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子兴的着意要立些功业,素来他也是最痛恨喝酒赌博的。这领着家丁到了这里,二话不说,就命将这些人一一地绑住。绑好了,命人看守,又去别的地方。
王子兴思虑自己虽上了年纪,但说到底是个男人。搜查的人也是男的。今儿他得了老太太的指令,这府里不管何处,哪怕就是马厩、厕所、放垃圾的地儿,都不打算放过的。
王子兴顺路儿,从角门出来,越过一道影壁,向左转,再过一个小桥,听着这淙淙流水,叹了一叹。这里好地方。清静雅致。但今儿还是要打扰一番,多有得罪了。说罢就来一个大院子前儿。这里却是史府三位小姐的住处。
因三位姑娘未成年,所以虽各自有自己的屋子,但都打通一气,并未隔断。各处仍有各处的丫头婆子伺候,但总共只一道高高的院墙。夜已深,王子兴寻了一个在白露院看守的婆子,令她去向伺候姑娘们的三个主事儿的嬷嬷通报。
看官们,这史溪墨已然回府,见了此情此景,思虑片刻,并不跟随。王子兴他自然认识,如此行为,自然是受了祖母的指令。何须多此一举?不过今晚到底不能安逸了。明儿一早,这赌钱的,赌博的,都得被带去轩瑞堂。那搜着的铜钱碎银,还有藏着的好酒,都是脏物,也都一一地呈上。
不过,也确实该整治了。
他的稻香草庐,相较而言,却是府里难得的清净之地。
只因他素日厌恶这些,底下人的并不敢。再一个,他们的月例和赏钱,并不从府里的公账上过。人少,事儿简单,也就易管理。
溪墨转回草庐,又走了少许弯路,见秋纹的屋子还没熄灯。如此夜晚,该早些休息才是。他有心将秋纹调至原来春琴住着的屋子。可还是作罢。可昨儿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要将她收为跟前人,却也不为假。
溪墨躺下了。
此前,他牵挂的只有一个母亲。
母亲在寺院安好,其实并不需他劳心。母亲每日吃斋念佛,身边又有人十二时辰地伺候,日子安逸的。
所以不管是近游,还是远行,他并不担心什么。
可现在却是不一样。
一闭上眼,他的眼睛又浮现起秋纹的倩影。那般真切,那般动人。想起她,唇边就漾起微笑。
话说那白露院儿里,可就不那么宁静了。
三位小姐已经睡下,但受了惊扰,又都醒了。她们同一个母亲,虽不在了,但三个姐妹,就和三朵并蒂莲一样,做事说话儿都同心共气的。三个嬷嬷知道王子兴为何而来,但一个个的脸上都不高兴。
一个说:“姑娘们这么小,我们老的老,病的病,哪里还有那闲心思聚众打牌?真正王哥哥你该体恤体恤。”
王子兴也陪笑:“老姐姐不用生气,我也只是奉了老太太的令子行事,一半是自愿,一半无可奈何。到底各处都差,惟独姑娘们的住处绕过去了,老太太那里不好回话。”
另一个嬷嬷也生气了。
“瞧老哥哥你说的。我们这些人喝酒吗?当然也喝。不过当着姑娘们的生日,浅浅地斟上几杯。我们打牌吗?也打。不过是到了过年过节,老太太高兴了,赏我们几吊钱,让我们图个乐呵。真正谁靠赌博发财?老哥哥心里该有数儿。”
“话是不错。但到底要搜一搜。”
王子兴有王子兴的道理。姑娘们是小,嬷嬷们是上了年纪。但嬷嬷们有儿有女。保不定他们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不赌。或者还有什么不该有的私物儿托他娘藏起来的。这些嬷嬷们平日里伺候小姐,又是掌事儿的,别人都给几分面子。她们得了脸,她们的儿女自然也比别人有些薄面。一个个在府里,都干着具体的事儿。这出去进来的,涉及到银钱之事,难保收头不干净。
别的不说,就说这史府大姑娘桐云跟前伺候的肖嬷嬷,她有一个儿子,便是这府里采买木苗的。史府栽的树,名贵稀罕。有湿地购来的红杉,还有几棵少有的紫枫树。采买木苗,这里头猫腻极大。肖嬷嬷的儿子,也采买了七八年,若是拿一点回扣,也就罢了,是人都有私心。上上个月,他来账房领了五百两银子,说要下江南采买竹子,因二爷将大爷竹园里的竹树砍伐了不少,只得就近去买些嫩竹子,这些都要钱。一百五十两银,王子兴给了。买回来后,他也来竹园看了一遭,思前想后,觉得不值这许多钱。便问肖嬷嬷的儿子要单据。这是极简单的事儿,采买东西不留凭证怎么行?可他将手一摊,说事儿多,本来放在一个袋子里的,不曾想竟是弄丢了。
王子兴便问他到底花了多少?
