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才
我叫陆飞,是个天才,从小便被他人如此认定。
今年秋,我在亦非小学读五年级上册,一如既往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不断获取荣耀的我已经习惯被称赞、被表扬。
从幼儿园开始,我便显现出远超常人的智力,情商也极高。当那些小屁孩还在哭着鼻子、流着鼻涕、哇哇大哭地找老师告状时,我已能够坐在椅子上淡漠地望着这一切。幼儿园内乱糟糟的环境没有使我动容,我冷静地计算着课本或黑板上的简易数学题,很快便得出答案。
太简单了!我心想。
我那异于常人的状况很快被大人们发现,他们在简单测试我几次后,称呼我为天才。
一出生便天赋异禀,这便是对天才的定义,也就是我的定义。
我与其它人不同,是这样吗?
大概是吧。
从那以后,我便备受瞩目,我的父母、亲戚、老师、同学都对我寄以厚望,相信我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我没有让他们失望,二年级时,便参加芈魂省省级奥数比赛获得冠军,成绩永远在第一名,远动也是万能,美术、音乐更是一触即会,参加各种比赛频频获奖,而这些对我来说似乎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顺利达到所谓的顶峰的我并没有志得意满,反而很是谦虚温和,待人依旧热心,有问必答,对待周围的人和事一如既往。
所有人都喜欢我、称赞我,夸我是最好的学生,注定前途无量。
但从来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甚至不曾有人问起。
我是天才,是啊,然后呢?
所谓的天才就是这样,然后呢?
这就是正确的?谁说的?
谁规定的?
世界,对吗?是啊,这就是世界啊!就是这样没错啊!
谁规定的?
谁在操控和主宰,这就是它的本义?
不知道,谁又知道呢?
但我和所有人想象的并不一样,我并不是一个热情、谦逊、彬彬有礼、待人温和的所谓天才,只是一个没有胆量表达自我的废物罢了。
就像现在走到我面前,请教我数学题的脸上长着雀斑、缺了两颗大门牙、梳着难看至极的马尾的女生一般,明明我想叫她滚,长这么丑脑子还不清醒,好意思过来读书?可我的脸上依旧挂着和熙的笑容、耐心地为他讲解这道题的两种解法。
在完美地解答了这道题后,她拿着课题本离开了,离去之前还给了我一个笑脸,一副很感激的模样并轻声对我说谢谢,我也回以微笑并温柔道:“没关系,下次若再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其实我想说的是:“别tm来烦我,自己看书看不懂?你长的脑子干什么用的?”
处理完一大堆诸如此类的繁琐之事后,总算来到中午,终于解脱了。下午是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能再次回到令我安宁的图书馆了,心情微微有些开朗。
亦非小学很大,是术灵市屈指可数的重点小学,为培养国家需要的人才,学校分为三大系,并用冰冷的围墙隔开,分别是文化、艺术和体育,而连通三者的是学校的行政区域和公共区域,其中有一栋巨大的建筑物,上面用草书写了龙飞凤舞的三个金色大字——图书馆。
在食堂品尝过令人难受的午饭后,向来没有午休习惯的我便径直前往图书馆。
通过漫长的石阶梯,推开磅礴大气的玻璃门,我终于来到了这座人类的圣殿。
书籍应该承载了人类最为古老的历史吧!从仓颉造字开始,或者说从我们的先民在泥土中、土壁上划下线条开始,这部历史就从未断绝。虽然途中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劫难,但在人类能用心灵沟通之前,想必是不会断绝的吧!
下午的自由活动期间,那些有社团活动的去参加社团、喜欢体育运动的去参加体育、喜欢玩电脑游戏的去玩电脑游戏、想休息的可以先回家,而我还是喜欢这里,兴许是因为这里有我逃避这个世界的唯一避难所。
(二)幽闭空间
有些冷清,这是我来到大厅的第一感受,在我右手边就是总还书处。我很少进去过,因为我很少借书,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待在图书馆看书最有感觉,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兴致。
冷清对我来说无所谓,不是我喜静,只是我觉得不想看书便无须去看,若是强迫别人来看只是为了营造热爱阅读的假象,那简直比不读书更可怕。
这种事情学校干过不少,尤其是上面有领导过来检查学校的精神文明建设时。
图书馆共分为十楼,我现在站的地方是二楼,下面,也就是一楼有一家旧书店和副食品店,还有电梯。
三楼是报告大厅和主任办公室,和我们这种学生没有太大关系。四楼是第一社会类图书室和第二社会类图书室,一般我会去第一社会类图书室,我对老子很感兴趣,不过今天那不是我的目的地。
五楼是文学书籍借阅室和现当代小说室,若是想找言情小说的可以去现当代小说室,那里女生最多。
六楼是电子阅读室,也就是电脑室,向来是人最多的地方,大多数学生来此也就是直奔那去的。
七楼全楼是文献查阅室,不是学生能进去的。
八楼则是现期报纸杂志与往期报纸查阅室,往期不让进。
九、十楼自习室,让那些平时不读书、临时抱佛脚的高年级考试生熬夜苦读的地方,我当然不感兴趣。
顺着楼梯爬到五楼,不懂那些家伙为什么喜欢坐电梯,省力?会差这点力吗?
