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山高六百余丈,有东南西北四座大子峰拱卫着主峰流云顶,有尺琼、巅藏、无极等十六座中子峰以及数座小子峰环绕其外,山中野兽灵物不计其数,实在是不可多见的天下福地。连当今李家皇帝都曾玩笑说“待朕盛世成,便下位至此宝地,做一个戴笠荷锄的耕农”,尽管已是帝师的大天师李希宁嘴上说不敢不敢,却仍旧可见伏魔山如何的得宠。
尺琼峰正好是伏魔山群山缺口所处之地,又临近洛阳城,秦方也就为图个方便,选择从此下山。
一人白衣飘飘,背负书箱,好似外出游学的名门俊彦。别看秦方一脸悠然,那也是酒疯子教的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他其实是有苦自知。
伏魔山杨宗澜,三岁上流云顶,十八年未曾下山,其剑号称“一剑起天澜”,势大力沉却不失锋芒,乃是武林众人心中颇有希望的未来剑道扛鼎人。
江湖传言,此子曾为一剑不圆通而枯坐五年,五年后剑道大有长进。光是这一点,秦方自认比不上。
以前刚开始跟着酒疯子练剑的时候,那是被逼无奈,你秦方可以不吃苦,这肚子里神仙却不能不伺候啊!不过,酒疯子说的最多的便是“难练,不想练就别练了。看你这惫懒性子,也难有个出息”,继而转过身去狠狠吃酒。
可这老家伙越这般说道,秦方反而越不服气,以至于每天都弄得浑身无力,而那时候也是居无定所,只能睡在树上,次日醒来便是浑身如散架一般酸疼,还是得黑着脸提剑狂挥。
可那是五年啊!五年啊!前世的小孩出生五年,都上小学了!再说这辟谷也不是这样的啊!虽说有些不信,但昨日一见这杨宗澜,果真不是凡人。
“呵呵,还不是被咱废去一臂,不知那人一身三百六的窍穴还剩多少?两百六?”秦方手上拿着一枝不知名的小黄花,耸了耸鼻子。
“他若是度过此次打击,就算不突破至金刚,也不会差太远了喽!”秦方一把丢掉那秋日而生的小黄花,颇有些嫌弃地眯了眯眼,“真臭。”
秦方每动用一次三剑之中任何一剑,都会牵动原本就飘摇不定的命格随之破损,而印堂眉间黑气却是在丝丝消失,小半数被剑气绞碎而逸散,大半却印入身体骨子里,秦方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反应,除了酒疯子,不曾对任何人说起。
抬头一看,日出东方神武峰,正是紫气东来。秦方眉头微皱,眼中黑气一闪而过。
“又是一天,此生还能有多少天?……无需徒增烦恼啦,归期归期,又能归何处?!”手指轻轻三叩,山下有脚步声震碎枯枝落叶。
一剑轻弹而出,白衣书生忽而想起故国一百二十城,已是西安的长安、六朝古都南京、曾满城纸贵一叶打秋风的洛阳、以及江南人家长沙城……
“有人踩碎枯枝轻轻响,有人一剑连城不回乡。”
秦方眼中厉芒爆闪,手中长剑剑气却被一下强行收敛,身形暴掠而出扑向那一抹嫣红如霜下花。
“我有一剑连城荡!”长剑在空中做横竖撇捺勾画,一个城字瞬间现身便夹杂剑气朝前奔去。
秦方身形紧接其后,朝着那曾被自己一剑斩断红绫一袖半的女子而去。一只铁戟空中横扫,秦方一剑挡在身前,仍是被震出一丈之远。
“我道是怎么的,这次找了个帮手来了?!容小生猜一猜,这位一身黑衣的大汉,是你男人?亦或是你爹?”秦方嘿嘿一笑,眼神却是无比凝重。
女子眼中愠怒大盛,抬手一道红绫便至秦方眼前,身形回转,这次定要惩戒惩戒这没个正经的浪荡子!
“嘿,老子是不是她男人,跟你这小白脸却是没半个铜板关系?要不明年清明老子告诉你?”一身宽大黑衣身材奇高的男子身形如牛,一步踏破山路,泥土飞溅三尺高。
秦方一见不禁瞳孔一缩,前有红绫,之后又有铁戟,这架还要怎么打?
