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霍清珏开口之前,宋蜜已经收住了脑子里的思绪。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好像也问过这么一句。
很直白地问她在想什么。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敷衍他,“在想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霍清珏微微一怔,接着问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宋蜜拧着眉想了片刻,回答:“一个非常古怪的人!”
当初她从研究室逃出来之后,从黑夜到天明,死撑着在水里游了一整夜,手脚都快抽筋了,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片海域里的时候,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游艇。
是华向笙救起了她。
华向笙当时应该四十岁左右,独居,性别男,性向男。
但是宋蜜觉得他的古怪还在于个性。
从海里捡了她回去之后,什么也没问过她,却免费给她提供吃住,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在她脸上尝试各种妆容。
她后来查过,华向笙曾经是里昂时尚圈里特别有名的一位华裔设计师。
不过他的职业生涯很短暂。
他不止会设计服装,珠宝,巅峰时期,曾同时担任过几个国际大牌的创意执行总监。
他还会化妆。
甚至,调配香水。
华向笙的作息是毫无规律的,日夜颠倒,随心所欲,他抽烟,酗酒,听劲爆的派对音乐。
他常常几天都不离开自己的房间一步。
也常常一出门就是好几天。
宋蜜前后在他的别墅借住了半年。
因为她无处可去,更怕被权晸和研究室的人抓回去。
在她看来,华向笙虽然性情古怪,却活得自由自在,而且他也不缺钱,他的别墅很大,他会定期开车出去采购各种日常生活必需品。
养她就像养一只猫。
最重要的是,他什么都不问。
对于为什么收留她,华向笙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这里,你至少能保证我的尸体不腐烂。”
宋蜜唯一一次在他的别墅里看见其他人,就为了救他,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当时,那个年轻男人想侵犯他。
结果反被华向笙送去了当地的jing·察局,她因此被关了半个月。
最后也是华向笙出钱把她保释出来的。
总之,在宋蜜看来,华向笙是一个个性极其古怪的人。
对于把她送交法办这件事,华向笙事后也只说了一句,“你有必要知道暴力伤人是不对的!”
宋蜜当时:“……”
不过也是那天,她才知道华向笙在一个月之前就给她办了新的居留证,所以她还有一个曾用名,华向菀。
名义上,是华向笙的妹妹。
当然,这些事她并没有说给霍清珏听。
因为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轮渡就靠岸了。
上岸之后没走多远就是一个露天的花市,虽然正值春节假期,坚持营业的摊位却不在少数。
霍清珏问:“进去逛逛?”
宋蜜点头。
快走到头的时候,霍清珏突然问她喜欢什么花。
宋蜜实话说了。
然后他就买了一大束送给她。
这个时候,正是天堂鸟的花期。
刚刚一走进来她就发现了,好几个摊位上都摆着天堂鸟。
有折了枝插在花桶里的,也有长在盆栽里的。
道过谢接了花之后,宋蜜说了句,“回吧!”
霍清珏上前将一直挎在自己臂弯里的风衣披到她身上,应了声,“好。”
回去的时候也是坐轮渡。
二十分钟就到了对岸。
下船之前霍清珏问她,是继续步行回酒店,还是让酒店派车过来接。
是她自己决定步行。
却没想到,会在这段路上出事!
——一辆黑色商务车突然停在了他们身边,宋蜜刚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车上冲下来的几个人合围上来拿手帕捂住了口鼻。
随即她就被架上了车。
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
霍清珏在她左手边,车子几乎就停在了他身边,他也一样措手不及,毫无招架的时间和余地。
车子即停即走,大概都没有惊动路上任何其他人。
宋蜜应该是因为从前在得州那间研究室被注视过各种试剂,身体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抗药性,所以这种迷/药并没有让她瞬间昏死过去。
或者说,肢体是失去知觉,任人摆布了,意识却没有彻底丧失。
她好像还有晃动感。
压迫感。
很不真实,快没有了。
她想要用意志力抵抗,可是做不到。
她依稀听到有人在说:“……绑起来!”
……
一个月后。
锦州,四海集团总部大厦大门口。
一路将人送下来的林特助微微欠身,恭敬道:“温董,请慢走。”
温宴礼并未多看对方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外面的车道上,叶昭已经把车子开过来了。
上车之后,温宴礼下意识地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随手扔在了一边,“让林深帮我订今天下午三点以后的机票,飞帝都。”
并顺手从旁边拿起了卷宗资料来看。
叶昭很快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好。”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赶去法院出庭辩护。
翁羽莹和沈延业的离婚案,今天终审。
他准时抵达,江子浩已经在庭前准备室等他了。
像过往任何一场辩护一样,他表现得无懈可击。
冗长的两个半小时之后,法官敲响了法槌,在场人员全体起立之后,他毫无意外地听到了裁决结果。
翁羽莹胜诉,除了婚姻财产分割,精神损失赔偿费,她还获得了女儿沈清欢的监护权。
沈延业并没有被当庭收监。
只要他在缓刑期间表现良好,不被举报任何违法乱纪行为,根本不用进去。
但是这个结果,并非是他跟沈延业之间的交易。
是翁羽莹自己采取了缓和态度。
她终究不希望沈清欢有一个坐过牢的父亲。
庭审结束之后,他直奔机场。
前天下午,他收到了蜜儿的戒指。
今天早上,姜镇守查到寄出这枚戒指的人,正是温言颜。
从蜜儿在云城失踪到今天,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这三十一个日日夜夜,七百五十个小时,将近四千五百分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度秒如年!
