不敢想的事儿。
“夫人,这是真的么?”
玉夫人难得地与她诙谐:“难道还是煮的么?她来了,你不用畏惧,一切有我替你做主。你以前也颇受她的气,忍了这几十年,还活不出个扬眉吐气,这是要将委屈带到黄泉底下么?”
这话,大大激了文姨娘的羞愤之心,她的嗓门儿也大了:“这是夫人的意思,我如何不听夫人的?她压制了我这么些年,我忍了这么些年,真的要成忍成乌龟了。好,那我就大方一些,要什么只管嘱咐她。”
文姨娘也豁出去了。
玉夫人这才笑道:“就是这样好。”
这一个下午,玉夫人就和文姨娘坐在房内说话。玉夫人问询文姨娘何以这么些年她都不曾怀孕,到底有没看过郎中?
“看过的。郎中说我先天不孕,还给开了药方子,不过喝了也是无用。”
玉夫人略一沉吟:“那郎中现在何处?请的是哪个医馆的郎中?”
文姨娘就叹:“记不得了,当时这些事儿都是孙姨娘打理的。我是命中无子,这些年也习惯了。”
玉夫人却不放过这个话题:“这就矛盾了。当初我叫人买你来,可是叫稳婆检查你的身体的。你若有什么不妥,稳婆会告诉我的。”
文姨娘又站起身:“夫人,真有这回事么?”
“所以我才觉得蹊跷。老爷来你屋里固然时间不多,但总不至于不孕,一定有别的原因。”
文姨娘就失声:“那么,可是有人做了手脚,兴许就是孙姨娘……”
玉夫人叫她先闭口,她眼眸深深:“没个证据,也不能乱说。咱们继续扯别的,且等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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