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应敦甚至不及给盛惟乔赔礼,二话不说站起来,脸色铁青道:“我去看看!”
公孙应姜也不顾病体,捞到榻畔一件外袍披了,随手拢着披散的长发也往外走——边走边跟盛惟乔道:“姑姑,忽然出了点事儿,咱们回头再来给您赔礼,您这会待屋子里千万不要出去!”
“没事的,我陪你们出去瞧瞧!”盛惟乔只道是公孙氏的内斗闹上台面,姐弟俩的叔公跑过来了,诧异之余心下颇为不屑:有本事去找公孙夙哪怕是盛睡鹤啊,跑过来欺负两个晚辈算什么!
这事要搁今天之前,她还会纠结下,毕竟她还没把公孙姐弟当真当成侄子侄女看待,身处海匪窝里自己都没什么安全感,若要给这姐弟俩冲锋陷阵,难免心里没底——然而此刻她的亲爹已经在岛上了,对亲爹充满信心的盛惟乔,还有什么好怕的?
冲着公孙应姜这时候还劝她置身事外,她也不可能退缩嘛!
当下起身挽住公孙应姜的手臂,微微冷笑道,“你身子骨儿还没好全,才应该在屋子里坐着不要出去!不必担心,你不是喊我姑姑么?这种时候,且看我这做姑姑的如何为你们做主!”
硬把公孙应姜按回榻上,她理了理钗环衣裳,昂首挺胸的朝外走,决定给那个欺软怕硬、没皮没脸的“五爷”一个教训!
谁知才跨出房门,还没看到公孙姐弟的“叔公”,先见廊下趴了一头活生生的黑豹,一双金瞳顾盼之间煞气凛冽,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
盛惟乔整个人都呆掉了!!!
一个呼吸后,她保持着头颈僵硬的动作,迅速扫了眼庭院,确认没看到公孙应敦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退一步,跟着把两扇门狠狠摔上,自己一个反身抵住门,脸色煞白语气激烈的对公孙应姜低喊道:“你们那个五叔公是不是人?!居然带了一头豹子来堵你的门!这根本就是想要你们的命——亏得我在外面没看到公孙公子的尸体,许是他机灵及时逃走了,我们现在只能尽力守住门户,坚持到咱们的爹爹们发现不对来救咱们!”
“……”公孙应姜沉默了一瞬,小声道,“姑姑!”
盛惟乔看她这样子,猛然想起来这女孩儿似乎胆子很小,忙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你别害怕!那畜生虽然凶悍,但力气有限,咱们现在在屋子里,它进不来的!”
又故作轻松的捏拳挥舞了几下,“再说即使它进来了,姑姑也会保护你的——姑姑可是连人都杀过,何况一头畜生!”
“姑姑,您说的那头豹子……”然而公孙应姜艰难道,“就是五爷!”
见盛惟乔瞬间僵住,她小小声道,“因为它是小叔叔在初五那天遇见的,所以小叔叔给它取名叫‘初五’,小叔叔看它跟兄弟一样,我们就都喊它‘五爷’!”
半晌后,见盛惟乔还是面无表情的靠在门上,公孙应姜非常担心的认错,“都是我们不好,方才忘记给姑姑解释五爷是谁了!姑姑要是生气,打我几下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骨儿!”
又说,“应敦一定是去给五爷找大夫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磕头赔罪!”
“不关你们的事,我……缓一缓!”盛惟乔靠着门,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这一句——公孙应姜以为她被豹子吓坏了,忙住了口,不敢打扰她调整情绪。
却不知道盛惟乔此刻心中正在咆哮!
又!是!那!个!外!室!子!!!
从盛睡鹤出现起,盛惟乔觉得就没有一件好事!
先是带他去宣于家的目的失败,反被他捞了一笔;跟着回盛府的路上就碰见宣于澈,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还连累了生母冯氏;之后的盛老太爷寿辰上,也是因为这外室子,害自己跟堂妹盛惟妩被关了祠堂,给那天知道是什么的绿火吓得死去活来!
到后面陪徐抱墨出游之事,可算这外室子没去了吧,沈九娘跟盛惟娆莫名其妙失踪,竟然落到了韩家手里!
之后就是自己好好的在丹桂庭待着,一觉醒来已经出了海,跟着又是韩少主又是玳瑁岛——好不容易熬到盛兰辞前来,盛惟乔正觉得天也蓝了海也蓝了,有依靠有庇护的安全感它终于回!来!了!
呵呵,一头五爷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门口!
盛惟乔觉得自己跟盛睡鹤绝对是前世的冤家!
偏偏半晌后,盛睡鹤叩开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她脑袋,笑眯眯的问:“怎么样?没被五哥吓着吧?”
“你才被它吓着!”盛惟乔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敢对着自己笑!狠狠打开他的手,女孩儿漂亮的杏子眼里怒火滔天,新雪似的肌肤上腾起两抹绯红,切齿道,“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侄女这会还病着,居然就让它这么跑过来!?万一伤着了人,要怎么办?!枉你长这么大,一点轻重都不晓得,你要脑子做什么用的?!”
