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衮沮丧地在山中漫无目的的碎步而行。
对着无辜大树发泄完的他,方才想起自个不晓归路,而方柔等人早已杳无踪迹。
他本打算寻觅众人足迹一路跟随而去,却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睁大了眼在满地落叶之上瞪了半响也未能辨识出众人的足迹。
一日滴水未进,萧衮纵是修为了得,亦是饥渴交加,心道,“未曾死于方天正、孔千兮等强敌之手,却要困死山间?真是不甘啊……”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萧衮绝望之际,前方却是豁然开朗,一处宽阔而清澈的泉水呈现在他之眼前。
萧衮喜出望外,当即飞身奔至泉水边上。
这处泉水十分清澈,透明见底,萧衮捧了一把,小饮一口。泉水入口甘甜、清凉,萧衮原本转得有些浑浑噩噩的脑子为之清醒了几分。他当即弯腰俯身,低下头去直接敞开肚皮一阵狂饮,以解一日之饥渴。
喝了个饱后,萧衮觉着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一日来疲累几是一扫而空。
清澈见底的泉水看着甚是诱人,数日未曾沐浴的萧衮瞅瞅四处无人,忍不住脱了衣裳,“扑通”一声跳入泉中,痛快淋漓地洗浴起来。
这处泉水依山而傍,水深大部分仅及胸腹,不过倒是颇为广阔,近似一个山中小湖泊;一块数丈高、十数丈宽的山石屹立泉中,拦腰截断了大半泉水,也阻住了看往泉水对岸的视线。
“真舒服啊……”萧衮泡在泉中,心满意足地感叹着道。他心中忽地想起了头一回见着黄如月的情景,不禁有些想入非非:“若是月儿也在此处,鸳鸯共浴岂不美哉?”
想到妙处,萧衮情不自禁面露傻笑。
傻笑间,萧衮停下洗浴,静下来之后忽然听得山石那一头隐约有戏水之声传来。他心下一怔,忖道:“莫不是天见可怜,将月儿送至此处与我相聚?”虽知无此可能,但他还是心怀侥幸地即朝着山石那一头涉水行去,打算一探究竟。
山石那头的戏水声也嘎然而止,似是察觉到了萧衮涉水的动静。
萧衮自然听出有异,屏息凝神,缓下前行之速使水响之声几不可闻。他行至山石边上,止下步伐,悄然探首,往另一头窥去。
未待萧衮看清山石那头的风光,眼前骤然冒出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容,亦是如他一般自另一边贼兮兮地探来,青丝飘逸,露出半边胸肩,一片雪白的玉肌白花花的晃眼异常。
萧衮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鼻血涌出,目瞪口呆地与那人四目相对,一阵呆然无语。
“哇——————”
一声尖锐地惊叫声自对面那人口中发出,响彻方圆数里,惊起飞鸟无数……
在惊叫声响起的同时,萧衮以生平未有之神速仓惶转身、逃回岸边,三下两下穿上衣裳,扣子都未曾系上,便赶紧蹿至一株枝繁叶茂的松树上,在松枝松针茂密之处遮掩好身形后,他方才略微镇定下来,一手捂胸喘息,一手扣好衣裳,惊魂乍定。
过了好一会,下方却无甚动静,萧衮忍不住拨开少许松针向来处张望,也是一无所见。他心中奇道:“莫非是白日见鬼了?”
萧衮正寻思着是否下树查探一二之际,忽见一人缓步行来,青衫长袖,头戴一顶兰色及冠,竟是那分别未久的“箫公子”杨万山。
“哈,有救了,杨兄应不是路盲罢?”萧衮似是见着救命稻草一般,不及多虑便纵身下树,跃至杨万山身前,兴高采烈地向杨万山打起招呼来:“杨兄,你我真是有缘啊,分手未及一日,就又见面了。”
杨万山的面色似是不佳,见着突然现身的萧衮,先是一惊,继而面露恍然之色,随即满脸恼怒地问道:“姓萧的,方才可是你在此处泉中沐浴?”
萧衮有些摸不着头脑,愕然道:“是啊,杨兄怎么了?”
杨万山目中杀机隐现,但见着萧衮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又忆起萧衮授艺之恩,杀机一闪而逝,强笑道:“方才小弟在不远处见着有人在此沐浴,一时兴起打算来凑个热闹,不想到得泉边,却已杳无人迹……我道是何人躲藏这般迅速,原来是萧兄……”
“杨兄所见未必便是在下……”萧衮摸摸脑袋,略显疑惑地道,“在下先前在此洗浴之时,闻得山石另一头有戏水声传来;在下好奇心起,前往窥视,不想却见一名女子亦从山石那头看来,似是不着片缕,吓得在下落荒而逃,藏匿于此树之上……”
杨万山面上愠色稍缓,又道:“萧兄此举可是大忌,坏了女子名节让她如何是好?”
