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乔在听到槿篱脚步声时暗赞了一声盛睡鹤的耳力,这会闻言,微微惊讶,跳下锦榻,跑去开了门问:“这大节下的,咱们怎么会有客人来?可是徐家来了人?”
槿篱却摇头:“不是的,好像是老爷的旧识?”
这下兄妹俩都是肃然,盛惟乔忙推着盛睡鹤:“你快点收拾下去见客,免得让那位世伯或世叔等急了,还道咱们存心怠慢!”
因为盛祥只说请盛睡鹤过去,盛惟乔这会自然就不露面了,她退到门外,让槿篱帮盛睡鹤换了套见客的袍衫——也幸亏盛睡鹤考虑周到,衣袍饰物除了内室之外,在书房里也备了两套,以作不时之需。
不然这会客人已经在正堂坐着了,他要去内室,得从正堂门前经过,不先进去拜见客人是不尊重;先去拜见的话衣冠不够严整正式也显得轻佻,殊为尴尬。
盛睡鹤穿戴毕,扬声说了,盛惟乔才推门进去,与槿篱一块与他整理。
片刻后,他低头看着身上衣袍佩饰没有不妥了,走到铜镜前正一正冠簪,就提醒盛惟乔:“你也回房去打扮下,既然是爹爹的旧识,就算你现在不跟我过去拜见,不定等会人家也要问起来。”
那样的话,盛惟乔总要出去见个礼。
“我知道了,你去吧!”盛惟乔点了点头,看着他出了门,方领着槿篱,小心翼翼的贴墙走回自己住的厢房,几个小丫鬟正聚在窗前做针线,见她进来,忙搁了手里的活计问安。
盛惟乔摆了摆手,到旁边软榻上坐了,接过她们递上来的红枣桂圆汤呷了口,滚热的甜汤里搁了红糖,还有少许生姜的味道,这大冬天的喝着,就觉得一股热流直灌下去,暖意顿时就升起来了。
她舒服的眯了眼,才问:“绿锦跟绿绮呢?”
“绿锦姐姐去八小姐屋子里做针线了。”叫槿竹的小丫鬟出来回禀,“说是不知道您跟大公子说话需要多少时间,怕八小姐醒来后看不到您两位会问,是以过去看着点。绿绮姐姐应该在厨房里跟厨子交代事情,这壶红枣桂圆汤,就是绿绮姐姐刚刚叫人送过来的,让奴婢们拿锡奴装起来,给您备着。”
因为他们刚刚从侯府里搬出来,行李都还没归置好,各样事情的章程就更不要说了,这两日宅子里不免有点乱。
底下小丫鬟还好点,听命就成。
像绿锦、绿绮这种左右膀臂,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一面要伺候盛惟乔;一面还得给这位主子拾遗补缺,比如说绿锦去盛惟妩房间里守着——还要分派小丫鬟们每日要做的事情,如今竟是忙的团团转。
盛惟乔想了想,就说:“厨房我等会可能要亲自去一趟,你们先去把绿绮喊回来吧!”
如果今日的客人留下来用饭的话,她肯定要亲自去厨房叮嘱菜式的——这是重视客人的礼节。
所以这会就不必绿绮在那边吩咐了,不如喊回来给自己梳妆打扮,毕竟槿篱她们虽然现在也在学这些手艺,到底不如绿锦、绿绮利落。
因为宅子小,绿绮很快就被喊回来了,顺手带了两种糕点来给盛惟乔品尝:“厨子刚刚做好的松子百合酥还有芙蓉马蹄糕,都是照着小姐爱吃的口味做的,小姐快尝尝!”
盛惟乔这会没心思尝,说道:“等会吧!刚刚来了客人,似乎是爹爹的故旧,哥哥说人家不定会问起来我,让我赶紧打扮下!”
“来了客人?”绿绮意外的看了眼外头的雪,边开了衣箱给她挑选见客的衣裙,边好奇问,“这大雪天的,又临近年节,不知道是哪位老爷消息这样灵通,咱们昨儿个才搬过来,就过来看望了?”
她刚才一直在厨房里,这会天冷,各个屋子门窗都关的紧,外头风雪声又大,所以还不知道宅子里来了客人。
“我也没看见呢!”盛惟乔说着看槿篱,槿篱忙道:“奴婢方才在柿子树下守着,等公子、小姐的吩咐,只看到祥管事陪着位穿紫貂裘、戴风帽的贵客从庭院里走进正堂,跟着祥管事就打发小厮来跟奴婢说,让奴婢去请大公子——至于客人容貌,因为风帽挡着,雪又大,奴婢也没看到呢!”
说话间众人陆续取出几套衣裙让盛惟乔挑选,由于不知道客人什么时候会提到自己,万一马上就有下人来请,耽搁太久总是不好。
盛惟乔也没功夫多看,迅速扫了几眼后,就择了银红交领宽袖夹衫,襟袖都绣着白梅花的;底下是黑底金线海水纹的留仙裙;配套的腰带黑底银红牙,绣了几朵仿佛飘落的梅花花瓣。
换上后,绿绮动作利索的给她梳了个灵蛇髻,插上三支翡翠芙嵌宝蓉簪,又戴了一对配套的翡翠雕牡丹耳坠子,胸前则是赤金福寿嵌宝璎珞圈,裙边系一条松绿攒花宫绦,宫绦中间穿了枚羊脂玉寿桃玉佩,玉质温润,通体无暇,一看就是好东西。
槿篱几个小丫鬟刚刚半跪在地上替盛惟乔整理好裙摆,绿绮才开了胭脂水粉之类,预备给她上点妆,这时候却有外间候命的粗使丫鬟过来通禀了,果然来客问起了盛惟乔,盛睡鹤让妹妹立刻过去见礼。
“好在咱们小姐天生丽质,不上妆也一样好看!”绿绮边说边拈起盒子里的螺子黛,飞快的盛惟乔描了双远山眉,又拿口脂给她抿了下,说道,“就这样去见客,决计不会失礼的!”
