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
田曼分外满意这声响，望着城外战场的方向。
接连不断的炮声持续炸响，仿佛提起过年了一般。
女人贩子有一句说的对：过年了。
这的年。
“大家静一静，不要慌乱。”张子源逐渐适应了公开说话，叫了一阵子，百姓还是乱的一批，他干脆叫手下去重复安抚百姓的言辞。
回头一看，那一片混乱中独自伫立的人，他抓心挠肝的想要咆哮。
这到底是谁的活啊！？
田曼仿佛是感应到被怒视了，看向张子源，“这里乱糟糟的，有机会我给你放烟花，那才叫做有年味呢。”
张子源的影子被火光拉的老长，熏眼睛的浓烟腾腾蒸入长空，劈里啪啦的烈火蹦出一两个带着火星的碎末。
他的眼睛微移，碎末的光顷刻化为一片灰，随着旋风的手臂远去，成为众多看不见又时刻存在的尘埃。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过节。”
听着张子源压抑着愤怒和害怕的声音，田曼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有超度内味了，你念咒挺有水平的样子。”
“吵死了！接下来要怎么办？那么多人要安置，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还在下雪，外面还在打仗，你倒是说啊。”
张子源一点没变，压力边缘的他，分分钟都可能原地爆炸。
田曼干笑一声，“大族的人已经在安置难民了，接下来我们只要跟各大族管事，带去领主的问候就好了。
然后再去督战。”
“督战？”张子源下意识将田曼摸他头的手扯下来，心情才平复下来，这货又要把他往那里推啊！
“别这么看我。你老是这么激动，会少年谢顶的，就是头秃哦。”
田曼抽回手，笑的非常开心，张子源看到她弯起的眼睛，就很生气。
策马出了人群，果如田曼所言，恢复了一些秩序。
一些敲锣的人，正各个方向吸引人过去，人远离火场，压力陡降。
“不要，我娘在里面，你们快去救她啊！”一个小男孩拼命往大火里冲，边上两个救火的兵抱着他的腰往外面扛。
小男孩一次次挣脱，两个兵将将把他截住，要带出去很困难。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娘！”
“这什么情况？”田曼策马过去，她老远看到这边很多人不动地方，男女老少、拖家带口跟救火兵冲突。
“回大人，火场里人出不来，他们是亲属。”
“尽快撤离。小孩和女人打晕了带走，别的人不撤离就地斩杀。”田曼说出这话时，仿佛看到一个陌生人借由她的嘴巴说出话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大人。”
救火兵以极快的速度将命令实施，片刻功夫火场中百姓数量为零。
田曼调转往外跑去，回到了队伍。
张子源不知道她去干嘛了，远远看见士兵拔刀，刀锋所到不是敌人的胸膛，而是面朝着大火哭喊的一个个百姓。
“似乎，不因该带你来呢。”田曼看了一眼扭过脸，看向撤离百姓分出的几股河流般的分支，心里不悲不喜。
伤人不觉得恐怖或者悲伤，救人不觉得欣喜和温暖。
自己存在的这个位置，也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存在即是原罪的她，对于占据一个活着的位置，浮起了一个无耐的笑的弧度。
张子源的目光明灭不定，想要说话，喉咙干的发痛，“你怎么能这样？你在杀百姓。”
“你认为是就是吧。”田曼觉得好笑，白影阁要这种废物做什么呀。
在这乱世，怎么一点都不坚强，觉悟的速度也好慢哦。
难道她能一直保护他么？
别逗了。
田曼策马而去，带着她的骑兵队伍。安定后方，然后去城门督战，天很快就会亮的。
张子源颤抖着唇，眼睛红红的看着火场上无情燃烧的烈焰。
是否他错过了分家被焚烧，上天要补给他一场绝望。
这世道，果然到那里都是人吃人么。
就如田曼这种自喻要让百姓过好生活的人，都可以在觉得百姓麻烦的时候，随意杀害。
还有什么地方是净土？
没有。
