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和小姐可是要用些茶水?”
“窗子打开。”
“这……”丫环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你少爷您的身体……”
黎厌朝那丫环投去一瞥,眼中分明无甚情绪,却端得吓人得紧,丫环身子一抖,便磨蹭着去开了窗。
“全部打开。”
“……是。”
“阿厌哥哥……”,韩昭终于舍得将九连环放下,爪子拽了拽黎厌的袖子,“你生病了,不能吹风的。”
黎厌瞥她,“谁说生病了不能吹风?”
“大夫呀,”韩昭认真跟他说:“昭昭染了风寒嬷嬷就不让开窗的。”
“呵,”黎厌冷笑:“你染了风寒不能开窗,我又没染风寒,如何不能开窗?”
“昂……”韩昭懵了懵,“好像是哦……”
丫环无奈摇头,只得出了院子点燃炉子煎上药,保不齐什么时候主子就要用了。
丝丝冷风吹进房里,送来阵阵冷梅香,房里浓厚的药气渐渐散去,看着韩昭逐渐顺畅的呼吸和越缩越短的脖子,黎厌不耐偏头
啧,怎么这么麻烦!
挥手,铃响,
“公子……”
“端两个炭盆进来,窗子微微掩上一些。”喑哑的嗓音透露出及其不耐的语调。
“可是大夫说……”屋内燃碳不利于您呼吸……
未尽话语消失于黎厌视线之下,丫环挫败的垂下了头,反正窗都开了,想必燃两个炭盆也是……没什么关系的吧?
她屈服了。
——
年关将至,这边塞正是苦寒,韩昭每天睁眼就往黎厌那处跑,连膳食都让厨房的人往思苑端。
黎厌倒是日日好了起来,只是膳食仍是清淡,看着韩昭在自己跟前食用着精细的肉羹软糯的糕点,黎厌吃出了火气,“你就不能在自己屋子里用过了饭再来?”
“唔?”韩昭咬着自己的小金勺懵懂的看着他,“可是……可是跟阿厌哥哥一起吃才香呀。”
黎厌气得险些摔碗,你吃肉羹我喝清粥,你不吃得香才怪。
黎厌正要开始单方面日常斗嘴,柳儿却带着风尘仆仆的韩烨进了门,“公子,将军来看您了。”
“爹爹,”韩昭眸儿一弯就要往韩烨怀里扑,“爹爹用过早膳了么?”
“没呢,爹爹天不亮就往家里赶,昭昭这两日可有好好吃饭睡觉?”韩烨稳稳接住韩昭,又仔细看了看黎厌气色,便放下心来,摆手让下人将早膳送来思苑,跟着他们一同用饭。
黎厌看着韩昭脸上笑容觉得十分刺眼,薄唇一翘微敛着眼睑就嘲讽着开了口:“堂堂将军府,难道连个教导仪态的嬷嬷都没有么。”
韩烨挑眉,夹菜的手丝毫不见停顿,“昭昭乃我掌上明珠,自幼性子活泼,我不舍得让她小小年纪便被那些诗书礼仪绑着身,就是让她再轻快两年也无妨。”
黎厌也自知无礼,他是没什么立场过问这些事的,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质问道:“那也不至于连个启蒙先生也没有吧?”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普通百姓和商贾之家才有的说法,燕都士族娇女哪个不是三岁起就开始上族学了?韩烨这爹当的忒不靠谱。
韩烨军中呆惯了,吃饭极快,闻言放下擦嘴的帕子挑眉道:“看来你已经大好,这么快就有精力关心昭昭的启蒙问题了,书房早已给你整理好了,就在思苑暖阁,明日辰时起,莫让先生久等。”说完抱了抱在一旁乖乖看着他们谈话的韩昭,并嘱咐阿蓝好好看顾韩昭,自己转头出了思苑。
之前李大夫受韩烨所托每三日来将军府为黎厌看一次脉,今日韩烨一回府管家便转告他李大夫前几日道黎厌郁气已舒心火渐消,只留下了些滋补气血的方子就不再来府上了,韩烨略有些不放心才先去思苑看他,现下一看气色确已大好,不再是一副不死不活的鬼样子,看起来是已经想通了,心下一宽就放下了对黎厌的担忧埋头进了书房。
黎厌深深的看了眼用完膳后乖巧坐在墩子上看着他的韩昭,视线深沉到令韩昭疑惑,她偏头:“阿厌哥哥怎么一直看着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雀跃着开口:“难道阿厌哥哥终于觉得昭昭很好看了么?”双眼亮闪闪,直接起身抱住黎厌,仰头期待的看着他。
黎厌沉默地看着只到自己腰身的小团子,黛眉琼鼻,水眸桃腮,好像是有点好看啊……
