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的娘是江南一个小山村嫁过来的媳妇,江南从来就不缺心灵手巧的女子,这徐娘则更是如此。
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徐娘和九九那死去的爹两者之间,相隔又何止千里?徐娘给媒婆带上一双鞋,说哪个男人穿上了还不嫌弃,那就嫁给他。
媒婆随着一个商队走了不知多久,让身边所有男人都试过了这双鞋,就连赶车的老车夫她都没放过,最后除了几个真心脸皮厚的汉子,其他的都是觉着硌脚的很。正准备返程的媒婆在路边见着了九九他爹,这脑袋一热就给眼前这憨厚汉子穿上了,汉子说不硌脚还正合适,多少钱我买下。
媒婆自然是乐坏了,嘴上说着不用不用,准备好彩礼钱就行。这么一场横跨半个大唐的平凡姻缘,就这么奇妙地结成了。
试穿过那双卖相还不错的布鞋汉子到后来才发觉,那鞋右边那只鞋底多了一块一指宽的底料,这恰巧九九他爹右脚先天有些瘸,也是少了半分骨头。
秦方听了徐娘一席话,不得不说无巧不成书,造化弄人。不管徐娘听不听得懂,秦方巍然道:“你们俩的姻缘是造化,你们俩的孩子九九,更是天大造化。”
徐娘说了句我要去买菜了,就跨上篮子面巾遮面走了。秦方将最后一口馍馍夹了点咸菜,一口吞下。
九九怯生生走过来,在秦方身旁坐下,脸色涨红,嘴唇紧闭。
秦方一见眉头一皱,问道:“咋的啦,生病了?”说完用手摸了摸九九的额头。
“没,没有。”九九话中带着哭声。
“怎么的了?是不是哪个混小子又欺负你了?”秦方撩起袖子就准备出门,九九一见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没的。”
“大哥哥,你今天吃完九九生日饭就要走么?”
秦方心中一颤。秦方只觉好笑,自己这么个居无定所的浪子,有什么地方可去,又有什么地方不可去?到头来还是要走来走去的。于是笑着点点头。
小家伙一见公子点头,泪水就决堤开来。
“大哥哥,你能别走么?九九的娘一个人,还被别家欺负,太辛苦了!九九求公子了,公子能不能……”九九赶忙恢复“公子”的叫法,这是先生教的,有求于人必须尊其名讳。
“有什么事尽管说,大哥哥会尽力帮你,好不好?”秦方自然也发现了这娃娃的异常,摸了摸九九的头发。
“嗯,公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爹?跟我娘成亲?”九九颇为可怜的抬起头看向那个身穿黑衣的俊美公子哥。
“啥!你说啥?!”秦方闻言有些懵了,随即又暗笑自己多心,稚童戏言嘛,肯定是的。
“跟我娘成亲。”小家伙说完还眨了眨眼睛,不短的睫毛颤了三下。
“大哥哥这虽说是乐于助人么,但是成亲这个事啊,它不是小事!你跟你娘说过了没,而且我这样做,你爹肯定也不答应,你说对不对啊?”秦方嘴巴如吐珠,一下子说出一大堆的话,心中却是疑问不断:我秦方这有哪点是你们值得喜欢的?我改还不行么!
“我……没敢跟我娘说,但是我爹一定是同意的!九九的爹昨天晚上告诉九九,他觉着公子你不错,还说什么身负滔天气运什么的……”九九抱着那古朴剑匣,终于说完了的他长出一口气,揩了揩眼睛,默默看着那个黑衣公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书箱子。
“气运……”秦方别的不在意,唯独听了这“气运”二字,就失了淡定心思。
嗜好赌棋的老头子小的时候也说过这一茬,只不过那是就像秦方前世的那样,不言神鬼事,不信妖魔情,就当作老头子习惯性的疯言疯语。
直到刘伶也说过,自己命不好,身负两股气运却无法彰显而出,秦方才逐渐开始相信这玄之又玄的玩意,而如今一个黄口稚童,竟也能说出“气运”二字?!
真的是他死去的爹托的梦?亦或是果真天赋异禀?
