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盛惟乔自幼集三千宠爱在一身,难免有几分娇纵任性。
不过得益于盛兰辞夫妇在大方向上的把握,她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来不糊涂。
本来丹陌楼之行,他们一行人也没有实质上吃亏,就是走的时候吓了一场——开菊会上的当众吵架,落败的还是赵桃妆呢!
现在赵桃妆的亲爹赵遒居然就是明科的主考官,哪怕是求个心安,也该有所表示。
何况徐子敬既然说了担心赵遒在春闱里做手脚,所以眼下不能去赵府理论,可见这赵遒未必是大公无私之人——即使他现在忙着心疼外甥忙着跟孟家撕架,万一阅卷的时候看到盛睡鹤、徐抱墨的卷子,起了迁怒之意,坑他们一把,可要怎么办?
所以经盛睡鹤提醒后,盛惟乔没什么抵触的就同意了。
这本是万全之策,不仅仅是给宁威侯府免去麻烦,对盛家人也不无好处。
盛惟乔固然有些娇气,却也不至于矫情到为了这么点小事,不顾徐抱墨、盛睡鹤二人前途的地步。
接下来众人略作商议,南氏当场拍板,唤进心腹,令其去给赵府递帖子,打算尽快带盛惟乔一行上门赔罪,又说:“给宫里也递个消息,看看这两日可能拜见太后娘娘?”
转头给盛家三个晚辈解释,“孟归欢是孟家四房之女,其父母早年就过世了,现在跟着她同胞兄长崇信伯孟归羽过。崇信伯至今没有成亲,崇信伯府尚无正式的女主人这是一个,还有个就是这崇信伯毕竟只跟你们同辈,总不能让我亲自去他府上说事情。这样即使我不在乎被人议论自降身份,崇信伯那边恐怕也要疑心我拿辈分压他。”
“而崇信伯早年因为几个伯父不愿照拂,处境颇为清贫过一段时间。后来得到太后垂青,方有今日——他们兄妹的事情,直接去跟太后说,只要不是告状,反而容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盛睡鹤跟盛惟乔都了然的点头:就算太后早就知道碧水郡的事情了,这会看到南氏专门领人去请罪,八成要把孟归羽兄妹喊跟前再问上一回。而对于父母双亡,全靠孟太后照拂才有今日的孟家四房来说,一切得到太后关心的机会都是值得珍惜的。
碧水郡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众人这才有功夫讨论敖家兄妹中途下船之举——关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出于为敖鸾镜遮脸、也是避免自己挨抽的考虑,在提前送来长安的家信里,徐抱墨只简单提了几笔。
此刻当面详说起来,他跟盛睡鹤、盛惟乔对望几眼,也只道:“之前敖家老太爷听说祖父祖母一块到盛府小住,动了团聚之念,就带着敖贤弟与敖世妹赶到盛府。恰好我与恒殊弟前来长安,大乔、妩世妹跟应姜也想出来游览一番,几位长辈就说不如让敖贤弟跟敖世妹也一块,如此人多了热闹,路上也好彼此照应。”
“不想船过碧水郡后不久,敖贤弟忽然染了疾病,卧榻不起。”
“船上虽然带了大夫,不过那大夫年岁尚轻,火候不够,敖世妹不放心,我们就在江南停船,请了当地名医给敖贤弟诊治,说是得上岸调养一个来月才能确保不留后患。敖贤弟牵挂春闱之期就在二月初,执意要我们先行一步——恒殊弟就安排他在盛家的一处江南别院里静养,也给南风郡那边报了信。”
“噢,敖世妹自然也是留在江南照拂敖贤弟了,故而没能随船前来长安。”
徐子敬夫妇看出他们彼此交换的眼色,心知八成有内情,不过这会也不戳穿,只颔首道:“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太遗憾了,我们连两个孩子的院子都预备好了,就等见面呢!没想到敖家孩子居然病了!”