“你还在这里干甚？！”粗犷又熟悉的声音在张子源脑海中炸响，他猛的一回神，脸上有些湿哒哒的感觉，一抹，是水。
一边跑来一个圆滚滚的人，旧缎袄垮下一只袖子别在腰间，仿佛从火里冲出来的。
那人一近就喷喷道，“你又在哭啊，我见到你没有那一次不哭的，说没投错胎都没相信。”
“摊主，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这危险，赶紧去安全的地方吧。”
张子源抬起胳膊，那袖子抹了脸，做出一副爷们的样子。
袖子上早落了许多灰，抹出了个大花脸。
葫芦摊主放声大笑了好一会儿，“我在这救火啊，差点烧到坊市那边，还好我有勇有谋，带着弟兄们，把那个堵住的空地清理出来。
火烧不到那边，天亮就该灭了。
弟兄跟我说，你方才代表领主说话了，出息了，这回可得提携提携老哥呀。”
“嗯。我们先出去吧。”张子源心里有些感动，自己这么骗他，他还这么快乐。
话说，那边的空地早该清理出来了，自己跟他说放着可以在关键时刻邀功。
他还真信了。
谁能想到，真有大火呢。
张子源心情有些复杂，此人有很大机会得到这份功劳，而外边的战事对此人升迁极为有利，他要是到了领主面前。
万一说起跟大族们的关系，他张子源必定身败名裂。
“摊主，你接下来去何处？”张子源跳下马，一副热心肠的样子。
“哎~”葫芦摊主一抹鼻子，大步往前边走边说，“我去找官署的人，他们告诉我新规发布后，我不知怎的成了平民。
外头打仗，我也没法叫军队里的兄弟带我立功，不能害人被罚不是。
今晚上就是在城墙上站一晚上，都得不少功劳，还可以看领主那新玩意，我听说叫炮。
可惜了，只听到声音，看不见玩意。”
“老哥想去看看还不容易，我可以带你去。”张子源眼珠子一转，瞥了眼黑暗的巷口。
“多谢老弟好意。”摊主嘿嘿一笑，抱了下拳，“我手上罩着暖香阁的生意，给这火点没了，我寻思着东家得走。
我呢，还是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老弟离领主近，知道的必然不少，可否帮我看看，怎么将户籍改成军户？”
“老哥，你知道的，咋们这城里来的，少几个手里没有命案的。那新规要多严有多严，你这个情况基本不可能再被登记军户了。”
葫芦摊主一听就急了，“那可不行，暖香阁这把火，少说好几年没人会请我看场子，商贩铺子那些收入，也不够兄弟赌两把的。
我听官署的人说新规严是严，一个人可得不少补贴，介绍费血赚。
不瞒老弟，我现在手里嘴值钱的就是我那些兄弟。过些日子要让他们知道了，自己跑去，我可就亏大了。
这么来，你我三七分。你七，你把军户给我弄上，换个名字都行。
你帮老哥进军营，过后老哥混好了，对你来说助力可不小。
你初来乍到的，跟那些大族子弟没法比，往后还得咋们兄弟互相扶持。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张子源眉头微微一蹙，谁要跟这种土匪做兄弟。
怎么就不是大族子弟了，张家分族的子弟也是大族子弟。
当初因甲胄一案被杀头的是本家人，众多分族各自逃散。只要能把这些人聚起来，以青州张家的底蕴，他甚至可以与领主一战。
那种狼心狗肺的女人，已经忘记了女人最根本的良善，他不屑在她身边受保护。
漠城在那个女人的带领下，只会走向灰飞烟灭，能带领百姓过好日子的，是他张子源。
想到此处，张子源热血沸腾，许多怨气顷刻被高尚的志气颠覆，就连此刻与一个卑劣的土匪说话，都自有一股忍辱负重。
心里畅快多了，他自然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
葫芦摊主也笑了，“我就说嘛，老弟你这么聪明，那新规再严，对你来说都不是个事。哈哈，老子明天又是兵了。”
张子源嘴角勾着，眼睛凉如寒潭，“老哥，实不相瞒，那新规看着正严，我不好动手。
可现在有个机会，收入一个顶十个。”
“那是啥？”葫芦摊主也不是个好骗的，可偏偏次次都着张子源的道，却不自知。
张子源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指着远处那百来号骑马的玄袍人，“看到了么?
