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长的她竟以为梦中的一切才是现实,那梦境太美了,美的她不愿意醒来。
“可是又贪玩出去了?攸宁你是女孩子,怎么能那般和男子打闹呢。”
柳绾眉头皱着,端庄大气?,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沈濯看了看自己,没有伤口,没有鲜血,甚至依旧是孩童模样,恍惚那红衣人只是错觉,恍惚京城那些争斗的日子不过是她闲来无事做的一个梦而已。
“娘……”
“这孩子莫不是傻了,今日是怎么了,愣头愣脑的,过来娘看看,可是受伤了?”
那声音太温柔,温柔的沈濯想哭,娘亲本就是这个世间最温柔的女子,但是将府女子,总免不得比别人多了几分刚毅,所以听闻爹爹被斩的时候她才毅然决然的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
君生,她娇,君亡,她碎。
大概所有的情深都道不尽她的柔情吧。
“娘?,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沈濯哭的泣不成声,恨不得把这些年的委屈通通的哭诉一遍,哪里还有作为沈状元时的半分清雅。
柳绾叹了口气,手上摸着对方的头,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你这孩子,明明自己贪玩跑出去这么久,回来竟还先哭了起来,故意让为娘心疼是不是。”
沈濯捏了一下自己,竟然能感觉到疼痛,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是梦,可是如今她却是有些看不清了,也许那后来的十年才是梦境,一梦十年……
“爹爹和大哥呢?”
“他们不是昨日才出发么,攸宁你可是做噩梦了?”
柳绾命人端了温水上来,眼里含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喝了水,睡一觉,若是醒来再这样,娘便要生气了。”
沈濯瞪大了眼睛,突然有些惶恐了起来,到底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这种抓不到底的感觉让她脑袋里要炸开了一样。
“我不喝。”
也许这水喝下去,她便又回到了那血腥的世界,没有亲人,自己苦苦的强撑着,云淡风轻,却又是鲜血淋漓。
“你这孩子,不喝便不喝吧,睡一觉,醒来便好了。”
沈濯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如今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该往哪里走,该怎么做,似乎全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刚躺上床便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痛的她浑身冒汗,脑海里有个男人的声音。
“沈濯,快醒来,这是极乐极悲幻境,你会永远在绝望与希望中煎熬。”
沈濯记得这个声音,虽然他们相处不多,可是他的声音温润如水,对于如今她这个干渴的人,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呵,极乐极悲花,带着微微桃色的花朵,刚进入的时候她并没有发觉,没想到那花是极乐极悲花。
永远在极乐与极悲中挣扎,一度崩溃,定力稍弱的人,不出一天就会癫狂不堪。
对于她来说,极悲不过是将军府众人行刑的当日,那时她正逃往天山,并没有亲眼见证,难道待会儿她便要经历一番么。
沈濯嘴角凉凉的勾了起来,眼眶通红,明明是在笑,可是看着却是心疼的紧,那种希望破碎的悲凉狠狠的贯穿着她的心脏,冷的她浑身发凉。
“我家攸宁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女子,将来定然是有大作为的。”
柳绾还在房间,声音温柔的说道。
沈濯侧了个身,眼泪热热的从眼眶里落了出来,转眼就湿了枕巾。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人上人的。”
努力憋住声音的哽咽,听着与寻常无异,柳绾又怎会知道这是女儿对自己的承诺……
额间又是一阵刺痛,沈濯闭上眼睛,泪水流入了发间,原谅她不敢去看爹爹行刑的场面,再见,娘,攸宁一定不负你的所望。
顷刻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通通化为了粉末,随风而逝,极乐极悲的幻境?,究竟有多少人在这里迷失了自己。
再醒来时依旧是满目花海,唯美至极,可是如今那却像是一个长满了獠牙的怪物,吞噬着美好的梦境。
“你可还有事?”
