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西楚,寒风凌厉。
窗幔只撑起个矮半,可是呼呼灌进来的冷风让原本温暖的屋子都染上了寒意。
窗外,是漫天的雪白。
喜鹊双手紧紧搭着站在后方,不敢上前,小姐现在觉得她这个名字晦气得很,难免又要发火。
安嬷嬷脚步匆匆,落地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到了喜鹊旁边,喜鹊转过头来看她,表情快要哭出来了。
安嬷嬷也急,站在后方试探性的往前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又轻又小,一点不同于她平日的气势汹汹,“小姐~小姐~”
前头坐着的人没反应,动都不曾动弹一下。
大冷的天,喜鹊和安嬷嬷愣是又急又怕出了满头大汗。
外走坚实的脚步声传来,安嬷嬷和喜鹊又喜又怕。
两个人急急迎出去,“世子爷。”
楚辞紧蹙着眉,肩头和头发上都是从外回来凝上的湿水,径直进了屋子。
原本坚实稳健的步伐就这么慢了下来,有些踌躇,寒着脸,却温着声音,“小若。”
楚辞走上前,看着她身上盖着厚厚的白狐毯,可是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心里一抽,“小若,窗边冷。”
楚清若转过头,看见楚辞,平平稳稳开口,“哥。”
几天前,楚辞听见清若愿意开口叫他哥简直是惊喜万分,可是这几天,清若是愿意叫他了,可是……
楚辞生生忍下心里的万千思绪,上前试探性的把手搭在了她的轮椅上,清若没什么反应,楚辞就推着她进了屋,安嬷嬷赶紧关上了窗,喜鹊又是弄炭火又是泡热茶的忙活起来。
楚辞想问她,腿疼不疼。
但是问不出口,也怕她再发作。
静默坐了半响,才看着她的神色缓缓开口,“过两日,咱们就动身回京去过年了。”
楚清若原本视线落在桌子上的茶杯上,听见楚辞的声音愣了愣,“过年?”
楚辞点点头,“小若想回去过年吗,若是不想,我们就……”
清若打断他的话,直勾勾看着楚辞,“回去。”
楚辞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担忧。
要回京了?
清若偏头,喜鹊不敢上她眼前晃悠,泡好了茶是安嬷嬷递过来给两人的,喜鹊在后头远远的站着。
清若接了安嬷嬷递过来的茶盏,视线落在楚辞湿哒哒的肩头,“你回去吧。”
楚辞闷闷嗯了一声,刚接过的茶水也不喝了,放在桌子上就起身,“那我回去了,小若你有事让安嬷嬷来找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让她们去买。风凉,少……”
清若不说话,就靠着轮椅靠背静静看他,楚辞头一低,转身就走了。
到了门口,突然又听见她开口,“王明阳呢?明日让他来我这。”
楚辞身子一僵,没回头,“好。”
安嬷嬷和喜鹊都绷紧了大气都不敢出。
清若的腿,虽说是帮楚辞挡了一刀现在不良于行,可是,把清若推出去给楚辞挡刀的,却是王明阳。
当时也是没办法,王明阳中了刀,身边还围着人,楚辞是他主子,情急之前只能扯了身边的人推出去,哪想被推出去的是清若。
那一次,楚辞身边的人死了三个,清若这边安嬷嬷没有跟着出去,跟出去的四个大丫鬟,喜鹊没受伤,黄鹂脸上落了刀被清若撵了,另外两个死了。
王明阳进屋的时候,清若还是坐在窗边,窗子大开着。
楚辞都不敢管她只能哄着,何提安嬷嬷和喜鹊。
昨夜又落了雪,院子里树上的白又厚了一圈,不过早上清若起身时候院子里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楚辞什么时候让人来扫的。
王明阳早早就来院子外面等着了,只是等着清若起身用了早膳才敢进来。
外头冷,西楚的风又烈,即便穿得多身体底子好,这会王明阳还是觉得脑子被风吹得嗡嗡作响。
王明阳进屋衣袍都没撩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奴才王明阳见过小姐。”
清若过了一会才转过头来,王明阳额头还贴着地。
“抬头。”
王明阳抬起头来,清若看见他苍白的脸上一双黑幽幽的眼眸格外显眼。
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轮椅边。
王明阳,她记得的,上辈子回京之后,被她下令砍了双腿。
楚辞要养着他,也被她拦了,撵出了定国公府。
王明阳是汉中人。也不知道是楚辞安排的还是她爹安排的,他回了汉中。
清若上辈子再见他的时候,他同她一样,坐着轮椅,只是他平日里伺候的人和药不如她,看着身子比她差很多,满脸皱纹沧桑。
清若那时候问他,恨不恨她。
王明阳说不恨,他是卖了身给楚辞的,如若不是当时没办法,他为楚辞挡那刀就算是要他的命也行,既然是他把清若推出去了,清若废了腿,要他的腿他也没有怨言。
是条汉子。
清若眼眸淡而无波看着他。
安嬷嬷和喜鹊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自打小姐受了伤之后,性情整个都变了。
这几天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就是喊打喊杀,可是那眼睛,看着就叫人心肝乱颤。
清若点着轮椅的手指停了。
“我叫人砍了你的腿,你有意见吗?”
