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轻喃显然起了作用,向导借由精神连结传递过来的焦虑减轻不少,可渴求不减反增,也顾不得对方手心中多到令人心惊的疤痕,道格拉斯这三十年的忍字功力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还要尽量传达安抚的情绪。渐渐地,楚凡不再胡乱扭动,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整个人显得平静许多。
道格拉斯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些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出了一后背的汗,正准备起身通知莫莉,心中忽地涌上一股极为压抑的情绪。这情绪来的既快又猛,像是一直潜伏在暗处从未停歇,等情/欲的大潮退却便卷土重来。诸多负面情绪迅速堆积成山,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密集的痛苦连绵不绝,即便控制力强大如他,也禁不住变了脸色。
虽然才听过精神域损毁的恐怖之处,但显然不及现在感受到的万分之一,只怕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道格拉斯神色极差地看向床上的向导,就见对方面色如常,根本无法想象之前男人已经忍受这样的状态那么久。哨兵强大的保护欲此时又开始作祟,无法替对方抵挡痛苦的感受加倍折磨着他的神经,半晌,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按照莫莉所说的努力去抚慰他,可惜效果近似于无。
很快他强迫自己停下这无用功,最后看了向导一眼,毅然决然去搬救兵。
再次见面莫莉被他身上散发的强压吓得后退一大步,男人此时的状态比想象中还差,给人一种可能随时进入狂暴状态的感觉,这比她最初的预估还要严重一些:“……少将?”
男人冷冷看着她,半晌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走。”说完转身离开。
莫莉丝毫不敢违令,小跑着跟上男人的步伐,边走边思量,还是低估了少将对配偶的保护欲……
到了房内,楚凡维持着道格拉斯走时的姿势躺在床上,莫莉能感觉到一见到面前这人,少将的状态又差了一分。落在她后背的视线如同针芒,她不得不快步赶到楚凡身边,用先前留下的仪器为对方大概做了检查。检查完,她道:“少将……”迟疑一下,她继续道:“这次治疗的最好结果是他能从极其混乱的精神状态下恢复平静,也就是说,这是我现在能做到的极限了。您也知道他同样是个高级向导,治疗的过程不会那么容易,到时候他可能会有一定的……激烈反应。”
“激烈反应?”道格拉斯一字一字重复,嗓音冰冷不带感情。
莫莉简直有种对方在恐吓她的感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请您……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免得影响到他。”捏着把汗说完这句话,少将果然瞬间收敛了周身的气压,视线跟着转到躺在床上的人,莫莉略微松了口气,看着少将柔和不少的眼神,又猛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不能怪她盲目信任少将的自控力,那是因为少将的冷静自持闻名全联邦,可自从带回这个向导,少将简直像变了个人……
“开始吧。”对方突然开口道,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点点头,闭上眼睛沉下心,片刻后操纵着精神触须小心翼翼探入对方的精神域。
道格拉斯自她开始治疗后也尝试着加深和自家向导的精神连结,不知是不是因为莫莉的缘故,那些原本戾气十足的负面情绪攻势减缓,至少留给他可以进一步和自家向导沟通的空间。
他十分耐心,将杂乱无章的诸多情绪拨开来,即便如同大海捞针,依然专注地,一心一意地寻找着,直到微弱的声音传来。
“谁?”
他精神一振,努力突破重围向着声音所在之处前进。
“你是谁?不要过来!”声音猛地拔高,接着一股阻力袭来,道格拉斯只觉自己仿佛被毫不留情地推走,瞬间又跌入了杂乱无章的负面情绪中。
他冷静地起身,大致判断了方向,接着前行。
“不要过来!”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时,他依旧被推开。
前行,推开,前行,推开……
不知几次后,声音变得极其虚弱:“不要过来……求你了……别过来……”
一丝脆弱的阻力袭来,不再能影响道格拉斯分毫,他毫不犹豫冲了过去。那大约是对方用来精神连结的精神触须,道格拉斯“看”不到它的实质,却能感受到自己的确来到了它身边。
他们离得很近,仿佛是心与心靠在一起,道格拉斯本能将对方护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一瞬间,他们周遭仿佛形成一道薄弱的防护壁,将所有情绪抵挡在外。道格拉斯福至心灵,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屏障”——哨兵向导结合后心灵相通时可以形成的一种保护性薄膜,既可以帮助哨兵抵御感知过载,又可以减轻向导的精神压力。
他下意识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向导,却在这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精神连结的本质还是向导处于主动,况且他们精神连结的层次仍旧太浅,能保持这个状况已经很不容易。
这种情况下他反而冷静下来,理智地分析着情况,顺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或许是享受到了屏障的好处,对方不再说话也不再赶他走,反而蜷缩着贴近,这依赖般的举动简直让道格拉斯心中一软,说不清是保护欲得到满足还是别的什么,他开始一遍遍地用内心去告诉对方。
“不要怕,有我在。”
怀里的“人”缓缓放松下来,道格拉斯能清晰感受到对方传来的疲惫,于是轻轻抚摸着他。
不多时,四周庞杂的情绪凝固了,道格拉斯分神去感应,这些情绪仿佛完全失去了攻击性。正当他准备进一步研究,忽然听到有声音在叫他。
“少将……”
道格拉斯猛然睁眼,就见莫莉站在床边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嘘……”见少将睁眼,莫莉第一件事是提醒对方小声一些,“他睡着了。”她轻声道。
道格拉斯点点头。
“我们出去说。”
二人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少将,”门一关莫莉便迫不及待开口道,“您对他做了什么?”