“杨兄所言不错,在下此举确是不妥……”萧衮苦笑一声,道,“只是在下怎能料到会有寻常女子独自一人跑到山间泉水沐浴更衣?且如今此女踪迹全无,莫不是山精花妖之流得道所化罢?”
“山精花妖?”杨万山强忍一丝笑意,接着问道,“萧兄可有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
“那女子的相貌?”萧衮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孔,入手一片温暖湿漉之感,抬手一看,掌上已是殷红斑斑……他苦笑着摇首道:“未曾看清,那时在下整个儿愣住了。”
杨万山见着萧衮手中血迹,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萧兄,你怎地流了这许多鼻血?”
萧衮尴尬地笑了笑,道:“小事尔,不提也罢。”
杨万山掩嘴笑了一会,方道:“萧兄,你我也算志同道合,又是如此有缘,不若你我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言罢,他目注萧衮,眼光闪烁不定,不知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萧衮闻言一怔,道:“在下是魔门中人,杨兄若是与我义结金兰,传出江湖之后,只怕名门正派中人从此将视杨兄为邪魔外道……”
杨万山打个哈哈,道:“流言蜚语之于我,如秋风之过耳,只问萧兄愿否?”
“这杨万山与我也算投缘,又有两次相救之恩,岂能拂他面子?”萧衮想了想,笑道:“既是杨兄不弃,我萧衮又有何不可?”
杨万山吁了口气,心中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笑道:“如此甚好。”
当下,两人互通名讳生辰,萧衮虚度十九春秋,较之杨万山痴长一岁寒暑,理所当然地成了大哥。
此处并无酒水,两人只能简易行事,以纯钧剑削了几个简陋木杯盛了泉水摆在一株高大的青松前,然后并排跪下,对天起誓道: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萧衮今日与杨万山结为异姓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杨万山今日与萧衮结为异姓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
约莫一柱香之后,两人完成结拜,成为异性兄弟。
萧衮、杨万山相视一笑:“大哥!”
“贤弟!”
萧衮笑着拍了拍杨万山的肩膀,道:“贤弟,小兄来历你可是一清二楚,可贤弟你之来历小兄却是一无所知,不知可否道与小兄?”
杨万山面色一红,让开萧衮拍来手掌,道:“大哥,你可曾听说过杨家将?”
“杨家将?”萧衮闻言一惊,忘了杨万山让开他手势的举动,看着杨万山道,“怎会不知?小兄可是仰慕久已。”
“哦?”杨万山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衮,道,“大哥乃争勇好斗的魔门中人,也知朝堂之事?”
“当然,小兄幼时也是遍阅经史,若是武道无成,考个秀才亦非难事。”萧衮清了清嗓子,道,“远自我大宋开国之初,大将军杨业便屡败辽国,名扬天下,醉翁曰:‘父子皆名将,其智勇号称无敌,至今天下之士至于里儿野竖,皆能道之!’七郎八虎闯幽州、血战金沙滩、穆桂英挂帅、杨门女将、十二寡妇征西、佘太君百岁挂帅、杨排风……近有杨再兴将军,乃武穆王岳将军之外我大宋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士,小商河一战,率数百勇猛将士,向上万最精锐的金国铁骑发动了奋不顾死的冲锋,杀敌将数十,斩胡骑数百,最终壮烈战死……此等武勇,直追昔年‘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威名响彻我大宋子民,可谓流芳百世……”
听得萧衮言及杨再兴,杨万山面色一黯,低声道:“那是家祖……”
萧衮一呆,愣了片刻随即大笑道:“能与杨将军之后结为兄弟,萧某之幸也!”
杨万山却是黯然叹道:“可惜小弟无能,无能再现先祖雄风……”
萧衮笑道:“贤弟不必妄自菲薄,以贤弟之天资、武艺,将来成就必定不在令祖之下,自有贤弟崭露身手的那一日。”
杨万山并无萧衮这般乐观,摇首道:“当今朝廷,奸臣当道,皇上多受蒙蔽,醉心于繁华江南的莺歌燕舞之中,无心北上,重用平庸之辈,我杨家纵有报国之心,也无上阵杀敌之机。恰逢‘中洲大侠’袁轩师路过杨府拜访,小弟便悄然跟着他溜出家门,想随他一道北上,加入义军,浴血沙场,驱逐金人,不负先祖英名……”说到袁轩师之时,杨万山面露崇敬之色,显是颇是敬重这位义军首领。
萧衮摇首叹道:“贤弟,非是小兄通敌卖国,只是今时今日,金国着实已非我大宋之威胁……”
杨万山笑着打断萧衮之言,道:“大哥,你曾言如今大宋之劲敌乃是蒙古国,金国反成我大宋之屏障;只是宋金世仇已久,小弟之见非一日可解,纵然你所言不无道理,但小弟也得亲至北方走上一遭,方能知晓孰是孰非。”
萧衮点点头,道:“如此亦可,待贤弟身临其境,方知蒙古国为祸之烈。”
杨万山笑了笑,转而问道,“对了,大哥,你怎地还在此处?莫非此地秀色醉人,大哥眷恋难返,一直在此山林之中流连忘返?”