领主身边新招的亲卫，打算招二百个，内部选拔，我可以举荐两个。
但是，保护领主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兵，老哥你能吃的消么？”
“哈哈哈，你担心我这个作甚。就那些人，看起来跟帮娘似的，我一个人就打一千个。
老弟，你就放心吧。对哥哥我实力要有信心。”
葫芦摊主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自信心打发的他，阔步往田曼那边走。
张子源赶紧拦下了他，“你要去作甚？”
“我去跟那个头目打声招呼，以后大伙都是领主身边做事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我这会儿过去，可是有讲究的，人记得我是个硬汉，过去没人会难我。”
“哦，是吗？”
张子源满耳听着葫芦摊主的说话，心里却是凉了。
不说这事是他编的，就冲此人这个态度，真要得了势，怕是没有他好果子吃。
可此人有一股子蛮力，还那么多兄弟，他一个人放不翻啊。
边想着，张子源四处张望，看到了正与治安队争论的两个朝廷特使。
不行，那种人惹到没完没了的，得避开他们。
“老弟，你要忙啥就去吧。别忘了帮我弄户口。那生意早点做，可以两头搞钱，少不了咋们兄弟两个的油水，你可得快点。”
葫芦摊主看到张子源看那两个大官，对张子源更生出几分敬意。
他都调查好了，那是朝廷派来的特使，往后漠城归顺了朝廷，他要是巴结上这两个大官，说不定能去京城发展。
如今领主的态度不甚确定，他也只好便宜卖些炭火给这些官员。
往后看机会多多贿赂些。
前程还是很光明的。
葫芦摊主对高官的意向不加掩饰，显然是把张子源看成和他一样的人了，可张子源并不这么想。
他隐隐觉得，漠城必将脱离云瑶的控制。领主确实是在打造一片独立于云瑶的领土，往后或许会和谈，但不会臣服。
张子源冷目一双，向黑暗僻静处寻去。
对上他目光的是一个绒衣壮汉，以及他身边一群气质像狼的手下。
目光接触的瞬间，冥冥之中觉得遇上了对的人。
“老哥，你说对，事不宜迟，今晚你就去城墙立一功，明天我也好向领主亲自举荐你。”
“领主那脾气，怕是不喜人不按规矩来。”葫芦摊主叹息摇头。
“你管她的脾气作甚，有功劳在谁人能说你的不是。咋们帮她保卫漠城，帮她保卫百姓，她还敢说咋们的不是，百姓都能推翻她。
今次我站在老哥这边，她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我这前程不要也罢。”张子源说的分外有血性，葫芦摊主十分感动。
“好，我的好兄弟啊。”
“走，咋们这就去城门，我有令牌。”张子源拿出令牌招摇的拿着穗子甩了一圈，在葫芦摊主的帮助下上去马背，
一转马头，对那会定住不动的绒衣人挥手，“愣着作甚，跟着本大人城门看炮去，教你们也开开眼。”
西戎人互相看了几眼，手下了刀背，像模像样的跟在张子源马后，如侍卫一般。
见状，葫芦摊主的防备之心卸下，听张子源的带上两个亲信的兄弟，就跟着走了。
“张子源，你那里去，不跟各族打声招呼？
田曼抬起马鞭拦住张子源，扫了眼他身后的绒衣人，人都低着头，她面具就一点视野，光看头顶了。
她很担心张子源被劫持了。
“打招呼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得去武忠门看看，那边防守一向松散，趁乱进来人那就出大事了。”
“这么说，你看到不小的功劳啊。”田曼一笑。武忠门介于她的防区和李家防区之间，一般情况下，都是李家的人在巡逻。
这小子打算杀身献祭么？
张子源听田曼还在笑，又是怒上心来，“是啊，我看到了，你打算跟我抢么？”
“生什么气啊，那边加了兵力，你过去得不到什么功劳。。。”
田曼还是觉得他带着的人很怪，得去人少的地方一锅端了才行，
“南门那边你倒是可以去试试，看个弹药库什么的。”
“多谢你了。哼。”
张子源不客气换了个方向，南门倒是比武忠门安全，可他不想田曼跑来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