在这段仿佛已经过去了十辈子的时间里,他动用了一切力量和资源把整个云城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蜜儿和霍清珏就像凭空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已经知道正月初三那天,蜜儿去南郊一间茶舍见过温云澜。
温云澜查到的事,他也知道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知道了蜜儿跟沈老爷子之间的约定。
他已经明白了,她所说的“三年”,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挖出了那个早就已经不复存在的研究室的零星资料,找到了当时参与其中的一名俄裔美籍遗传学教授,正在进一步追查蜜儿的身世。
他还查到了叶昭和蜜儿再次遇见的地下城。
他也找过沈家的每一个人,用最野蛮的手段恐吓威逼过他们。
可,任凭他上天入地,掘地三尺,无所不用其极,都没能找到她!
直到前天下午,江子浩收到一个寄给他的包裹,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他亲手戴到蜜儿手上的那枚方钻!
不过一天时间,姜镇守就查到了温言颜头上。
其实他早就找过温言颜,虽然她既不承认,也没有露出破绽,但是他还是派人密切监视了她一段时间。
结果没想到,他刚刚撤回了监视她的人,她就寄出了蜜儿的戒指!
姜镇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人正在四海集团的会议室里。
正在以公司第二大股东,和董事长未婚夫的身份,替蜜儿出席第一季度的董事股东会议。
看到信息的一刻,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大概一齐凝滞了。
但是很快的,他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既然知道是温言颜,一切都好办。
不管温言颜想要多少钱,他都肯给!
就算温言颜坚持让他一命抵一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他要先见到蜜儿!
只要蜜儿安然无恙!
……
四个多小时之后。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温家祠堂。
温言颜正站在已故温夫人的灵位前,默哀。
温宴礼直接走了进去,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隐忍之极的低吼,“蜜儿在你手里!”
属于蜜儿的那枚戒指,此刻就在他掌心里!
他反复握紧,任由钻石的边边角角深陷进自己的皮肉!
不疼!
一点都不疼!
这一个月,他心里有多少思念和牵挂,有多少担忧和惶恐,有多少绝望和追悔,这一刻,他的语气就有多么冷酷嗜血,如尖刀,如利刃,“你想怎么样?”
温言颜很快转过了身来,带着笑的,“怎么样?”
“这一个月来,你过得怎么样?”
“温宴礼,遍寻不着心上人的滋味,如何?”
“想见却想不到,不知心上人是生是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心情,如何?”
“哈哈哈!”温言颜恣意地笑出了声,“别忘了,跟她在一起的,还有我那位对她痴心一片的小叔子!”
“同生死,共患难,日久生情,你说,他们会不会……”
“咳咳咳……”温言颜话没说完,温宴礼已经猛地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呀,掐死我呀……”
“这样,你就永远……”
此时此刻,深知自己每一个下一秒都有可能成为杀人犯的温宴礼脑子里一晃而过的,是几个月之前,他从监控视频里看到的蜜儿伸手掐住王丽莎脖子的一幕。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她当时的心情。
噗通一声,温言颜摔到了地上,“咳咳……”
他陡然放了手,压抑的质问也随之冲出了喉管,“蜜儿现在在哪里?”
温言颜又开始笑了。
越笑越疯狂!
一张青白交加的脸上尽是报复得逞的快意,和毫不掩饰的愤恨。
很快的,她伸手一指身后的灵位,“跪下,给我妈磕头!”
温宴礼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只是这样?”
“你做梦!”跟着温言颜就说出了她的条件,“一命换一命,我妈是怎么没的,你妈,就得怎么死!”
说着,温言颜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眼底透着扭曲的精光,“你妈什么时候死,我就什么时候放了宋蜜!”
有那么一刻,温宴礼真的想徒手弄死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跟他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疯女人!
见他怒不可遏却不得不万般隐忍的样子,温言颜挑衅的语气越发轻快了,“亲妈,心爱的女人,孰轻孰重?”
“手心手背……”
——“好!”
