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奇怪的是,我在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不是自言自语,倒像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干妈说:“黑暗审判团已经盯上你了,你不知道么?”
干妈说:“我知道,但我要找到我的儿子,我和他分别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干妈说:“你肯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就能找到你儿子?你真以为那个贝斯图尔就是小雷?”
干妈说:“总是要试试,不然我不甘心。”
干妈说:“那干嘛带着埃蒙斯,没有他拖后腿,你现在已经到乌克斯豪尔了。不要说什么依靠他的情报分析能力,你今天也看到了,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情报分析能力。最后如果不是你给了他明确暗示,他完全躲不过那场暗杀。”
干妈说:“毕竟他也是我的干儿子……”
干妈又说:“干儿子毕竟不是亲的,你既然要找小雷,却带着一个新的干儿子,就算找到了,小雷会怎么想,你让他怎么接受?”
干妈就说不出话来了。过了片刻,她缓缓说:“你让我考虑一下,我会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的。”
另一个声音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突然间闭嘴了,我立刻感觉到气氛不太对,马上闭着眼睛装睡。
干妈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冰冷,在我身上刀子一般扫了过去,接着,停留在远处的黑暗之中,冷冷道:“出来!”
刚刚经历了冬天,山地平原的牧草还不是很高,在夜风的吹拂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果然不愧是夜秀。”黑暗中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熟悉到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就是叫不出口,那个名字就在我脑子里不停徘徊,但我就是拎不出来那到底是谁。
干妈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甚至有些颤抖,她说:“是你?”
我忽然听到一股猛烈的风声,接下来我就睡死过去了。
当我醒来,我发现自己一个人伸出一片陌生的草原之中,四面八方一眼看不到边际,完全不是昨天停留处的光景,我看看四周,一匹马都没有,但口粮还在,草地上有一丝血迹,还有一块白色纱幔,上面血迹斑斑。我心里猛跳起来,难道昨天那个熟悉的神秘人把干妈干掉了?我捡起那块纱幔,上面用血迹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没事,到乌克斯豪尔等我。”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还能留字条,说明干妈应该没事。我捡起字条,背着行囊站了起来,忽然间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又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现在在哪?
我背起行囊,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发现现在是上午,周围一直没有人烟,想必离聚居地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我又大致估算了一下干妈一夜之间的脚程,猜想最多不会超过阿兹哥德方圆一百英里的范围。不可能是往东及东南方向,因为那里是山区,也不应该是往北,从北面过来的路我还是有印象的,没有这么宽的草原。往南也不可能,至少要再往南走一百多里的山地草原,才能到达比格伦,从那里往南,才是一望无际的斯瓦迪亚帝国中央牧场南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从阿兹哥德村向西北到西南这九十度的范围方向内了,这里是斯瓦迪亚帝国御用中央牧场的北端,斯瓦迪亚帝国绝大部分骑士团的战马都是从这里供给出去的。这座庞大的中央牧场南北走向,呈细长的花生状,北端草场面积较大,只有塔尔博力亚村一个聚居地,那里的人们都是专职的马夫,负责为哈劳斯国王照料战马。塔尔博力亚村北方不到十英里外就是一座哈伦哥斯堡,驻守着斯瓦迪亚帝国最精锐的一只近卫骑士团,专司守卫牧场,一切进入牧场的人,只要不是马夫,一概格杀勿论。牧场北端道比格伦结束,从比格伦道乌克斯豪尔就属于半牧场、半猎场、半骑兵演练场的存在,这里有不少村庄,对于普通平民的禁制也不那么严格。如果说我现在身处北端牧场,那么情况真不是一般的糟糕,说不定那里就窜出来一队骑士,抬抬手就把我给杀了。
我于是立刻决定往南走,不顾一切往南,只要我踏上牧场南端的土地,那么至多就是罚罚款的事情,至于罚款怎么缴付,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背上行囊,抬脚就往南边闷头走去,走了一上午,中午时分,四周还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我忽然有了掉入大海的感觉,还好太阳一直在头顶上挂着,不存在迷路的风险。
下午刚过不久,我就看到了地平线下的一缕炊烟,几座篱笆墙,几栋石头房。这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十几英里了。
我心一凉,在北端牧场看到聚居地,那可不就是塔尔博力亚村么,走了十几英里才看到塔尔博力亚村,感情我出发的地方隔壁就是近卫骑士团的驻地啊,干妈真会给我选地方。
我加紧几步赶了上去,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面前的聚居地是塔尔博力亚没错,但我没看到几个马夫摸样的人,冒出来的也是炊烟没错,但总感觉有些惊悚。我硬着头皮往前又赶了几步,听说塔尔博力亚村的人们都是很善良的,对于贸入草原的旅人,他们都会帮着隐瞒下来,不然被近卫骑士团抓到,那可就是一条人命了。
我刚到塔尔博力亚村口不到两英里的地方,就感觉绝对有问题,现在是下午两三点钟了,太阳已经明显偏西,村里的炊烟却越来越多,没道理这个时候全村人还同时吃饭的。而且村口的篱笆墙有很多地方出现了缺口,对于一个经常要接待近卫骑士团的查岗,甚至哈劳斯国王的亲自驾到的村庄,不可能会如此狼狈。
再说,门口那两个穿着灰斗篷的是什么人?