“只要人没事就好!”毕竟没有血缘,只是祖辈有交情而已,到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南氏这会的惋惜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反正孩子们都还年轻,等养好了病,再来长安也就是了,终归是人重要。”
场面话说过,此事也算了结了。
这时候天色将晚,南氏再关心了下盛睡鹤一干人的近况,下人就上来禀告,道是接风宴已经在偏厅摆好了。
用过接风宴后,浣了手,漱了口,徐子敬夫妇又嘘寒问暖了几句,方起身,亲自挨个送他们去住的地方。
这时候盛兰辞当年来长安赶考时买的宅子里的现任管事盛祥总算有机会凑上来,请盛睡鹤他们回去安置了——说到盛祥也真是不容易,他是盛家家生子,一向都在南风郡的,之前盛睡鹤决定参加明科春闱时,盛老太爷怕这边宅子的下人多年不曾照面,不够可信,亲自派他带人提前北上,来给自家大公子打前站。
今日接到消息说自家公子小姐孙小姐总算到了,他忙不迭的带人去码头迎接,谁知道宁威侯夫妇居然亲自出马,他一个小管事哪里能跟徐子敬还有南氏比?那是连个凑上前请安的机会都差点没落着。
这会话还没说完,又被南氏打断:“那里的屋子打扫好了又如何?毕竟是十几二十年没来过了。里头的下人一个都不认识,就你们几个孩子,尤其妩儿还那么小,这大晚上的过去住,叫我们怎么放心?”
又拿徐抱墨当初在盛府小住的事情说嘴,“那时候你们盛家都没嫌弃他,怎么现在难得来了长安,还跟我们见外了?如今临近年关,你们没有其他长辈在身边,难为就兄妹几个在那宅子里冷冷清清的过年吗?还是一块在侯府这边住下的好,既热闹,抱墨跟鹤儿还能彼此印证下功课,有助于春闱!”
笑话!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可是专门在信中得意洋洋的表示,他们想方设法说服盛老太爷打消派盛家三老爷盛兰梓陪同北上的念头,为的就是把一行人统统留在宁威侯府,好继续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徐子敬夫妇也很喜欢盛惟乔,巴不得这准儿媳妇常在跟前,也好跟底下两个女儿多多培养感情,怎么肯放人?
这情况盛睡鹤他们也是心里有数,辞行了两次见他们态度坚定,也就允了,打发盛祥自己回去:“你且守着宅子,我们在侯府小住些日子,回头终归会搬回去的。”
只不过盛惟乔觉得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况且徐家人给她的感觉都不错,也没什么不痛快的;盛睡鹤却是看着徐子敬夫妇对盛惟乔的百般热情暗自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深觉绝对不能在宁威侯府长住下去:“就算徐抱墨始终怕娶乖囡囡,有他这对父母还有俩妹妹敲边鼓,不定哪天乖囡囡被哄的昏了头,不顾他的意愿强嫁进这徐家来!”
他暗自决定,务必要尽快想到办法,名正言顺的搬回盛家在长安的别院里去!
宁威侯府只是一座规制之中的府邸,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论面积其实还没有盛府广阔。
但毕竟是侯爵的品级,所以后院里亭台楼阁还是一应俱全的,从累累的玉树琼枝可以看出,这里头的草木原本十分繁盛。
只是现在这个季节,长安又不像南风郡那样地气和暖,早已是大雪皑皑,凭什么瑶花琪草也不见踪影,也就是腊梅正自盛开,夜色下缕缕暗香似有还无,沁人肺腑。
之前盛惟乔在楼船上听徐采葵介绍,给她安排的住处叫“祭红榭”时,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因为他们不可能安坐堂上,等徐子敬夫妇送完一个来接了再送下一个,所以是一块出门,按照长幼次序一路送过去的,所以也知道了其他人住的地方。
这时候就发现,侯府后院的这些馆榭,名字起的很有特色:盛睡鹤作为客人中唯一的男子,自然被安排在徐抱墨这个世子的隔壁,然后就是,徐抱墨住的叫“鹦绿馆”,盛睡鹤住的为“影青庭”。
打发了徐抱墨同盛睡鹤后,轮到年纪最小的盛惟妩,徐家给她安排的住处叫“娇黄楼”,与安排给公孙应姜的“茄紫轩”,正好在“祭红榭”的左右。
而不远处就是徐家姐妹一块住的“粉彩斋”。
“之前我们才得天家赏赐这处府邸时,也没多想,就是收拾收拾住呗!”南氏察觉到盛惟乔对这些馆阁名称的注意,莞尔道,“结果后来发现人家后院的亭台楼阁都要取个名字的,偏偏我们这宅子因为是前朝一位侯爵犯了事后抄没,封存了好几十年才赏下来,楼阁名称都不齐全了,想沿用都不行!这么着,我跟你们世叔都没什么文采,思来想去,就偷懒用了釉色做名字啦!”