提气运剑,一气两百里。
这要论内力深厚,秦方也是不如那杨宗澜的,最起码人家随随便便就一气三百里,咱撑破天还得有那个机缘都只能来个两百里啊。不过幸亏他秦方不是一般人,刘伶仿佛早就知道有今日,便传秦方诡道剑,以剑为主而非以人为主,这才有了那一剑毁去红绫一袖半。
酒疯子曾说他一气可达千里,在体内经脉如游龙一般,秦方只是撇撇嘴,说咱这辈子不指望。
一剑强行荡开红袖,接着身形不退反进,迎向那飞来的一百六十斤铁戟。秦方只觉衣袖鼓荡长发飞扬,许是将素白头巾给抖掉了。眼下一口腥气,长剑在铁戟之上一弹,铁戟丝毫未动,秦方身随戟动,一弹再弹,如此反复,刹那间便弹剑七十二!
四两拨千斤。
“此剑为杀鹿!”秦方一脚重踏追着反射的铁戟而去,身后红袖两袖红绫尽出。
杀鹿剑在手中上下翻腾,没了剑式花招,只有大开大合。黑衣男子一把接过铁戟踉跄五步,便不得不提戟抵挡白衣书生的杀鹿剑。
“好一个杀鹿!那所谓‘中原有鹿载天下,我一剑杀之’的剑翁真是你师父?”黑衣男子调转铁戟反手抵在秦方剑尖之上。
两人僵持不下,两道红袖如风而至。
“嘭”
一袭白衣被抛飞空中,跌落地上,口中鲜血不断涌出。
“咳咳,你这没脑子的莽夫也知道所谓‘杀鹿’?”秦方两手拄剑,勉强站起身来,下巴鲜血都未擦去便面露讥讽。
“铁哥,你别受这小子激将法。”红袖正要回头,却不料身后一声闷响,随之铁戟坠地之声也响起。
“铁,铁哥……”红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只见黑衣男子浑身剑伤,心口那一道则更是剑气入体极深,一呼一吸之间已斩尽眼前人心脉。
“铁哥!”红袖眼珠泛红。
“得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什么干不好?非要出来学你娘杀人。虽然我不得不说你那两袖红绫有了几分火候,但比起你娘来,还是差了十八条大街。”秦方从书箱之中拿出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开始屏息凝神。
“哼,秦方你记着,新仇旧怨,下次我会跟你一并计算!”红袖恨恨看了一眼这胸口被吐了一大口猩红的白衣公子,左手提铁戟,右手将那所谓“铁哥”拉着下了山。
秦方静坐至中午时,方才觉得腹中空空,这才收拾东西,准备背上书箱。
这一下好似小孩子心性,指着那书箱中三剑数道
:“一剑二剑接三剑,杀鹿取经问长生。”
说罢,鼓荡着白衣落向一旁蜿蜒而下的镇魉江。
镇魉江与流云顶,算是伏魔山最早为人所知的事物,镇魉江中有银鱼,食之可滋阴补阳,益寿延年。物以稀为贵,自然不过是这个理。这银鱼虽是美食一道,却极难寻觅,且这镇魉江长年凉水清寒,最冷处可冻人骨髓、镇人心魄,再加上伏魔山道士的横加阻拦,如此一来就更没人见着过这奇美鱼类。
秋日的镇魉江显得格外萧索冷清,就连江水都清透如冰,可这种不宜久居的凄神寒骨之地,却有着一具光溜溜的身体在江中“驰骋”,好似游鱼。
秦方玩累了,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连忙游上岸用恢复了为数不多的内力烤干身上的水,甩了甩那一身崭新黑衣。
如今白二黑三,有一黑衫初次见那妖女红袖之时被一袖打裂,两件白衣都染过了血,就剩两件黑衣了。想到这里,秦方有些肉疼,心底将那红袖祖宗十八代都好生问候了几遍才罢休。
秦方骤然回头,只见一老者须发皆白、披蓑戴笠坐在一块巨石上,手提竹竿。
姜太公钓鱼。
秦方背上书箱,手上提着被打扮成包袱的湿漉漉白衣,头也不回道:
“愿者上钩!”
秦方这才下山不久,便听沿路人说:
这一日,有红衣女魔提铁戟,逢人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