安嬷嬷和喜鹊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重点是清若说这话时候,口吻平淡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
才十五岁呀。
王明阳直定定看着她,眼眸里的惊悚恐惧一晃而过,她不是开玩笑,她这个样子,没有一点半点开玩笑的感觉。
王明阳紧紧抿着苍白的唇,摇头,“回小姐,奴才没有意见。”
“你家是汉中的吧?”
王明阳叩头,“是。”回答完没有再直起身,眼泪不受控制再往下落。
清若只是淡淡的看着。
过了一会,“寄一百两黄金回去,你的卖身契改为死契给楚辞。”
一百两黄金是什么概念,即便不到活不下去很少有人愿意签死契,可是如果是一百两黄金的价格,完全可以买十个、二十个死契。
王明阳一愣,没等他反应,清若已经转了轮椅,继续回到了窗边。
安嬷嬷过来扶他起身,“王侍卫回去吧,奴婢一会去支会账房。”
王明阳还是懵,安嬷嬷阻止了他又要下跪的动作,“小姐既然说了,王侍卫照着做就行了,去吧。”
王明阳茫茫然然的一路晃到了楚辞书房。
楚辞一直在里面等着他。
看见王明阳这个样子眉头紧紧皱着,没等他行礼就急急问,“小若她怎么说?”
王明阳条件反射先行了礼,“小姐说,让我寄一百两黄金回汉中,改为死契。”
楚辞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清若现在身边近身伺候的只有喜鹊和安嬷嬷。
原本是要提丫鬟来她身边的,可是她伤了腿之后性情大变,根本不领任何人的好意,父母、哥哥、祖父祖母谁都不敢再刺激她,才这么放了半年身边还是只有安嬷嬷和喜鹊。
楚家的发家地就是西楚,祖籍和之前的驻军地都在西楚。
这一次楚辞和清若来西楚,原本是听闻静元大师在西楚出没,想来求医,另外就是楚家听闻四皇子那边有意和楚清若退婚。
加上她在京性情越来越乖张暴戾,和楚辞关系越来越差,所以才有楚辞带她出来求医,也让她散散心顺便和楚辞缓和缓和关系。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事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清若记得回到京城等着她的就是四皇子的退婚。
更是让她原本就暴戾的性情进一步恶化,砍了王明阳的腿,被父亲和祖母祖父指责,加上家里其他庶出旁支的冷嘲热讽,和家里人的关系越来越差,差点把楚辞视为死敌。
定国公府不好招惹,否则四皇子那边也不会在她出事半年后才提出退婚。
不过清若咽不下这口气,最后还是逼迫着四皇子和家里促成了这桩婚事。
怎么就又从头来过了呢。
该死的,都死在她手里了,不该死的,也被她害死了。
能还的,她也都还了,不能还的,她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清若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她记得,父亲死的时候,是冬天,楚辞死的时候,也是冬天。
她死的时候,也是冬天。
她实在不喜欢冬天,可是寒风,却能叫人清醒。
楚辞说过两日动身回京,现在要开始收拾整理东西,她屋里只安嬷嬷和喜鹊肯定是忙不过来,屋子里进了不少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安嬷嬷和喜鹊只负责看着这些人和指挥着。
不过一屋子的人忙活,几乎没有声音,偶尔才会有点轻微的声响。
他们都怕她。
她知道。
无所谓,上辈子怕她的人太多了,不对,应该是不怕她的人太少了。
就是当初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四皇子,最后不是也只能靠着床,气喘吁吁骂她毒妇。
骂就骂呗,他都要被她毒死了,皇位都要被她整成别人儿子的了,还不让他骂呀。
除了骂,他也不能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