秦方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九九的爹还说过,只要公子在九九身旁待三年,那些黑色的脏东西就会灰飞烟灭,再也无法影响到公子你的气运了。”九九突然一下跳下长凳,吓了秦方一跳。
“得了得了,罢了。”秦方摆摆手道:“成亲的事别再说了,而且大哥哥我也无法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危。”秦方从书箱上叩三叩,接着又三叩。
左手杀鹿,右手取经。
“九九啊,你好好待在家里别出来,把门和窗子都关好,除了我和你娘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开门。”说完,秦方仰天大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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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之上,有+骑如奔雷,疾驰而过。前方三人身着银白轻甲,为首一人缨盔之上有两虎。
一个身形单瘦的男子骑马颤颤巍巍地走在那为首一人的身旁,心底激动不已。
“校尉大人,不是我说呀,那娘们真是个水灵灵的尤物,大人您见了肯定欢喜!”这单瘦男子有些费力地握着缰绳,脸上谄媚,心中却暗自大骂:如今校尉大人来了,看你这江南水乡生的徐娘还能不能再威风矜持?!只要官老爷们不把你玩死了,那我李老二也有一杯羹可分!
“哼!”为首的男子一声冷哼,心中不免腹诽你这乡下粗鄙人懂个屁啊,这女人可不是为老子自己找的!那是小将军要来了,这才为好这口的小将军寻些野味!
“就是这么个小镇子?”盔上有虎的吕校尉眼睛一眯,看向李家老二。
“是是是,这天正好是赶着集嘞,这女人通常都是来得十分早……诶?那儿,就是那个!”李老二突然一声怪叫,吕校尉连忙顺着李老二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个面巾遮面的女子正在远处狂奔而走。
“追!”吕校尉一见这背影便觉非凡物,连忙大手一挥,一行十人骑马追逐而去。
吕校尉看了一眼眼神阴翳中有狂热的李老二,咬着字说道:“记住你说的话,要合不了本大人的意,有的是苦头让你吃。”
李老二战战兢兢道哪能哪能。
女人拔腿狂奔。
徐娘一听马蹄声传来,便从街边探出头远远一望,见着了李家老二那副嘴脸便不禁脸色苍白,一下慌了神也不管什么脸面丢尽了,撒开腿就尽全力往回跑。
这该死的李老二也是曾在村里公开过就算自家老爹不同意也要把她娶进门的,只不过被路过的徐娘一把大蒜扔在头上还骂了一句真不要脸。
女人远远可以看到自家那座小泥房了,也就顾不上全身无力的架势,更加卖力地跑了过去,跑到家那可是祖宗传下来的一座“堡垒”,就算官兵来了一时半会也打不破那厚重大门。
可女人还没想完就被一只脚踢在背心,在一步一尺黄的小路上往前扑了一脸灰。
等到徐娘正要挣扎起身时,却看见李老二和几个骑马的“将军”们盯着自己,虎视眈眈。
“李老二!你活腻歪了不成!她要出了事,本校尉杀了你都不够!”吕校尉一斧子横拍在李老二背上,打得单瘦的李老二从马上一下就飞了下来。
“这,校尉大人,小的这不也是心急么?!”
“心急,我看你是真心急!别以为本校尉不知道你这龌龊家伙的小算盘!”
“是是是,校尉大人自然无所不知。”李老二满口唯唯诺诺,就差没趴下身子学狗叫了。
“怎么样徐娘,你终归是逃不过我李老二的手掌心吧!”一改之前谄媚脸色,李老二走到面色苍白的徐娘身前,居高临下道。
徐娘不语,两行清泪刷下一大片灰尘,露出白嫩脸颊。
吕校尉脸色讶异中有热度。
“告诉你,你要是从了我们吕校尉,保准你吃香喝辣,那个什么,哦对,锦衣玉食,你儿子也会送到永安城去求学,这可是天大的福分!”李老二一脸倨傲,神色得意地道。
吕校尉没有反对李老二的得寸进尺,只是笑了笑,说道:“其实今日本校尉是为小将军找暖床丫鬟来了,你放心,虽说小将军不可能对你有太多真心,不过可以保证你和你儿子生活无忧,而且你儿子也会有个光明未来。”
女人终于稍稍镇定下来,脸色木然,咬牙切齿道:“滚!”