等等,灰斗篷?
接着,我就看到从另一个方向驰骋出五匹无甲漆黑骏马,马上是五名穿着钨钢链甲,手持骑枪,背上背着筝形盾,腰间挎着钝头刀的骑士,一阵风般朝我席卷过来。
我那被吓一跳的大脑只持续了零点一秒的短路状态,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一本黑色封皮,上面还画着一团火焰的书。这本书我一直贴身藏着,哪怕是在禅达,在东方隐修谷里也没有被发现,现在我把这本书高高地举起来,又举起我百夫长的军衔袖标,冲着面前枪刃雪亮的骑士大吼起来:“别激动,自己人!”
骑士过来时挟带的杀气在看到那本书时立刻就化作了温暖的春风,原本放平的骑枪也竖了起来,马匹接触了冲刺状态,慢慢吞吞地小跑过来。当先的一个骑士,手臂上挂着一道杠的袖标,一道杠边,还有两条竖着的细杠,表示他伍长的军衔。这位伍长远远问道:“你是哪个部分的?”
我马上接口:“山地中队,埃德加大人的麾下!出来执行任务的!”
当先的骑士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埃德加将军麾下的百夫长,您很久没回去了吧,现在山地中队已经没有了。”
我一愣,说:“啥意思?”
骑士笑道:“山地中队已经撤编,并入第七军团,扩编为第十四大队。埃德加将军也不再是中队长,晋升为第十四大队大队长了。”
我的脑子马上转了起来,山地中队撤编?这可不是一次简单的番号调整,这说明山地人已经失去了独立的成军权,至于扩编出来的第十四大队,绝不可能完全由山地人组成。我离开山地训练场才多久?两个月都不到!上次见到埃德加时,山地训练场里连三个小队的人马都没有,现在就扩编为一个大队,这里面会掺入多少沙子,山地人的力量会被稀释到一个可怜的程度。至于埃德加由中队长升任大队长,名义上是升职了,实际上还是不是被架空?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中嗅到了梦比优斯的味道,我下意识觉得,这一招大概是他想出来,并付诸操作的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骑士聊天,得知他们是八军团第十五大队的斥候,现在在塔尔博力亚村里的,是两个小队的先头人马,第十五大队全队还在后面,这两天内会陆续到来。我很好奇,一整个大队可是四千五百人,这么庞大的人员运动,难道十英里外的哈伦哥斯堡守军会没有一点反应?对此,骑士颇有些骄傲和神秘道:“我们督军有办法。”
至于有什么办法,他就没对我说。
边聊,边就走到了塔尔博力亚村口,骑士对门口站岗的两个一横一竖、普通教众的步哨说:“这位长官是十四中队埃德加大人麾下的百夫长,出来执行任务的,好好接待。”吩咐完之后,向我行了个礼,转身又跑远了。
两个哨兵明显对我有些敬畏,一个点头哈腰地为我带路,介绍说,现在在塔尔博力亚驻扎的,是维森特和曼格纳两位小队长,维森特曾经是斯瓦迪亚帝国的一个下级骑兵军官,加入暗黑教团后,因其卓越的骑兵指挥才华担任小队长一职,这次出来,统带两个小队的所有骑兵共两百人;曼格纳则是海盗头子出身,统带两个小队剩下的四百步兵和弓箭手。说话间,我已经走近了塔尔博力亚村的中心广场,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两层楼那么高的火刑柱,两人合抱的火刑柱上绑着七八具烧成焦炭的人形,下面的柴禾还在噼里啪啦地烧着,沿着火刑柱趴着一排衣衫破碎的女子,都是二十出头,姿色尚佳,却都满脸血迹泪痕,无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火刑柱上燃烧的焦炭般的人形,嘴里含着受伤野兽般的哭泣和哀嚎。在她们身上,一些灰斗篷红光满面,死死揪住她们的头发,兴奋地起伏着,不停发出快活的叹息。
这一幕像一记重拳,狠狠把我打得踉跄了几步,一个披着灰斗篷,却戴着一顶日耳曼盔的男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我看见他的一只独眼,大胡子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一把双头斧捏在手里,冷冷地看着我。
带我进来的哨兵一边羡慕地看着场下的灰斗篷,一边小声道:“这就是曼格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