肖嬷嬷的儿子便伸出六个手指头,说是一百五十两,本不够的。还有那五十两是二爷主动掏与的。
王子兴并不相信。二爷是个什么人,他知晓。拿别人的,公账上的,花钱似流水。想从他自个儿的腰包里掏出那么几两,可就要吹灰胡子瞪眼了。有人说,二爷性子大方,和他亲娘孙姨娘一点不像。王子兴可不这么想。二爷就和孙姨娘一样,借花献佛,若要自己出血本,就和杀了他一样一样的。
当日,他也有事,一时别人来请,只得丢下此事。
现在再想起,总觉要过问过问。
肖嬷嬷就一个儿子。儿子还未成亲。他一干私物都是他娘收藏。若要在肖嬷嬷的柜子里搜出什么,那也叫人哑口无言的。
肖嬷嬷心里有鬼,横竖叫人拦着。她越要拦,王子兴越要搜。
彼此都快争吵出声了。
帘栊响了,有人从里屋出来了。
这便是史府大小姐年方十一岁的桐云。史府三位姑娘虽都是庶出,但老太太也心疼。因怕她们没了娘,长不大,亲自将三位姑娘的名儿改了。大姑娘叫桐云,二姑娘叫桑云,最小的三姑娘叫梓云。取这些个名字,老太太无非是想让她们健健康康地长大,少些病灾。
这桐云是个有主见的。桑云懦弱一些。梓云还小。
“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大爷爷。”
桐云便叫一个丫头上茶。王子兴哪里敢吃?这桐云姑娘冷笑一声:“怎么,这茶吃不得么?王爷爷你也上了年纪,来回走了那么一圈,如何不累不渴?”
王子兴就笑道:“姑娘说得也是,谢大姑娘体恤。如今老了,腿脚不灵动了,却是也受累。但这是老太太嘱咐的,拼出老命也要来一遭儿。”
桐云也笑了笑。
“却是不易。不过打狗还需看主人。我的嬷嬷我自己来搜,可行?”
王子兴想了想,便道:“有何不可?”
这肖嬷嬷有心病,小姐应了,可她还是阻挠。这让桐云疑心了。“嬷嬷怎么了?这白露院虽然不比我大哥的草庐,但也是很清静的地方。无人打牌无人赌博,昔年老太太也夸赞的。因这里的枫树长得好,到了白露季节,树上滴下的露珠儿,可以煮成茶水,所以才将院子改作这个名儿。咱们走得直,行得正,那就主动搜查一番,从此叫人闭嘴。我这里没事,我那两个妹子更无事。你该配合我,去将屋里的箱子柜子打开,怎么反倒碍起我的事儿来了?”
肖嬷嬷慌张,拿话堵塞:“小姐啊,这箱子不能打开啊。小姐未出闺阁,大家闺秀。小姐的屋子岂能随便胡搜的?其实又没什么。那箱子柜子里放的无非是小姐经年的旧衣裳旧手帕。可若传出去,说史府的姑娘半夜三更地被老太太叫人将里外屋子一概地搜查了几遍,就算没什么,也得传出有什么来!这再遇到那些心存嫉妒的,还得吹出在小姐屋子里搜出一个大活男人呢!”
肖嬷嬷好一副利嘴儿。
桐云听得就踌躇了。
肖嬷嬷以为姑娘软性儿,入了自己的话套了,便又道:“姑娘,你虽然有老太太疼老爷疼,但到底没个亲娘顾惜。若因此败坏了声誉,那些好人家可也顾忌了。姑娘你是长姐,底下还有两个亲妹子,可也都受带累。今日,若不死咬住不松口儿,一旦让他们搜了,总是带累不尽的麻烦!”
