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公子送来的药真是好药效,奴婢瞧翁主今儿的面色好很多呢!”采蘋躬着身子将小银炉抬了出去,嘴里犹欢喜地说道,“真是几重喜事赶着一块儿来了,连天气都变好了,瞧这日头多足。”
萧因拔了窗子的插销,咯吱一声把木窗扇推开来。小屋子里煎了两日的药,床帐帷幔之间都是苦味儿。日头暖暖地照进来,叫萧因一时间眯了眼。“恐怕大周就要有一场大乱了,算什么喜事。”萧因叹气道。
“翁主何必替他人操心,若真得是那些北氐人往西往北,乱了大周,乱了长安,咱往南边跑,去芪兰带了人,再来把世子爷也抢出来,一道儿回家不是更好?”采蘋俏皮地说道。她头一歪,乌亮的辫子一甩,跟进了里屋。
萧因闻言,倒是噗嗤笑出了声。回身在妆台前坐下,拣起匣子里的一只镶玛瑙象牙梳,把玩了两下,递给了采蘋:“你真把自己当成肆意潇洒的江湖游侠了?别说什么抢人了,便是往南这一条,芷城山高水远,加之眼下这各处又不太平,我们两个恐怕都是到不了的。”
采蘋“噢”了一声,仔仔细细地为萧因梳起头来。她从镜子里窥着萧因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奴婢觉得,邓都护或许只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肯定会来洛阳接翁主的。”
萧因只是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髻梳成,采蘋正拿着两只玉钗比划着。
“都不必了,就这样很好。”萧因起身,挽起架上的水红轻纱披锦,径自出了房间。
虽然忽律夸大军暂时往西而去,桓适之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洛阳城四方城门紧闭、哨台谨守,城墙四壁乃至城中,兵卒排班,时时巡察。
洛阳城被围数日,如今大军撤去,营地拔起,只余下些微的印迹。正值夏日好时光,城外田垄树林,依旧生气可人,全然看不出曾经被嗜血好战的北氐人骚扰的痕迹。不知如今,那一群漠北来的猛兽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那里的林田城池,是否有这样的好运气,避过这场劫难。
城西望楼之上,背着手立着一个头戴青纱幞头的男子。登高有微风吹过,垂脚飘荡,男子却全不理会,只是望着城外的林田,许久,长叹一声。
“适之哥哥是在忧心交州吗?”萧因轻轻提着裙裾的前摆,也登上了望楼。
桓适之回头见是萧因,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安慰道:“圣上素来是堤防着这些的。如今韦家领两都之间的禁军,知晓北氐南下,一定会第一时间派兵力抢占住经柴郡到交州的要塞。伯达深谙兵法,想来不会有什么疏漏。”伯达正是定国公长子、韦大将军的表字。
“可有什么消息了?”萧因言语间很是急切与担心。她知道韦家的人都兵法娴熟,可是领禁军南下,总要小半日功夫。若邓曜当日立即引那几千黑甲卫,从洛水过去,却不过是弹指间便可到达。如此一想,怎么可以不出疏漏。
桓适之眉头微微一皱,他盯着萧因看了半晌,温厚的双目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他不再看萧因,反剪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我大概不该瞒你。东都,其实已经与长安早两日前就失去联系了。忽律夸从南下,到弃洛阳往西,耽搁了那么多时日,无论如何,禁军都应该已经重兵到位各处要塞,不至于两都竟被漠北贼众撕裂开。可如今却……我竟也不明白……”
“从柴郡到交州的要塞,地势艰险、难攻易守。倘若有几千精兵,抢先占下,是不是就尽可扼住这一条咽喉要道了?”萧因急切问道。
桓适之转过头来,眼中带着些疑惑:“怎么会想到这些?”
“啊,”萧因脸颊急得有些泛红,心下更是慌张,“之前在太子府住着的时候,也翻看过一点儿兵书,就自己瞎捉摸的。”
“这样,”桓适之言语又沉缓了下来,“若是有谋略的守将,几千精兵确实足矣。不过,两都之间,并没有一支军队比伯达离得更近,能够抢得这样的先机。”
“那若是我现在告诉你,恐怕正是有这样的几千精兵,抢在韦将军之前,掐断了这条咽喉,怎么办?”
“若真是那样,除了等着、看着,我也无可奈何。或许是山河动荡,或许是玉石俱焚。”桓适之回身走过来,走到萧因跟前,“你真的知道些什么,是吗?从一开始,你说忽律夸所想的或许并不是进洛阳劫掠,我便觉着,你知道了些什么。”
萧因从没有见过桓适之这般神情过,一时间发怔。望楼上风大,吹得桓适之的幞头垂脚直往前,拂动戏弄着他那张严肃紧绷的脸。萧因竟然眉眼舒展,浅笑开来:“之前,不过是我疑心。既然如今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改变什么了,适之哥哥也不必再问我了。”
萧因望着桓适之,只见他闻言一愣,紧张的面容缓缓舒展开来,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背过身去,望向了望楼之下。
“嗵嗵嗵——”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桓适之的副将奔上了望楼。
“报大人,之前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副将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大人料的不错,交州张览得知忽律夸南下便反了,不过幸得韦将军派兵南下,已经控制住了沿线的要塞。加之北边慕容大将军东进,遏了忽律夸的老巢,贼人溃败,指日可待。”
“即是这样,那为何连日消息困难?”萧因抢问道。
“是这忽律夸虽然大军退兵往西,却仍在东都外围设了多处的小股子埋伏,所以出入受阻。不过翁主尽可放心,这个老匹夫也撑不了多久了!”副将朗声答道。
“慕容将军,”桓适之若有所思,“可是慕容铎?”
“正是那位南氐的降将大将军。不过也亏他熟识漠北地势风土,才这么顺利。这慕容将军今番可算是立了大功了……”
副将满面的喜色。可不是值得欢喜,终究局势是控制下来了,萧因似乎也该松了口气。可是眼下她依旧困惑:既然禁军来得及南下,那就是说邓曜并没有去抢占要塞。自己这些日子是想错了,冤枉他了吗?
洛阳已多日,他究竟在那呢?她于望楼高台远眺。
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风柳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