“妹妹这么关心我,我真是受宠若惊。”盛睡鹤再次亲切的摸了摸她脑袋——再次被她狠狠打开——笑容灿烂道,“不过妹妹大可不必为他们姐弟操心,他们姐弟打小跟五哥熟着呢!五哥很通人性,这回也是因为受了自己处置不了的伤,专门跑过来求救的。”
他说这番话时一直笑容满面,眉头都没皱过一下,然而悄悄站到盛惟乔身后的公孙应姜却是一个哆嗦,战战兢兢道:“小、小叔叔,我真的昨天还遣人去谷里看过五爷,给五爷送了一条羊腿,当时五爷还好好儿的!”
盛睡鹤闻言抬头极随意的瞥她一眼,笑容不减道:“噢?辛苦你了!”
气呼呼的盛惟乔因为没回头,没看到公孙应姜惶恐的神色,还在一门心思的跟他吵架:“原来那豹子是你养的?你是怎么做主人的?!连自己的宠物都保护不了,简直就是废物!”
对于盛睡鹤养豹子的举动盛惟乔并不觉得奇怪,时下岸上的富家,很多都会豢养禽兽以观赏取乐。像盛家的花园里,就养了丹顶鹤、白鹭、孔雀、猞猁、鸳鸯、梅花鹿等等,一来为花园增添意境情趣,二来供一家子玩赏嬉戏。
虽然盛家养的禽兽都不属于凶猛类的,但这主要是因为盛家在南风郡三大势家中发家最晚,底子薄,家族成员虽然已经有了专注吃喝玩乐的人在了,但如盛兰斯之流,如今的心思还放在了渔色上面,还没太多花头。
像盛惟乔的外家冯家,几代之前就有人在城外辟了座庄园,专门豢养猛兽,什么吃人养什么,狮象虎豹狼熊统统都有!
所以盛睡鹤在玳瑁岛上养头豹子,在盛惟乔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不了的是这头叫初五的豹子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然后她还不能承认!
不,是不屑承认!
这口气不在盛睡鹤身上找回来,那向谁找回来!?
她这儿大发雷霆,公孙应姜在她身后却已经缩成一团,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了——偏偏被盛睡鹤笑意盈盈的望着,公孙应姜根本不敢提醒盛惟乔,只能祈祷待会小叔叔受不了这姑姑的指责,发作起来,千万千万不要牵累了自己!
然而盛睡鹤并没有发作的意思,反而和和气气的赞同盛惟乔:“妹妹说的太对了!初五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素来视它如兄长,打小喊它‘五哥’,如今兄长受了委屈,我怎么能不为它讨回公道?!”
盛惟乔闻言,只觉得胸口一痛:又是这样!!!
明明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难听了,他就是不生气,就是不反驳,不但不反驳,反而还附和自己——但是!
一点都没感觉到开心!
倒觉得更憋屈更郁闷更不高兴了好吗?
“……那你还不快点去?!”盛惟乔十指缵紧,松开,再攥紧,最后她忍无可忍的跳起来,用力踹了盛睡鹤一脚,切齿道,“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看到盛睡鹤挨了这一脚之后笑容微敛,公孙应姜不忍心的捂住眼。
不过片刻后,预料中的惨叫与求饶却未响起——公孙应姜好奇的张开指缝偷看,却见盛睡鹤定定看了会仍旧满脸怒容的盛惟乔,忽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伸手一把抓住盛惟乔的脸颊,不轻不重的扯了扯:“乖囡囡,你老这么凶,即使为兄我有意为你保住闺誉,这么下去也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出真面目,到时候大家都不敢娶你可怎么办?!”
盛惟乔挣扎着拍开他手,气得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尖叫道:“那我就索性不嫁人了!一辈子待在家里跟你过不去!跟你抢家产,跟你争宠爱!天天到爹爹跟前告你的状!你现在知道怕了吧?!”
这番话正是盛睡鹤以前威胁她的,现在原原本本的还回去,盛惟乔大觉畅快,有一种“以牙还牙”的成就感!
盛睡鹤抚着下巴,忍俊道:“嗯,为兄真是太害怕了!看来在你回到盛家之前,为兄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啊!”
闻言,盛惟乔几乎立刻想到了公孙应姜的遭遇,原本气鼓鼓的神情,顿时僵硬起来!
盛睡鹤把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脸上笑容更盛,不过却没继续逗下去,只伸手在她面颊上又掐了把,笑吟吟道:“现在为兄要去给五哥讨个公道了,乖囡囡,你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先告诉你啊,要跟为兄认错的话,一声‘哥哥’是不够的,你还得想点更有诚意的法子才行!”
……目送盛睡鹤远去,公孙应姜才悄然舒了口气,转向盛惟乔,见这位姑姑双眉紧蹙,眼中含泪,被吓坏了的样子,安慰道:“姑姑别担心,小叔叔只是说说而已!何况您爹爹在岛上呢,小叔叔不会拿您怎么样的……吧?”
然而盛惟乔却没心思听她这番说辞,只哽咽道:“你扶我到椅子上去……你那小叔叔的腿是铁铸的么?!好痛!”
她这时候穿的是丫鬟从盛府带来的丝履,做工精巧,刺绣华美,还镶了一圈珍珠跟金叶子作为装饰——然而终究只是在内院行走的鞋子,方才踹盛睡鹤时由于是含怒而为,用尽了全力,盛睡鹤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反正她当时就觉得自己脚趾麻木了!
这会看着公孙应姜努力忍笑的模样,盛惟乔潸然泪下:“我就知道这外室子绝对绝对,是我八辈子的仇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