我来五楼的目的当然不是去看那些女生,而是文学书籍借阅室,那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因为里面有一个幽闭的小空间。
那扇木门已经陈旧不堪,吱吱呀呀地连门也难关紧,握住铁把手,一口气拉开新世界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灭绝师太模样的中年妇女,她是这间文学书籍借阅室的管理员,但早已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磨平了心志,现在只是淡淡地生活在一种平静的绝望中。
明明身后就是整个人类的宝藏,但她只喜欢在面前的电脑上玩扫雷,看到人来还慌忙打开显示器上的书籍借阅画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智障。
她喜欢和一些不知道跑图书馆来干嘛的友人、亲戚高谈阔论,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什么表哥家的侄子在名牌大学上学啊、隔壁家的儿子在什么公司上班没能力,今年被老板扣了多少年终奖啊、二姨妈的表哥的女儿未婚先孕不要脸啊之类的,严重干扰学生阅读,而且你们没听过“静坐当思己过,闲谈勿论人非”这句话吗?
这种歹毒的话为什么可以轻易从这些所谓的大人口中说出?
难道没有人觉得可怕吗?
这难道会是应该被我们习以为常的事?
一面刷过借阅证,我一面这样想。
取过借书牌,通过刷着白漆的检查装置(有无带书),我来到了从外向内的第六排书架,书架的侧面写着“俄国文学”四个大字,字下是一排编码——“i145~i357”。
钢铁的书架让人感觉冰冷,和那原木色的书本似乎有些不衬,我拿起了那本书,不知为何,我想看第二遍。
三天前看过的开头,我现在还记得:
尽管在一小块地方聚集的好几十万人,竭力把土地糟蹋得面目全非;尽管他们随意把石头砸进地里,不让花草树木生长;尽管他们除尽刚出土的小草,把煤炭和石油烧得烟雾腾腾;尽管他们滥伐树木,驱逐鸟兽,但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阳光和熙,青草又四处生长,不仅在林荫道上,而且在石板缝里。凡是青草没有锄尽的地方,都一片翠绿,生意盎然。桦树、杨树和李树纷纷抽出芬芳的沾稠嫩叶,菩提树上鼓起一个个胀裂的新芽,寒鸦、麻雀和鸽子感到春天已经来临,都在欢乐地筑巢。就连苍蝇都被阳光照暖,在墙脚下嗡嗡地骚动。花草树木也好,鸟雀昆虫也好,儿童也好,全都欢欢喜喜、生气蓬勃。唯独人,唯独成年人,却一直在自欺欺人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这春色迷人的早晨,不是上帝为造福众生所创造的人间,那种使万物趋向和平、协调、互爱的美,而是他们自己发明的种种折磨人的手段。
拿着书的我走向阅读桌,那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
正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面容轻挑的穿着白羊毛衫的男子,那件鲜红色的羽绒服搭在旁边的木椅上。他的桌上摆着一本《猜谜秀》,手上正在玩qq,不停地与某人发着消息。
他的斜对面坐着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士,脸上带着眼镜,镜片能将半个脸覆盖。她偷偷将书包带了进来,正在做作业。
这两个人的左边那张书桌坐了一对情侣,他们悄悄说着情话,但在安静地图书馆内显得尤为刺耳。
再就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生,打扮十分潮流,染着金发,正戴着耳机听着歌,嘴里还忍不住哼了出来。
这就是这间“文学书籍借阅室”的全部状况,这就是在人类这座圣殿的所有情况。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我决定去那间秘密空间。
那是我发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一个绝对安静、从未被旁人所知的幽闭空间。
很庆幸我能发现这样的地方,不然,我恐怕不能再在这座圣殿内待下去了。
继续往里面走,因为是声控灯,灯光随着我的脚步声逐渐响起,这是在迎接我吗?
我哑然失笑,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自恋了?
终于走到阅览室的末端,一排排冰冷的钢铁书架伫立在我身旁,前方不远便是雪白的墙壁。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旁边那三排铁架中就隐藏着那片小空间。
那三排书架以品字形靠在一面白墙上,彼此之间缝合得密不透风。但谁也不曾发现,有一排书架可以移动一小段,露出一个仅供人侧身而过的空隙,人可借此而入。
我推开那排书架,侧身而入。
这是一片长方形的空间,极其狭窄,仅能容一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
天气虽然不算寒冷,但我当然不至于蠢到就这么躺在地板上。半倚着墙壁,蜷起右腿,敞开羽绒服,反正没有人看见,放肆一些有什么不好?
就这般我再次读起这本《复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