话说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羡慕过隔壁有妹妹的威远候世子啊……
黎厌耳尖一红,扭头冷笑:“矮,胖,丑。”
吃藕……吃藕……吃藕……
哎,难道阿厌哥哥永远都不会觉得昭昭好看了么……难道他们燕都的人永远都只能喜欢丑丑的东西了么……
韩昭的眼神由期待转变为忧伤,似乎还带上了一丝……同情?本想改口说自己只是逗她的,但在看懂韩昭的眼中情绪变化之后,黎厌脑海空白一瞬,心中积压的负面情绪尽数爆发:“你什么意思?!你同情我?我哪里需要你来同情了?!哪怕我侯府再是破败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胖子来同情我!你……”情绪失控的质问逐渐失声在韩昭无措和惊慌的目光之下,黎厌无声的张了张口,沉默良久后向她道歉:“对不起……”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疲惫的抹了把脸,黎厌单薄的身子晃了晃,随后慢慢的走向窗边靠着的美人榻,蓦地向下倒去,脚还搭在榻边,黎厌却恍若失神,目光楞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侧过身子,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中,喉间逸出绝望而破碎的呜咽。
真是难看啊,黎厌,竟然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胖子发脾气。
黎厌知道,他自己其实是个胆小鬼,明明胆子比谁都小,却总爱做出一副谁也看不起的高傲样子。
当日父亲态度强硬的要将他送出都城时,他不敢拒绝,黎家忠仆带他逃往凉城时,他惶恐不安,途中得知黎家满门抄斩的消息时,他先是不敢置信,后是崩溃大哭,他生性顽劣,原以为只是欺负了哪家的公子又被人家告上门来惹怒了父亲,想着就在乡下庄子呆上几日等父亲气消再偷偷溜回去就好了,谁知小道越行越偏,仆人在他挣扎打闹之下才告知真相。
他想回去的,他想回去找他的父亲,找他的母亲,他不想一个人偷偷逃跑,可是在看过仆人拿出的父母绝笔信后,他还是选择了苟且偷生。
父亲让他一路北行,父亲说他已经是黎家唯一的血脉了,让他活着,好好活着,若他敢回头,父母死后定遭万鬼噬身,魂散九霄再无来世。
他不敢回头,泪水浸透了衣襟也不敢回头,黎家只剩他一个人了,严厉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慈爱的祖母,全都不在了,在这世间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人不求回报的对他好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未放下燕都平阳侯府,他夜夜都在想,他的家人,他的小厮,他平阳侯府一百三十口人,死后可有人为他们收敛尸骨?每日醒来枕头湿润,可他仍是那副高傲模样,他以为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到头来却连别人一丁点异样的眼神都承受不了,看啊,看他多么胆小,多么懦弱,连答应韩烨接过虎符为侯府报仇都不敢,他只是一个顽劣的侯府世子啊,爱逃学爱享乐,不如尚书公子文采斐然,不如威远候世子武艺出众,他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每日都将父亲气得大怒的纨绔,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庇佑他的家没有了,他连选择报仇……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胆小懦弱的自己,这么无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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