盛惟乔转过头,揽镜自照,见镜中女孩儿眉眼精致,淡扫的双眉与轻点的丹唇显得格外精神,一身装扮也无不妥,点了点头:“绿绮你跟我过去!”
主仆二人从抄手游廊走到正堂门口,盛惟乔轻提裙裾跨进门槛——才进门,就看到上头坐了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靛蓝圆领袍衫,肤色微黑,留着短髯,五官端正中颇有些威严之气,瞧着十分眼生,却不是他们兄妹之前拜访过的人。
不过左右都是自己亲爹的故旧——这么想着,盛惟乔落落大方的走上前行礼:“拜见世叔,愿世叔万福!”
“侄女儿真是钟灵毓秀,这眉眼瞧着就是馨章兄的骨血!”那男子笑着虚扶了把,让她起来,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檀木盒子,和蔼道,“来的匆忙,路上买的,侄女可别嫌弃!”
盛惟乔知道这是见面礼,没必要推辞,道了声谢,也就接下来了。
这时候盛睡鹤给她介绍道:“这位屠世叔是咱们爹爹在长安时最知心的好友了,若非世叔前段时间不在长安城内,我们本该立刻头一个前往拜见的。不想今日却累世叔劳动了,实在是我们的不是!”
那位屠世叔闻言摆了摆手,温和道:“我昨儿个才随长公主殿下凤驾回城,家里人都未必全知道了,你们哪里晓得?也是大节下的事情多,怕给你们递口信让你们去我那,别到时候赶着我又忙的抽不出空来。所以不如我跑一趟,大家都省事。”
看的出来这人挺随和的,当然大部分缘故可能还是他跟盛兰辞关系真的挺好——不过盛惟乔仔细想了想,自己亲爹好像从来没提到过姓屠的旧友?
但见盛睡鹤态度恭敬,心想这种事情反正有他顶前面确认,自己也没必要操心了,就坐到下首端出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恭谨仪态不作声,听盛睡鹤同这位世叔寒暄:“这是世叔疼我们了,之前去府上探问消息时,府上说您之前随长公主殿下凤驾去了足足两百里外的地方哪!这样的天来回奔波可不是好受的,世叔才回来,不曾休憩,就为我们这样奔波,真叫我们又是惭愧,又是铭感五内。”
“你都说了,我同馨章兄乃是知交好友,虽然当年有些意外的事情,不过那并非我与馨章兄之过,我自不可能因为与他多年分隔两地,就淡忘了当年的情分。”屠世叔抚了把短髯,颇有些唏嘘,“他近年可好?闻说令堂不久前又有了身孕,却是件喜事。”
盛睡鹤含笑道:“小侄不孝,先前因为一些缘故,一直未能尽孝爹娘跟前,世叔要知道爹爹近况,却得妹妹来说了!”
说着看一眼盛惟乔。
盛惟乔忙道:“爹近年很好,就是十分惦记诸位世叔世伯,只可惜南风郡与长安两地迢迢,难以相见。”
屠世叔闻言也叹息:“当年一别,恍惚就是十几年过去,也真是岁月如梭!”
盛睡鹤忙安慰他:“家父与世叔都尚在壮年,来日未必没有相见的机会!”
因为这时候已经到饭点了,就留饭道,“我们从南风郡带了厨子来,世叔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顿便宴?”
“改日吧!”屠世叔听了这话,犹豫了会,却摇头道,“长公主殿下离府多日,如今刚刚回来,我实在走不开太久。”
虽然盛家兄妹竭力劝说,但他没坐多久,还是告辞了。
走的时候盛睡鹤跟盛惟乔一块把他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上马走远了,才叫人关上门,一块往里走。
路上盛惟乔就忍不住问了:“这位世叔是谁?我以前都没听爹爹提过,怎么好像他对咱们竟比之前拜访的那几位世叔世伯还要和蔼?”
盛睡鹤摆手让左右退远,方小声道:“爹爹不是不想提,是不好意思提——你忘记差点做了咱们小姑父的那位了?”
盛惟乔吃惊:“就是他?!”
“就是他,屠如川,表字含山,是爹爹当年的同榜进士,如今在舞阳长公主府任长史。”盛睡鹤哂道,“出发前,爹爹专门叮嘱,来长安头一个要拜见他的,结果咱们到的时候不巧,舞阳长公主为了幼子宜春侯从胎里带出来的痼疾,特意摆驾一位告老太医的桑梓,他作为长史随行左右,昨儿个才回来。听说了你进宫的事情,就赶紧过来了。”
盛惟乔闻言就是动容:“当年咱们家那么对不起他,万没想到这位世叔如此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当年盛兰泠约定婚约后跟其他男子私奔,这事儿虽然不是盛兰辞主使,且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还在,就算管教不力的责任,其实也不能落到盛兰辞头上——但这时候这种事情对男方实在是莫大的羞辱,屠如川从此恨上盛家满门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他非但没有半点耿耿于怀的意思,还对盛兰辞的子女如此关心,不止盛惟乔感动,盛睡鹤也说:“爹结交人的眼光实在不错。”
不过他更急于把屠如川带来的消息告诉盛惟乔,“这位世叔跟着舞阳长公主,近水楼台先得月,是长安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几个人之一!他方才来跟我们说了孟氏等人家的许多事情,等会用过午饭,你要是不累,咱们再去书房,我一一说与你听,往后进宫也好,场面上遇见也罢,心里也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