宇文孽的脸色苍白,嘴唇紧紧的抿着,额头有些汗水,缓缓的将银针收了起来。
“公子。”
尽管现在这人已经贵为储君,夜羽却依旧习惯性的这么喊着,目光看向了沈濯,却是愣了愣。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她作男子打扮的时候便是惊人,红了无数春闺女子的心,可是如今女装却更是胜却星华无数。
“沈状元……额,沈姑娘,你昏迷了一天,公子为你施针一宿,此时怕是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再出发吧。”
沈濯点点头,看向了脸色苍白的宇文孽,她欠了他的人情,若是没有他,此番自己怕是已经陷入了癫狂,毕竟那样的幻境,她就算再坚强,也承受不了几次。
先是厉鬼树,再是极乐极悲花,这闻人的先祖,最是擅长攻心,也对,每个人都有无法直视的内心,唯有打败,才能洗尽铅华,如获新生。
“我竟是没想到,池阳的沈状元居然就是当年的攸宁郡主,沈濯你也是大胆,公西家如今重视你,他们可如何收场。”
宇文孽轻笑了一声,又想到了公西凉对沈濯的心思,竟是有些怪异了起来,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无可奈何啊,公西凉,若你知道了真相,面对这个复仇而来的女子,又该如何应对。
“谢谢。”
沈濯垂了垂眼睛,心里依旧是锥心的痛,整个人都有些苍白,如安静垂落在一角的被人遗忘了的牡丹,虽然贵气如初,却是泛着死亡的气息。
“不用谢我,沈濯,我就当今日什么都没看到,想必池阳众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倒是好奇,有你的池阳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宇文孽的语气温柔,眼里闪过笑意,拿过纱帽放到了沈濯头上。
“这原是我的,你便将就着用吧。”
沈濯没有推辞,倒是看出了几分宇文孽的本性,这人虽看着优雅,却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
“我就知道你会来,只是没想到你会救了我的命,此番是我欠了你,他日定当报答。”
宇文孽不说话,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素手拍了拍衣袍上沾的泥,看向沈濯的目光有些戏谑。
“救命之恩,不是当以身相许么?”
沈濯身子一僵,她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嫁人,况且她与他并无任何感情,这样牵扯毫无意义。
“沈濯,我那日与你说的话可还记得,他日若有困难,可以去玄月寻我,将来你注定待不了池阳,可有想过一切尘埃落定后,何去何从?”
一切尘埃落定后何去何从……
沈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潜意识里,她不觉得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风起云涌,她可脱得了身?她不确定……
“一切尘埃落定,若沈濯还活着,定来玄月寻你。”
沈濯看着人的眼睛说道。殊不知这个承诺让后来的三人多么痛苦,一个宁倾尽天下不愿放手,一个偏执发狂狠狠纠缠,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既是如此,那我便等着你。”
宇文孽的心里有着小小的欣喜,似乎二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的高兴,整个人终于不再如云似雾的不真切,不再高挂云端,反而是一脚踏入了尘世。
他本是看破了红尘欲要飞升成神的凡人,却在飞升的时候不小心往俗世望了一眼,目光瞥到这个叫沈濯的女子,便跌落了下来。
没有遗憾,反而觉得如此,自己的一生才够完整,他何其有幸,比其他人更早的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又何其有幸此时救了她。
夜羽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听,这两人刚刚的几句话,似乎有些私定终身的意味,眼里惊喜了起来。
往日他便希望公子与沈状元能够走得近一些,如今沈状元却是女子,若是公子娶了她,该有多好,她这样的女子,哪怕是奉上整个玄月,想来公子也是愿意的。
几人又休息了一会儿才起身,沈濯想要知道公西凉几人此时到底在何处,可是直到出了这片花海?,依旧是看不见人?,倒是遇见了不少江湖人。
“那银面公子似乎在寻人呢,也不知是和谁经历了大战,看着有几分癫狂。”
“似乎是是在寻沈姑娘,说起来那极乐极悲花真是恐怖,若不是银面公子,怕是我们都得殒命在那儿。”
几个江湖人如此交谈着,路过的沈濯脚步一顿,公西凉在寻她?
“银面公子在何处?”
冷不防的女声传来,几个江湖人纷纷回头,才发现原来沈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身影如鬼魅,吓的几人胆寒,如今在这个凶险难料的地方,他们可是经不得一点儿吓。
“就在前面不远处。”
沈濯加快了脚步,浑然不知后面宇文孽的目光却是深了起来。
行了不一会儿,才看到那落寞的红衣,是的,此时沈濯居然看出了两分落寞,也不知极乐极悲的花林里他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