这个声音是从门外站着的封盛芷嘴里发出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温家大门。
是温言颜派人请她过来的。
目的,多半就是为了让她听到这些话。
封盛芷这一声之后,祠堂里的两个人先后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等她的目光从温言颜身上移开,落到自己儿子身上,便听得他叫了一声,“…妈……”
儿子有多痛苦!
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有多心疼!
这一个月,除了比其他时候更加忙碌,他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如果再找不到宋蜜,她真的怕他会出问题。
既然人是温言颜藏起来的,而对方又明明白白地提出了要求,那她答应便是,“阿礼,妈妈总归是要先离开你们的。”
封盛芷十分平和地笑了一下,“能让宋蜜平安回来,妈妈愿意。”
“疯子的话,您也信!”温宴礼直接抬脚朝她走了过去,“我们回家。”
等他迈出门口,温言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啧啧啧,真是母慈子孝呢!”
温宴礼丝毫不受影响地虚扶着封盛芷的一只胳膊,带着她往外走。
走出两三米远之后,他松开手的同时慢下了脚步,很快的,他转头吐出了一个人名,“庄翊臣!”
听到这三个字,温言颜心头猛地一震,面上却极力掩饰着,“所以呢?”
“一个当年被我毫不留情地抛弃了的男人而已!”
温宴礼一双长眸中睇出阴鸷之极的寒芒,嘴角显见地扯动了两下,“从今天开始算起,我晚一天见到蜜儿,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等蜜儿回来,哪怕多掉了一根不该掉的头发,我都会亲手从他身上挖一块肉来泄愤!”
“还有你妈!”
温宴礼一字一句,分明掷地有声,语气却平静得好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人是死了,骨灰还埋在底下呢,挫骨扬灰这个场面,你最好现在就开始脑补!”
温言颜顿时尖叫了一声,“温宴礼,你敢!”
“明天早上,你就会知道我敢不敢!”
言毕,温宴礼上前一步伸手扶着封盛芷,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
这边。
云城望江下游的一处农村房里。
一盏橘黄的电灯孤零零地映照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电灯正下方,宋蜜正在和霍清珏下棋。
一个月了,他们被关在这里,唯一的娱乐,就是两个人中间这“幅”五子棋。
棋盘是拿石头在地上画的。
黑子是稍微大一点的石块。
白子是稍微小一点的石块。
目前的战况,宋蜜的白子大有被霍清珏的黑子堵死的趋势。
很险。
但,也没到投降的时候。
又过了二十分钟,白子虽然没有杀出重围,黑子也是进无可进了。
所以今晚这一局,又是个和。
继续僵持了五个来回之后,宋蜜率先放下了手里的石块,“不玩了!”
“明天继续!”
霍清珏清清雅雅地笑了一下,“好!”
“那我去睡了!”说完,宋蜜转身就走。
霍清珏却站着没动。
等她走出好几步之后,身后的人还是没动静。
宋蜜心间一动,紧跟着扭过头去看他。
霍清珏正低头看着脚下。
似乎正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和决定!
不等她张嘴,霍清珏突然抬眼看住她,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之后又比了一个“走”的手势。
宋蜜立即以眼神问他,是否确定。
霍清珏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其实之前他们逃过一次,不过最后还是被追上了,当时为了保护她,霍清珏的左腿被藏獒咬伤了!
今晚的确是个绝佳的机会。
大约一个半钟头之前,那只畜生突然呜呜咽咽地吠个不停,也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寿命到头了,半个多小时之后,看管他们的其中一个人骑摩托把它带走了。
应该是去看兽医了。
狗不在,看守他们的人也少了一个,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可错失的良机!
但,霍清珏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今晚就行动的话,风险太大!
所以,宋蜜并没有动这个心思!
其实这么久了,他们也早就猜到了是什么人对他们下的手。
——除了温言颜霍清誉两口子,不会有别人!
温言颜当然是为母报仇,拿她的下落不明折磨温宴礼。
霍清誉的动机就更明显了,趁霍清珏突然失踪的这段时间,重新夺回万家集团总经理的位置。
因为换做是任何其他人,绝不会只是把他们扔在这里。
在这里,除了衣食住行各方面的生活条件差到她难以适应之外,他们并没有遭到暴力对待,看守他们的人虽然个个都配了武器,却从来没有主动用在他们身上。
除了上次,他们逃跑不成被抓回来之后,其中一个人愤而狠狠地揣了霍清珏几脚。
不过即便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宋蜜也能感受得出来,对霍清珏动粗的那个人还是有顾忌的!
所有这些都在说明一件事,雇凶把他们绑到这里来的幕后主谋,目的并不是为了伤及他们的性命,只是想让他们暂时消失!
——至少,现阶段是如此。
思忖之间,霍清珏前后左右大幅度地动了动他之前被藏獒咬伤的那条腿,意思是在告诉她,没问题。
接着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那个老式挂钟。
宋蜜也随之看了一眼,九点四十五分。
很快的,霍清珏朝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