桐云沉吟半响,低头不语。
王子兴颇烦躁。
这肖嬷嬷以为得了意,便带领一众人将他们撵走。
王子兴又抬出老太太的名头儿。
桐云站了起身,走到王子兴面前,说道:“我不过十一岁,还是小姑娘,哪里会藏什么男人?嬷嬷这话也不通。既是老太太的主意,我自然要让一让的。嬷嬷不用害怕。搜了,才能自证清明。”
王子兴就叹:“人人说大姑娘年小,但并不糊涂,今日果然亲见。如此,得罪了!”
众人就进几个小丫头房里搜,无什么要紧的,不过一点旧鞋面。那肖嬷嬷却死死捂着胸口,眼睛瞪得溜圆。她被人按住了,动弹不得。
就有一个跟随王子兴搜查的婆子唬了一跳。大家不知怎么回事。走进一个厦房一瞧,一个穿着单衣的男子正躺在肖嬷嬷的床上,并不打鼾,睡得极香。
这人正是肖嬷嬷的儿子。这虽不妥,但到底他们是母子。这儿子睡在母亲的床上,算不得出格。但问题出在床头的柜子上。那床头柜上,放着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几百两。肖嬷嬷是桐云身边的大嬷嬷儿,月钱多,赏钱也多。但白露院儿李的人都知道,肖嬷嬷的儿子有个癖性,那便是去找烟花女子。肖嬷嬷溺爱儿子,平日里积攒下的,都甩手给了儿子,她自己省俭得很。肖嬷嬷这儿子两年里往那里投的钱,不说八百也有五百。他能挣,也能花,回回入不敷出。就上回,院儿里还有人见过他低声下气地问人借钱。这会子怎地有这么多钱?就算有人借,也无人敢大手笔地借与这么多。
她儿子还在睡觉,无人打扰。
大家伙儿只将眼睛看着王子兴。王子兴便叫人进去将银子都拿出来,齐齐地摆在外堂的方桌上。
“老姐姐,你儿子这些钱到底哪儿来的?”
肖嬷嬷的脸瞬间白了。当娘的如何不知儿子的底细?这些钱,不是儿子拿的回扣,却是儿子偷的。哪处偷的?自然是二爷昱泉屋里。
他斗胆儿去向二爷借钱,骂了一遭,灰溜溜出来。走过一间房,不曾想是昱泉一个小妾的屋子。这小妾受宠,昱泉拿一部分银子与她收着。今儿这小妾去厨房找酒去了,门忘了关,不在。他贼心一起,干脆溜进屋里,不费什么劲儿,就发现一个明晃晃的包袱,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子,足足几百两,看了下四周,提了藏在袍子底下,一气儿溜了。可笑昱泉这小妾在厨房里喝醉了,醺醺地回来,也没发现少了银两。
肖嬷嬷的儿子偷了银子,也没忘告知实话,就说是窃的。这母子俩手脚都不干净。当娘的也不劝说儿子退回去,反而喜滋滋。
不曾想今日就露了馅。那桐云看着桌上的银子,也是惊疑。“嬷嬷,你家儿子竟是比我有钱!”
她已知肖嬷嬷屋子里藏着她儿子。
又见了这许多银子,心头已然在叹息了。
“我年小,你们就这般唬弄我。今儿你来睡,明儿他来睡,可怜这白露院就和那些外四路的茶馆一样地进进出出了。嬷嬷,方才你还劝我什么劲儿?且告诉我,这些银子怎么回事?”
一边说,一边竟滴下泪来。
她已然看出这裹银子的包袱是二哥昱泉屋里的。为甚?因为孙姨娘最喜拿这种橘黄色的缎子布收纳金银。孙姨娘小气,平白无故地,二哥也不会给别房的下人这么多钱。
如此,也就是偷了。
肖嬷嬷的儿子不在白露院儿里伺候,可他亲娘却是自己身边的老人。
这么一桩丑事,又被发现在白露院,桐云的心就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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