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襁褓里,出生不久的如珍,就被送到了这座爬满青藤的洋房里。从此,她的命运发生了倾覆。听街坊说,如珍的亲生父母是浦江摇舢板的。母亲得了肺痨(肺结核),没有奶水,又怕传染给婴儿,就辗转送给了无儿无女的养母。如珍苦笑说,她宁愿在舢板里伴随颠波的风浪长大,因为那是平凡、贫寒却温馨的水上人家。
说到这里,如珍从茶几的锦盒里,取出了珍藏至今的画页:她,就是我的养母。这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女人,烫着卷发,涂着蔻丹的纤手拈了一支“康乃馨”,笑吟吟地看着人间的烟火。如珍用火柴,点燃了一支烟,凝视着袅袅飞升的烟圈。说起来,如珍的养母也是身世坎坷。由于长得俊美,自小被穷困的父母,送进戏班学唱越剧,几年后在天蟾舞台挂了主角,成为了“一代名伶”。不料,情窦初开的养母,受有家室的纨绔阔少诱惑,始乱终弃,爆料成了上海滩街谈巷议的花边新闻。结果,养母不再登台唱戏,沦落为富家公子包养的“交际花”。当红旗在海关大楼飘扬,养母隐姓埋名,到街道工厂刺绣为生,自食其力。她终身未嫁,收养了如珍后视同己出。母女俩自然也受尽了屈辱,被赶出了家,搬到了宁波路的陋室。两年后,养母病故,只留下了孜然只身的如珍。
客厅,自鸣钟的钟摆,记录着流逝的时光。
白墨轻声问道:“如珍姐,你结婚时……”
如珍冷冷地:“我没有结婚。”
唐知仁:“这是你亲手绣的像啊……”
如珍爆发地:“大叔,你明白了吗?你在墓碑上看到的漂亮女人,就是我的养母。我烧的照片,就是婚礼上跑路的如意郎君。你和青花,从床底翻出的婚纱,就是我当时穿的嫁衣。你还记得我在墓地说过的话吗?”
唐知仁:“人生都是悲剧,你当什么看客?”
如珍:“今天,我让你们来,亲眼看看我的生活。你们看到的男人,都是追逐我的屌丝。有凤凰男,有小鲜肉,有伪娘,有型男,还有认我当妈的‘妈宝男’……”
白墨:“他们怎么同如珍姐相识的呀?”
如珍:“我‘网’来的。”
白墨:“‘网’?”
如珍:“在微博和微信晒出花园洋房,晒出这幅绣像,还晒出我幻灭的爱情,没有几天,那些男人就像蜜蜂,成群的扑入了我的网里……”
白墨:“那么多‘蜜蜂’,你怎么应付呀?”
如珍:“养母遗赠给我洋房,还教会我怎么对付男人。无所谓,上海人叫‘吊膀子’。男人可以泡女人,我也可以泡男人。可以灯红酒绿,可以鸳鸯蝴蝶,把恋爱当饭吃,但我绝不坠入情网。因为我看破了红尘。我现在也青春不再,成了色衰发灰的‘黄脸婆’了。“
白墨:“如珍姐,你还年轻,也很漂亮。“
如珍:“谢谢你,女神妹妹。这些男人垂涎的不是美貌,想占有这幢价值超亿的花园洋房。”
白墨:“也有爱慕你的‘白马王子’呀?”
如珍:“我就拉黑,就秒杀。我喝了‘忘情水’,不懂爱,也不会爱了。我恨世上的男人。大叔,恨欺骗女人的男人。我又不是‘圣母’。我把谈情说爱当作游戏,报复男人。有人骂我是贱女人,贞操碎了一地。这冤屈我了。白墨妹妹,你可能也不相信:我,还是贞洁的老处女啊!”
霎时,如珍抱住白墨,泪如雨下。
听了如珍的坦然告白,白墨的心灵震颤不已。两代人啊,都经历了相似的遭际。太悲催了。她也想起了自己杳无音讯的小妹。窗外,有人放起了绚烂的礼花。时代变迁了。她想,但愿不再发生这样的悲剧,还给女人洁净的天空。
璀璨的烟火,映照出如珍的倩影。她抬起了头,双眸闪烁出企求的目光:“最近,我厌倦了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恨自己,骂自己。真的,我甚至想过死,告别尘世;也想过遁入空门,与青灯古佛相伴余生。唐老师,白墨妹,你们都是好人。帮帮我,好吗?让我做回真正的女人。”
唐知仁沉吟道:“如珍,你听说过‘断舍离’吗?”
如珍:“谁?我不记得交往过这个白相人(沪语:吊儿郎当的意思)。”
白墨笑了:“我的大小姐,它不是男人,是现在流行的词。
如珍羞红了脸:“你们别笑话我……”
唐知仁:“‘断舍离’是一种理念,也是行为。首先是‘断’,就是要坚决跟你的昨天绝断。‘舍’就是要舍得扬弃不堪回首的过去。‘离’呢,就是要远离浑浑噩噩的生活。如珍啊,以前你迷失了自己。‘断舍离’能让你走出心狱,浴huo重生,使黑白生活变为彩色的。如珍,你有决心去做吗?”