鹦哥绿、影青、祭红、娇黄、茄皮紫、粉彩……可不都是釉色的种类吗?
盛惟乔掩口笑道:“婶母您还别说,一般人家给这些楼阁起名字,不是取典故,就是取诗词中好听的字句,您这儿用釉色做名字,却是别出心裁,令人难忘呢!”
南氏笑道:“你们不嫌弃就好!”
说话间到了娇黄楼——盛惟妩虽然年纪小,但一来她的贴身大丫鬟跟婆子之类都带了过来,二来她在盛府的时候是早就独居一楼了,这会在徐府做客,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住这娇黄楼有什么害怕的,确认盛惟乔住的不远,跑过去找堂姐很方便之后,就高高兴兴的跟他们道别了。
这让徐子敬夫妇都说小女儿徐采芙:“你妩儿姐姐也才比你大半岁,就已经一个人住这娇黄楼了,你到现在还黏着你姐姐,赖在她的粉彩斋不走,羞不羞?”
徐采芙害羞的扯住了徐采葵的袖子朝后躲,大眼睛忽闪忽闪,显然虽然觉得挺羞愧的,但仍旧不想从粉彩斋搬出去单独住。
盛惟乔之前还以为徐家姐妹住一块,是因为感情好,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徐采芙胆子小,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不过想来也是徐子敬夫妇宠溺女儿,才放任她到现在。
不然随便狠狠心,逼也能逼她一个人住了。
送完盛惟妩,轮到公孙应姜,然后才是盛惟乔。
给她住的这祭红榭,正如徐采葵之前透露的那样,是遍植梅花的一个所在。
因为夜幕深重,哪怕打着灯笼也看不远,盛惟乔进门前只恍惚感觉到,祭红榭旁边似乎还有个湖。
踏进垂花门楼,但见四面抄手游廊,中间是很大的一个中庭,有青石铺砌的甬路蜿蜒进假山后去。点缀庭中的山石间,偶见藤蔓踪迹,但最多的还是造型各异、品种不同的梅树。
这会因为只是腊月里,这些梅树大抵只微露花芽,盛开的还只有腊梅。不起眼的点缀在冰天雪地里,偶然有灯火照上去,就是一点点晶莹剔透的轮廓,又似恍惚的错眼,有着不真切的朦胧。
唯寒香袅袅,使人头脑为之一清,方知道那是实实在在的魁花开了。
尽管这时候看不太清楚祭红榭的全貌,盛惟乔估计必然是侯府后院里最好的几个住处之一了。
徐子敬夫妇送她进门,唤了这儿的几个粗使丫鬟见礼,叮嘱她们用心伺候,看时间不早,也就领着两个女儿告辞而去。
盛惟乔送了他们到门口,说了几句客套话,站着看他们走远了,这才返身回屋,路上一迭声的叫人预备香汤好沐浴,人才进屋,就忍不住直奔上首的酸枝木嵌螺钿梅花纹软榻,一头扑上去趴着,哀嚎:“累累累累累累累!万没想到赶路加应酬这样累人……叫她们快点把浴房预备好,我收拾下要赶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