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渊来真格的了。
孙姨娘确实不上台面。她哪怕心存不满,回房撒泼,总比现在落得让众人嘲笑好。史渊虽不常在家,但知晓家中不是没有刁奴。这些奴看谁得宠,明面儿上就奉承谁。谁落魄了,背后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其实各家的奴才们都一样。
孙姨娘有些惧怕。
玉夫人径直过来,吩咐左右:“这也太不像话了。来人,我也不喝的茶,真正也背晦。且将她拖到廊子下,打上二十板子,灭灭她的锐气,看还敢不敢这样嚣张!”
二十板子?
孙一年个愣了,她没想到玉夫人竟会叫人揍她。这是以前没有过的。玉夫人这些话一出,可叫孙姨娘难堪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史渊也很诧异,小声问道:“夫人,这可是真的?”
玉夫人就冷着脸:“如何不真?你何时见我开过玩笑?”
史渊有些为难:“她就算犯错,打上二十板子可也太过。莫如,叫她打自己个耳光也就算了。”
到底是宠妾,史渊心内还是不忍。
那昱泉也张着嘴巴,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也不顾场合了,要替母亲主张。他虽不堪,到底心里头向着自己的娘。
“这使不得!我母亲生下我,给我父亲添了香火,她有功的!为甚要打她?打她,不如……不如打我好了!”
此言一出,孙姨娘倒笑起来了。“傻儿子,到底你心里还有着娘,也不枉为娘我疼了你一场!”
她遂抱住儿子,哗啦啦地流眼泪。那昱泉本不想哭的,但被孙氏这样一搂,又压抑又难受,也挤出几滴眼泪下来了。
史渊真的不忍了,他的语气更柔和了,询问玉夫人:“夫人,好了。今儿你回来,这是喜事,咱们一家团圆。何必为了别人弄得自己心情不高兴呢?”
玉夫人就摇头:“团圆?我的儿子墨儿辗转出去,说来都是这刁妇诬陷所致。到底这刁妇可恶!这样,二十板子就免了,改打十个板子,这下你可没异议了吧?”
那孙姨娘听了还是瞪着个眼珠子,大大不服。没曾想,这一回昱泉却又改主意了,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竟劝起孙姨娘来:“母亲,不如今日你就受些委屈吧,我看你这顿板子横竖逃不了了。且忍一忍,十个板子也并不疼。先前,我也曾问过挨过十个大板的那几个奴才们,他们都还冲着我笑,说真的不疼。”
孙姨娘即刻怒了:“人家还替自己的娘去死呢,亏得我刚才真的信了你的孝心。你要有种,这十个板子就替我挨了!”可她还是愤怨,仰着脖子对着玉夫人,“我不服!凭什么说墨儿离家是我栽赃的,横竖是他自己品行不端,和丫头偷摸干了坏事,这才惹得老爷动怒!”
“混账!放肆!墨儿是你叫的么?你一个小小妾室,该对他称一声爷儿们!墨儿品行如何,我这个当娘的知道就行了,你算什么东西?你又调教的什么好儿子?墨儿屋里一个小妾俱无,你儿子屋里放着多少女人,你不清楚?竟还有脸质问我,可见就是个下贱泼妇!”
玉夫人真的生气了。
史渊见状,事情竟是越来越乱了,他也没了主意。似乎,听了夫人说的,孙氏真的该修理一顿。他转过身子,回想昨天将儿子赶走时,自己情绪激动,似乎真的受了孙氏的挑唆。史渊在政治上见风使舵,但为人还不糊涂。他并不宠妾灭妻。他另有苦衷。玉夫人是自己要去寺院修行的。若她常留府中,自己也许会耐得住寂寞。
史渊就唤孙姨娘的名字:“你的行径,确实该受罚。来人!”
他一声令下,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对着孙姨娘道了声“得罪”,将她拖着走了。那廊子外,渐次就传来十声又脆又响的板子,同时还夹杂孙姨娘的声声哀嚎。昱泉自然不想娘被打,可他畏惧史渊,本想上前将娘拽着离开的,可两只脚像被钉子钉住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十个板子打完了,孙姨娘方被她屋里的两个婆子架着走了。
玉夫人这就看了看天儿,微微一笑,对着史渊:“今儿天气不错,晌午了,云朵还那样白,我这心情果然好了,不如咱们下一盘围棋。我记得,咱们最后一次下棋还是在七年前。”
史渊就很感慨,他重重一点头:“好!这一个下午我都与你下棋!”