道格拉斯答:“我们形成了屏障。”
莫莉闻言露出了与她姿容完全不符的惊讶神色:“你确定……是屏障?”很快,她又自顾自回答,“没错……是屏障。如果不是屏障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在那种状态下睡着。问题是……你们怎么可能形成屏障?”
如果说之前她对少将上道的表现是满意的话,现在已经可以说是无法相信的震惊了。哨兵向导其实不是一完成绑定就能实现精神连结的,绑定只是最基础的要求,必须先有信息素的融合,其次是互相信任和了解,如果哪一方存在疑惑或者抗拒,精神连结必然失败。
说实话她一开始没觉得两人可以精神连结成功,虽然加菲尔德当时纯粹受体内信息素影响,可以毫不迟疑完成连结,可少将毕竟是清醒的。精神连结是一件神圣的事,她毫不质疑少将会这么想,那么和加菲尔德的顺利连结就让她不解了。
少将这样的人,会这么轻易地认定自己未来的配偶吗?
事实就是,少将不仅认定了,还非常迅速地掌握了对于哨兵而言非常困难的技能——抚慰自己的向导。虽然两个人形成的屏障还很薄弱,但很明显,效果非常显著。本来一开始加菲尔德精神域的混乱状态让她头皮发麻,很久都没有找到下手的头绪,谁知加菲尔德先冷静下来,甚至还睡着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道格拉斯没有回答莫莉的问题,后者也自知自己问得没有意义,毕竟有关精神连结精神域的学科向来是说不清楚的,就好比向导那强大得令人发指的精神能力,至今也没有个系统的说法。
“少将,您辛苦了。”这话她说得相当发自肺腑,“加菲尔德目前的治疗进展……十分顺利,您可以先去休息,我需要再查阅一些资料。”
道格拉斯没有立刻回答,盯了她半晌,直到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对方才道:“他有一个好友。”
“?”莫莉不解地看着他。
“凡·加菲尔德幼年寄宿在布兰切特家族中,从小到大有一名玩伴,名字叫兰瑟·布兰切特。”
莫莉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布兰切特家族?”
“嗯。”
兰瑟·布兰切特……莫莉浑身一震:“兰瑟·布兰切特……是布兰切特家族前阵子死去的家主夫妇的儿子?那个被强行改造成哨兵但是失败了的向导?”
“嗯。”
莫莉脑中顿时呼啸而过无数的信息,布兰切特家族身为联邦四大骑士世家之一,虽然权势和实力一直排行末尾,可仍不可小觑,就是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前阵子家主夫妇在战场上居然因为一个极小的错误双双殒命。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接下来爆出的惊天新闻,夫妇两唯一的儿子,对外一直宣称,甚至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哨兵,其实是一个向导。
就算不管这内情复杂的家族事,结合加菲尔德腺体少了三分之一的事实,莫莉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布兰切特家主的夫人一直是位相当知名的向导研究学者,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医生,如果说谁有能力背着联邦改造向导,那非她莫属。
那么加菲尔德的腺体手术也八成是她主刀,毕竟首先自己儿子和对方有从小到大的玩伴关系,而且腺体手术一直是风险最大的手术,在联邦几乎处于半违法状态,一次性切掉三分之一腺体这种事也只有这位夫人敢干了。
想通这件事,莫莉就明白少将的意思了。即便这位夫人已经死去,但有关加菲尔德身体包括精神域的数据肯定还留着,如果他们能要到那些数据,对治疗的好处可不是一点半点。她太感谢少将这个提议了,只不过在感谢的同时,心里也冒出个巨大的感叹号。
加菲尔德的资料她因为感兴趣而看了不下三遍,所以自诩除了加菲尔德的亲人朋友,她肯定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可她根本就不记得幼时玩伴这种东西,哪会有人连这种东西都记住的?
现在她知道了,还真有人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