如珍:“我会做的。我要‘断舍离’,不要男人。”
白墨:“你还要爱。我们会让你的爱情,重新披上嫁衣。”
被男人伤透心的如珍,真的会‘断舍离’吗?
元旦过后,唐知仁坐在办公桌前叩问自己。企划部主管夏天推门进了屋:“唐老师,我看,龚经理真的要我们跟‘春晖园’‘断舍离’了。”唐知仁:“样板房没有进展吗?”夏天答道:“他向董事长诉苦,说资金断流,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唐知仁问:“董事长怎么说?”夏天:“他也很苦恼:房子卖不出去,资金就不能回笼。下面商场也不太景气。银行贷不出钱,还催要欠款。真够他头疼的。”唐知仁:“那怎么办?”夏天:“‘春晖园’搁浅了,我听说,江城水库项目又要竞标了。”唐知仁:“那个工程投资了20个亿呢。”夏天:“董事长拥有的资产值多少?去年,他还为宋行副总裁花了八千万,在市里买了一座屋顶豪宅。”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依然踌躇满志的亿万富翁,带了唐专员和夏天,由他的公子宋行驾车,驶往了江城偏远的朝阳水库。这座水库早已废弃,但仍有很大的库容量。库边,成了沼泽,水草葳蕤,有几只留守的鹭鸟在波光滟瀲的水面飞掠而过。江城政府决定招商引资,把荒芜的库区,开发成风光秀丽的生态主题公园。去年年初开始招商,有八家公司竞标,经过考评筛选,只剩下了上海宏煜集团和宝鼎集团角逐争霸。宝鼎集团是家即将上市的公司,财大气粗,对项目早就扬言志在必得。宏煜集团也不示弱,豪气地付了两亿订金,并高价聘请了北京公司勘探设计,全力抗衡。
夏天在库边捋了把枯黄的芦花:“唐老师,在上海买地造房多好,董事长为啥跑老远在这荒野建什么公园?这投入的几十亿,买黄金都能铺满库区了。”
唐知仁:“江城地价便宜吧,还有当地政府的优惠政策。”
夏天:“建了公园,靠卖门票生财呀?”
唐知仁:“圈地造房,盖高层,建别墅。”
此时,从对面又驶来几台锃亮的豪华轿车。从车上下来一行人。为首的挺胸腆肚,趾高气扬。夏天悄声说,他就是宝鼎集团的“大掌门”,名叫姚大宝。见到董事长,姚大宝高声朗笑:“浩之老兄,你又抢先了。”
宋浩之:“姚老弟,我们有缘啊。”
姚大宝:“哈哈,我们是兄弟。”
夏天:“唐老师,嗬,他们还请来了老外。”
金发碧眼的老外,蓄有连腮胡子,在眺望水库。
姚大宝:“我组建了超级国际联队,从美利坚请来的专家,参与过迪士尼乐园的顶级设计。宋老板,你父子上阵,请了什么高人哪?”
宋浩之气闲神定地:“唐专员,见见姚大老板。”
姚大宝居高临下地:“老侠客,好,好。”
对视片刻,唐知仁看到了一双鹰枭般犀利的眼睛。
就在荒僻原野,两个商业巨子摆开了“龙虎斗”的对垒。
宏煜集团快速启动了枢纽。从这天起,唐知仁全力以赴地投入了江城主题公园的竞标。办公桌上,参孜资料堆成了小山。这位“老侠客”不会打字。夏天派了平面设计的陆曼,辅助他从网上搜罗资讯。有时,唐知仁专程坐地铁到衡山路图书馆查阅资料;还跑到福州路购置相关书籍。为了深入了解江城的历史沿革和人文底蕴,他同夏天冒着凛冽的寒风,跋涉乡村,探访当地的学者与老人。因为常常废寝忘食,青花看他面色憔悴,就炖了银耳羹或桂圆红枣汤或包了鲜香的饺子,送到“丝路花雨”商城。白墨和如珍有暇,也买了时新的樱桃、芒果和蛇果,让他尝新,增添能量。夏天羡慕嫉妒恨地说,唐老师你有一支娘子军。终于,唐知仁与北京公司专家鼎力合作,完成了江城生态主题公园的概念设计和总体规划,印制成册后,得到了董事长的首肯和好评。竞标仪式定于周三在江城举行。临行前夜,白墨哄他去南京路挑选了流行的时装。如珍“押”着他理发焗了油。青花则在家设宴,为他和夏天送行。这三个红颜知己,举杯祝他们马到成功。唐知仁浅酌半杯绍酒,面色潮红,对夏天吟起了诗:“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这时,有人敲门。
夜晚访客,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