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跪,孟皇后反而觉得狼狈了。
因为皇后这会儿哭的停不下来,被公孙喜推了一把只是引子,真正触动伤怀的还是眼下这种守活寡又看不到未来的处境,让她觉得好不绝望。
所以看到公孙喜焦急的模样,皇后心里对他的那点儿怨怼早已不翼而飞,却是忐忑起来:“糟糕,我这些日子一直不开心,压抑久了,偏生拣今儿个这会哭了起来,瞧他这急赤白脸的模样,八成要以为我是那种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人了?”
皇后心中担忧,胡乱擦了把脸,急忙说道:“你快起来!不干你的事儿,只是我……我自己想到最近的一些心事,忽然就难过起来了!”
公孙喜哪里相信,他这辈子见过的女子归纳一下就两类,一类是公孙应姜,貌若桃李,心若蛇蝎;一类就是盛惟乔,刁蛮泼辣,娇纵任性。哪怕将丫鬟都算进去,也没接触过多愁善感这个类型的!
因此完全理解不了想想心事就哭的停不下来的情况,只道皇后为人温婉,不愿意责备别人,随口扯的理由,心说好不容易让这位孟祖宗止了哭泣、开了口,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找到继续哭的理由!
就跪的纹丝不动,坚持道:“娘娘不起来,卑职怎么敢起身?”
“……”孟皇后目光似嗔非嗔的看了他一眼,既有点欢喜他这紧张自己的模样,又恼他这话很有强调双方身份地位差距的意思,心里千回百转了一番,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唉,那我起来,你也起来吧!”
说着一撑地面,就待起身。
然而她哭泣良久,腿早就麻了,不动还好,这一动,才察觉到一双腿都没了知觉,“哎呀”一声,就朝地面摔去!
这时候公孙喜就跪在她面前,见状不假思索的伸手去扶,而孟皇后正本能的挣扎着,触到他手臂,登时抱了个结实!
公孙喜幼年时因为容貌清秀又无人庇护,差点被当成娈.童,幸得容睡鹤及时解救,才逃出生天。从那以后,对于除了容睡鹤之外所有人,不问男女老幼的靠近,都抱着很深的戒备与厌恶。
后来长到可以议亲的年纪,为公孙应姜看中,明里暗里的撩拨不成,一度玩起了下药锁门霸王硬上弓的花样。
错非考虑到容睡鹤对公孙夙的感激,公孙喜早就将公孙应姜砍成十八块,丢进海里喂鱼了!
纵然如此,对于跟人近距离接触的戒心却愈深刻了。
这也是刚才皇后碰到他就激起他本能反应的缘故,除了跟容睡鹤并肩作战外,对于公孙喜来说,一个跟自己几乎贴身接触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来杀自己的,一种是自己要杀的。
此刻伸出去想扶皇后的手被抱住,他差点直接把整个人都扔出去!
还好臂上肌肉才绷紧,脑子已经反应了过来,暗呼侥幸:方才只是轻轻轻轻推了一把,这位孟祖宗就哭了个没完没了,要是把她整个人都扔出去,这得哭上三天三夜吧?
思及教训,他强忍住推开皇后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扶住她膀臂,低声道:“娘娘,您还好吗?”
他这么问的用意,就是提醒孟皇后回神,好借助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实际上皇后也想赶紧站起来,无奈麻了的腿不是那么快就能恢复的,尤其她虽然没有过公孙喜那种厌恶被人亲近的过往,然而也是头一次跟没有血缘的异性亲密接触,还是暗存情愫的人,此刻的慌乱可想而知!
结果就是越紧张越要出岔子、越想起来越起不来,没几下,甚至整个人都蜷缩到公孙喜怀中去了!
陌生男子的气息让皇后感到一阵晕眩,这季节因为已经快入夏,又是在内殿,衣裳都不算厚,衣料很轻易的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愈加令女孩儿心神摇动。
正不知所措之间,她听到公孙喜似乎忍耐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娘娘,卑职得罪了!”
孟皇后还没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整个人忽然一轻,却是被他打横抱起,快步走到不远处的软榻畔,俯身放下。
他让皇后在软榻上坐好了,就迅速抽开手,朝后退去。
孟皇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抑或是一时冲动,蓦然抓住他袖子!
“娘娘?”还好公孙喜这会儿一直在念叨着“这是皇后这不是敌人千万别反击”,所以皇后这动作虽然让他五指骤张,却跟着就顿住,总算没有干出毫不迟疑扼住皇后咽喉顺手扭断脖子的事情来!
不过他看皇后的目光仍旧有些提心吊胆,“娘娘这是……?”
“你方才……你方才做什么要推我?”孟皇后其实扯住他袖子的时候也没想好要做什么,只不过看到他后退的动作,下意识的就是这么做了。
此刻被他一问,羞怯之余,也有点气急败坏:非亲非故,年岁仿佛,扯你袖子,为什么缘故,这还要问?
这人到底是就有这么木讷,还是心中对我十分厌烦,故意装糊涂?
皇后这么想着,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说道,“可是觉得我手脏么?”
