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府西院,萧因暂住的庭中才收拾得一片狼藉,长安的一道口谕倒叫南下的事情彻底成了泡影。吴晴传来周皇的意思,叫萧因一行暂住东都,待到诸事妥当了,随着刘忱一同返还长安。
圣意这般,萧因很是捉摸不透。怔怔然从前院走回到后庭,采蘋手里托着端放着那柄玉如意的漆盘,紧紧地跟在身后,也不敢多说什么。直到走到了庭中,才忍不住怯怯地问了一句:“翁主,这装了箱的,这就拆开吗?”
“不必拆开了,洛阳也不会久留,就叫几个小厮原样搬到廊下就好。”萧因不等采蘋,自己一掀门上的紫竹帘子,径自进了屋。
……
入了秋,东都雨水倒是越发多了起来。过了晌午整个天就阴阴郁郁的,没多久,便骤雨如注了。
城西公冶邸的小院子,木棚屋檐边悬了一整圈雨帘。雨水打得太厉害,酸枝木矮篱笆登时东倒西歪,两个小童儿正手忙脚乱地撑着遮雨的毡布,想要护住圃中的香草植物,却被雨打风吹的,不能成事。
幸而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儿虽然依旧阴阴的,风却渐渐息了,雨水转淅淅沥沥地绵绵而下。
木棚廊下一张竹席,旁边小几上,红泥小盅里有茶香盈盈。公冶先生跪坐在廊下,手里握着一卷竹简在看,倒是颇为惬意。
药圃中的藤蔓在方才突然的风暴中断了好几枝。潼儿从廊下走过来细瞧这狼狈样,很是心疼,忙招呼几个小童儿过来一齐把棚子撑起来,免得之后再有风雨:“都过来弄园子吧。大门拴上就好,瞧今儿这天,也不会来什么客的。”
公冶先生闻言,把竹简往小几上轻轻一放,捋了捋胡子,笑着对潼儿道:“观星测算你都学得精细,可今天这话,却恐怕猜的有错。”
潼儿心下疑惑,这样的天气,谁还不在自家躲着呢?
那个稚气未脱的小童儿从外面院子进来,学着比划给主人,说有这样这样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扣门,说是桓大公子的朋友,来拜会公冶先生。
公冶先生对着一脸惊诧神色的女儿一笑,告诉小童儿,叫请进来。
一个头戴着帷帽,白纱垂垂遮住了面容的女子,随着小童儿穿过院子中间的石子小径,走到了廊下,向公冶父女二人款款一礼。
公冶先生广袖一扬,女子便在竹席的另一侧落了坐。潼儿从旁边竹根抠成的小架子上拿起红泥的茶具准备沏茶。
“老夫方才正在想,今日当有贵客,果然。”公冶先生说话的时候双眼微眯,目光悠悠,倒像是能穿过帷帽的垂纱,看见女子的面容神色一样。
“这倒是不敢。小女子今日叨扰,实是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请教公冶先生,”公冶先生目光如炬,这小女子却也算得上不卑不亢,“公冶先生久居洛阳,又通晓奇门异术。有一桩洛阳的经年旧闻,先生一定知晓内情。”
“姑娘不妨说来,老夫一听。”
“乾元十年,洛阳发现祥瑞。听说是一块刻着字的石头,小女子想请教的,便就是这一桩。”女子说话间,垂纱拂动,面容影影绰绰,倒是胸前戴的璎珞露了出来,是上等的宫造,镶金托玉的。
公冶先生端起红泥茶盅,略一沉吟,并没有答话。
女子见状,说道:“听闻这桩公案当年惹得诸多流言蜚语,若是先生有所避忌,不便……”
“天下的事情纷纷扰扰,多有避忌,可是唯有在老夫的这一间草棚中,却是诸事无妨,”公冶先生捻须大笑出声,“乾元十年,正是钦天监的玄掌监在洛阳的时候,底下有人献上了这么一块石头,刻着“芪兰凤女”四个大字,被引为祥瑞。”
“先生可知,这四个字所谓何?”
“姑娘这么问,倒是问到其中的隐秘之处了。老夫听说,玄掌监曾经为测算大周国运起过坛,却得一凶兆,说皇朝第二个十年间会有大乱,唯有这祥瑞所示的凤命贵女,可以兴天下,复正统。”
难怪提及当年的祥瑞一事,大家都总是言语闪烁,多有避讳,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一个皇朝大乱的卦象。
公冶先生如此坦荡而不避讳的言语,让白纱女子心中暗暗一惊,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这样的隐晦事情,先生竟对小女子尽言,小女子很是感激。”
“姑娘不必感激。老夫今天愿意畅言,也不过是因为对面的是姑娘。若真是信了这番祥瑞的言论,那姑娘,定是同这“兴天下,复正统”的说辞渊源匪浅。”
潼儿跪在一旁煮水,闻言一惊,乃至于几乎失态扑了火。父亲的话,意思分明是指这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就是那所谓“芪兰凤女”。芪兰萧氏的女子,那不就是暂居桓府的清河翁主吗?父亲应当并没有见过她,更罔论隔着帷布将她认出来了。何况,“芪兰凤女”不过是一桩久不被提及的传言罢了,睿智如同父亲,又是何时起竟相信起了这样的传言,甚至还会言之凿凿地将这预言拴在一个并不相识的藩国王女身上呢?
白纱女子低头接过潼儿递来的红泥小杯,道了谢。沉思半晌,却浅笑出声:“可若是不信这祥瑞,便不用猜疑谁是这凤命的贵女了,对吗?”
公冶先生没有答话,只是大笑。
“小女子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先生便就不信。”
公冶先生炯炯双目盯着这张白纱后面的面容,倒生了几分意外和赞许,敛了笑,声音微沉:“老夫信不信都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日后,人心多疑、世事难料,姑娘还是信着几分的好。”
白纱女子听到这,却是握着小茶杯默默然了。良久,才再三拜谢公冶先生,告辞离去。
“父亲真是神算,我总是如何勤奋修习,也是及不上的。”木棚院门咯吱一响,听着客人离去,潼儿笑着对公冶先生道。
“倒不是神算,长安使者宣了圣意,将清河翁主留在了洛阳,听闻还送了那么一对玉如意。自然会引出些疑虑不安来。至于这位姑娘的身份,若观察于微,更是不难猜出。那些书上写了的术,你倒是都通了。可惜在观人这一条上,你太过单纯,也不知是好处,还是祸处。”
公冶先生望着女儿,难得的满面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