他的心绪又好似回到二十几年前,脑子里早将受罚的孙姨娘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说那秋纹果然就在蟠龙寺里住了下来。净心另给她安排的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虽小,但是清静。秋纹看了一看,果然也合了她的心。
只是在净心师父离开后,秋纹便坐在床沿自言自语:“只不知我要在这里呆多久?那位妙圆师父又是个什么来历?”
黄昏上头,秋纹一边整理被褥,一边就听有人敲门。她猜测这在门外的该是大爷。下午过后,大爷就在玉夫人的屋子里找出信筏,写了好几封信。秋纹知他有要紧事,也不上前相扰。
门开了。
立在门外的,果然是大爷。
史溪墨上下打量她,沉吟一会,方道:“你要在这里盘桓一阵了。不过,看你面儿上却也没有半点低落面容。但愿,我是多虑了。”
秋纹就抬头迎着溪墨的目光,诚挚说道:“大爷,我没有低落。这里也甚好。我是既来之,则安之。”
溪墨就说想进去好生看一看屋内摆设。
“我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且不用说其他的话来搪塞我。你我之间,早不用这么生分。”他的眼眸对着秋纹深深一瞥。
秋纹还是摇头:“真的没有。大爷,我没有什么话儿瞒着你的。自打被养母卖了,我就如那池子里的浮萍,对未来充满恐惧不安。幸而我遇到了大爷,且又跟在大爷身边,真的是万幸了。相比史府,这里还更适宜我一些。”
溪墨又沉默一会,如实告诉她:“那么这就好。只是我也需诚实说上一声,安顿好了你,我就要走了。”
“大爷要走?往哪里去?是回府上吗?”秋纹一愣。
“不是。”
“那么,大爷要去哪里?”秋纹对溪墨,自然充满了关心。
溪墨就笑:“一个叫燕山的地方。”
“地方远不远?”
“很远。”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秋纹就不言语了,简短的话语里,已蕴藏了对溪墨的深深关心。她低了头,叹了叹,所有心事泄漏无疑。“大爷,您去得匆忙,早知如此,我该给您备几身行头的。”这是身为一个丫鬟的职责。
“不用,究竟这些市面上可买。”
“大爷,那……您要去燕山作甚?”此话秋纹本不想问的,可还是憋不住。
“行正义之事,且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你只管好生在这里住着,我会给你写信。”溪墨将“写信”两字咬得很重很重,这便是一言九鼎了。
“嗯。”
“记住,纵然我不在你身边,也要记得多识字,多学习,多练习算盘。”
“嗯。”
“当然,你也有别的爱好。比如种菜刺绣,以前我曾反对,因不想你受苦,但我改主意了。你喜欢做的事情,我都支持。”
溪墨在小屋内坐下来,看着躲在暗处的那只猫。猫蜷着身躯一动不动,它和秋纹相处了仅两日,就十分听秋纹的话。
溪墨就对着这只猫,轻轻说道:“串串,我要走了。你留在秋纹身边,平常多多逗她开心。”
串串通人语,明白溪墨说什么,从暗处走了过来,晃了晃尾巴,“喵喵”叫了两声,还点了点头,两只眼睛碧亮碧亮。
秋纹就给溪墨倒茶。
“大爷,一路上多当心。”
“放心,我会武功,一般人打不过我。”
“还是要当心。”
“我知道。”溪墨就对着秋纹笑,离别在即,他心中充满不舍。可他心中早藏了丘壑,并不为眼前的儿女情长所摇动。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溪墨忽想起这首词。
他低着头,痴痴地想了一会,心中更是澄明。他尊重秋纹,处处替她着想,不愿委屈她当自己的小妾,只为了图谋以后,图谋和她长久。
他知晓自己的心思,但到底这个心思是何时有的?或许有一段日子了,又或许很久了?不不,不应该很久。毕竟秋纹进入史府也才大半年。
可他感觉就是许久了。以往的那些点点滴滴,都化作细雨一般,滋润他的心头,让情愫蓊郁地生长。情爱的幼芽一旦破土而出,便就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近情情怯。
此时此刻,溪墨忽有些不敢面对秋纹了。他第一次感到了局促。这一去,少说半载,多则一年。是该表白表白了。
溪墨又觉得多余。因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心思,秋纹知道,她冰雪聪明,一定早就心明如镜。
怎么办?
就这么让自己稀里糊涂一团乱麻地走了?
让心爱的女子牵肠挂肚、费心猜疑,并不是他的作风。那么,就将房门阖上,将心里要紧的话,说上一说。
还未曾开口,溪墨心里已是无尽的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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