一个“滚”字如雷,让吕校尉懵了好一阵。
这女人为求贞洁不要命了?!这可不只是一个校尉那般了,那可是那永安城的那家小将军!还是这女人实在没见过世面,把将军不当回事?!
“当真?!”吕校尉闻言面露愠色,手中大斧开始发颤。身后众人一见,不由得替这女人可惜,得,惹吕校尉发火了。
“你娘个当真!待遇这么好,怎么不叫你娘去暖床啊?你娘估计很乐意,那狗屁个小将军怕是也好这一口。”一袭黑衣款款,两把宝剑渗人。
吕校尉顿时面如猪肝,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正好找不到一点话反驳这人,因为那小将军据说也有这么个变态乱人伦的嗜好。
“你!好啊,徐娘我道是怎么的,原来是找了个小白脸,就以为傍上什么大树了!”李老二右手直指秦方,脸色铁青。
“你怎么来了,你快走啊!”徐娘刚听到这句话,脑袋里浮现出那张颇有些亲和力的俊美脸庞,暗道要糟糕。这下不仅自己走不掉,这外地来的小哥估计也难幸免于难!
“没啥,这些苍蝇太吵,我就出来看能不能顺手打死一些。”秦方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徐娘,手提双剑眉前长发飘飞,用酒疯子的话来说就是“还真有那么几分狗屁的高人风范”。
“你姓吕?还能使两口大斧?莫不也是那永安城小小吕家的?!”秦方一边走向吕校尉,一边问道,顺手还提取经剑削掉了李老二那只手指,让后者一下在地上疼得翻来覆去、求死不能。
“你知道我?那还不快快让那小娘跟我老吕走?看在都是将门子孙的份上,我老吕不为难你。”吕校尉瞥了一眼如驴打滚的李老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同时对着秦方拍了拍还算壮硕的胸脯。
秦方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谁跟你一样是将门子孙?”
就在吕校尉心中欣喜之时,秦方接下来的话让他满嘴话和着一口气被咽下去,这脸色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看。
“我叔叔是戴笙。”
戴笙!
或许身后这帮人不熟悉,可是他吕校尉熟悉,也不得不熟悉啊!吕家家主,也就是自家爷爷还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亲自到戴公府赔礼道歉,却是是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这之后吕家行事作风也就越发小心谨慎,生怕开罪了这座大神仙。甚至不只是在吕家,整个永安城中,戴笙戴竹引此人之名,可止婴儿啼哭!
可怖如斯!
“这,公子说的是真?!”眼前公子哥的相貌的的确确与那前阵子到了戴国公府引起不小关注的秦方有些相似,可尽管如此,吕校尉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
秦方不语,走上前取经剑往吕校尉左手右手各拍了一下,然后转身拉起全身瘫软的徐娘便缓步而走。
吕校尉虎躯如遭雷击,两口大斧突然坠地。人也从马上倒栽葱一般倒下,吓得身后两个小卫士连忙下马扛起这不下两百斤的躯体。
吕校尉艰难抬起胳膊,指了指洛阳城方向,声音嘶哑如老鸦道:“回城。”
一行人浩荡而来,落荒而逃。只剩下趴在地上装死的李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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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九道菜被端上了锃光瓦亮的桌子。女人笑着揩了揩额头的汗,给黑衣公子哥盛好一碗饭。
“哇呀!九九以后还要生日,要多过一些!”九九接过饭碗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
秦方见状与徐娘相视一笑。
“你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徐娘吃了一口白米饭开口问道。
“没事的,只要他们敢去找我叔叔麻烦,保准有去无回!你放心好了。”秦方说完低头吃饭。
饭饱之后,没有酒,只有白开水。
这让你秦方不禁想起前世那般,似乎没有什么事是一杯开水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两杯。
秦方笑了笑,提起书箱,往洛阳城而去。
“娘,秦哥哥为什么不愿意娶你呢?他还会不会回来啊!”把嘴边最后一颗饭粒用舌头卷入口中的九九抬起头,看着眼神略微酸涩的娘。
娘没有想象之中那般拿起扫把抽自己说没个正经,只是留有一种眼神,先生说过的,那叫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