后面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带了几许委屈的呜咽,听的公孙喜眼皮直跳,心道这种高门大户的小姐,果然一个比一个珍贵易碎,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压根不是自己这种人能打交道的。
他生怕再次惹哭这位,字斟句酌了会儿,才用谨慎的语气道:“娘娘,您误会了。卑职方才那么做,是因为卑职这一路南下,路上餐风露宿,难免遇见过几次凶险,这会儿尚未反应过来,故而下意识的推开了娘娘,绝无嫌弃娘娘之意!”
想到容睡鹤之前得罪盛惟乔后,都是夸了又夸,要说一堆好听话的,他鬼使神差的又补了一句,“娘娘国色天香,母仪天下,世人多看您一眼都是亵渎,岂有卑职嫌弃娘娘的道理?要嫌弃,也应该是娘娘嫌弃卑职才是。”
果然孟皇后本来还有点泫然欲泣,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抬头道:“你真的这么想?”
公孙喜暗道自家郡王的法子就是有效果,毫不迟疑的颔首。
然而这话却大大鼓励了孟皇后,皇后心中急速的思索着:“他这样信誓旦旦的说我好,就算对我没有其他意思,总归也是不厌烦我的吧?”
又想到自己好歹是个皇后,公孙喜说这样的话未尝不是出自敷衍,但,“他肯敷衍我,总比连敷衍都不愿意好。”
毕竟,她不是父宠母爱、双亲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捧到面前任凭挑选的盛惟乔,漫漫深宫之中,能够有这么一句安慰,也值得如获至宝了。
只是正想再接再厉的跟公孙喜说几句话,就听到外间殿门打开的声音,跟着春来明显一愣之后的话声:“娘娘?奴婢取了您要的宵夜来了。”
春来这会儿确实有点发懵,她奉命去小厨房要宵夜来给公孙喜充饥,知道自家娘娘心思的大宫女,自认为知情识趣的在小厨房里挑三拣四,指使厨子重做了好几道糕点,来回路上也是磨磨蹭蹭的,觉得已经尽力给足了皇后跟公孙喜单独相处的时间。
可是!
她以为孟皇后顶多就是隔着帘子跟公孙喜说说话啊!
怎么会想到这么会儿功夫,自己回来的时候,公孙喜就不在外间了?
不但不在外间,帘子里的烛火,明晃晃的就照出这人站在软榻前的身影!
由于珠帘的阻隔,春来看不到内中二人的具体姿势,但只看影子就觉得不是一般的亲密:就是她侍立皇后跟前时,也没有说站这么近的……
春来想到这里,就有点慌了,她对皇后很是忠心,出于怜惜皇后年纪轻轻在这宫里守活寡的缘故,对皇后暗恋公孙喜的事情,虽然明知道既不对也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推波助澜的给机会。
然而她是绝对不赞成皇后跟公孙喜真的有什么的。
一来这两人之间天差地别,根本不可能;二来别看皇后冷冷清清的在这望春宫里跟被发配似的过日子,盯着的人也是不少的。
其他不说,就说舒氏姐妹,哪怕天天陪着宣景帝寻欢作乐呢,隔三差五也要亲自过来找点麻烦,敲打皇后是其一,也是发泄下她们盛宠却最终未能入主中宫的嫉恨。
倘若皇后只是对公孙喜怀着情愫,还能遮掩,即使被察觉到蛛丝马迹,两人什么都没有,大可以抵死不认。
而孟氏也肯定不会让自家皇后落下不贞的名声的,必要站在皇后这边给她撑腰!
但两人要是有了什么首尾,那可糟了!
孟氏尽管原本寒微,但皇后生的晚,落地时孟氏已经很显赫了,所以臂上乃是点着守宫砂的。
哪怕正常情况下,没人想的到查皇后的守宫砂,万一有了身孕呢?
就算没有身孕,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眼光毒辣的宫人,不定就从皇后身上看出点什么!
要传了出去,都不要舒氏姐妹落井下石,孟氏为了自家门风,首先就会杀人灭口!
春来心中担忧,恨不得立刻闯进去分开二人,但考虑到皇后年轻,脸皮薄,又怕贸然入内,会看到不该看的,让皇后没法下台。
此刻深吸口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出声打扰了:“您方才只说了冰糖燕窝,奴婢想着您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所以自作主张给您加了些糕点果子……您出来看看是不是合意?”
“……你方才的做法我很生气,你得补偿我才成!”本来孟皇后还想委婉一点表示下自己的不满的,但这会儿春来忽然回来了,她心中羞惊交加,不及思索,压低了嗓子,急急说着,“你可愿意,嗯?”
公孙喜这会儿满心想着哄好她脱身,闻言自是立刻点头,又轻声问:“娘娘想要什么?卑职回头出了宫就去买!”
他之前虽然动身的匆忙,但身上还是带了些银钱的。
就算孟皇后要的东西十分金贵,他的钱不够,回头跟孟归羽“借”点也就是了。
反正能用银子摆平就好,怎么都比他刚才跪地哀求轻松……他这辈子包括容睡鹤在内,统共才跪过几个人?
就是主母盛惟乔,他好像都没行过这样的大礼!
谁知道这话说出来,皇后脸色骤变,低喝道:“谁要你买来的东西!”
说着将他袖子一扔,把头朝旁边一转,看着肩头微微颤抖,竟似又要哭了!
公孙喜:“………………………………………………………………”
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