萧衮嘿然干笑两声,道:“说来惭愧,小兄天生路痴,在山中更是易于迷路,昨日找寻至今都未能寻到归去之路……”
杨万山听得掩嘴直笑,半响方道:“大哥,你之武功修为高强如斯,‘云龙九转’轻功身法更是独步武林,一日千里都非难事,怎会跑不出这山中?”
“哈哈……”萧衮只觉颜面无光,低声解释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杨万山忍住笑,看着萧衮道:“大哥,凶威远扬、雄霸武林的魔门之中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活宝?”
“咳……贤弟,你之师承尚未告知小兄。你之轻功较之‘云龙九转’亦逊色无多,敢问贤弟师从何人门下?”萧衮试图转移话题,又道,“且你之箫技出神入化,非凡曲也,不知又是何人所授?。”
“小弟师傅可是不少,既是大哥相询,小弟便一一道来。”杨万山知萧衮顾左右而言他之意,但还是给了自家“大哥”一些颜面,笑着答道,“那箫技是一位不知名的老头儿所授。我年幼之时,祖母有一回出行,救回一名奄奄一息的白胡子老头儿。为报救命之恩,这老头儿在杨府呆了五年,将此箫技与一些武功心法尽传于我之后,方才悄然离去。祖母和几位师傅对这老头儿颇是敬重,言其深藏不露,乃世外高人也。其名讳小弟至今不知,当时一直称他为箫爷爷。”
萧衮思索了一会,道:“以箫闻名武林的世外高人……莫非是‘箫王’玉东来?”
杨万山摇首道:“小弟不知,这‘箫王’玉东来厉害么?”
萧衮颔首道:“玉东来以箫成名,半甲子前便位列武林正道十大高手之一,自然厉害。”
“武林正道十大高手?”杨万山忽而面现得色,笑道,“小弟还有位师傅也自称是十大高手之一,这一来,小弟岂非有两位大靠山了?”
萧衮来了兴趣,问道:“哦?不知是哪一位?”
“这位师傅素喜自吹自擂,小弟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他名唤云中雁,绰号‘飞天鹞子’。”言及这云中雁,杨万山嘴角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微笑,道,“他的轻功着实了得,但多用于鼠窃狗盗之举,有失高手身份,是以小弟觉着他不似十大高手中人。”
“‘飞天鹞子’云中雁?确是正道十大高手中人,以轻功身法闻名江湖。”萧衮讶然道,“原来贤弟轻功是他所授,无怪贤弟之轻功如此了得……不知他做了何许鼠窃狗盗之事?”
杨万山忆起云中雁往昔行径,禁不住掩嘴吃吃笑道:“他好吃懒做,喜好美味佳肴、好酒甜品,于是仗着自个轻功出类拔萃,经常潜入皇宫里头偷食御用酒菜,弄得宫里的侍卫、御厨认为闹了狐仙,还请了几回道士捉妖呢。”
萧衮也按捺不住笑出声来,道:“不知这宫里酒菜味道如何?想必皇帝老儿所食酒菜必是世间一流,若有机会,我也去当回狐仙。”
杨万山“呸”了一声,道:“亏我还夸你出污泥而不染,不想原是个偷儿,与云中雁那老不修是一丘之貉。”
萧衮笑道:“令师此举甚合我意,想那宫中菜肴众多,皇帝老儿哪能尽尝,我去帮他吃点以免暴殄天物。”
杨万山白了萧衮一眼,道:“此乃滔天大罪,若给抓个现行,怕是诛连九族。”
萧衮哈哈笑道:“朝廷想诛我魔门也非一日之事,多此偷吃一罪亦是无妨。”
杨万山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那倒是,朝廷若是能剿灭魔门,即便无你去当梁上君子,也会出兵围剿。说来小弟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大哥能否给小弟解惑?”
“贤弟何惑之有?”
“魔门在朝廷眼中,算是犯上作乱之辈,为何朝廷不发兵剿灭魔门?”
萧衮哑然失笑,道:“朝廷若是派遣大军出征,也并非不能攻下魔门洞庭总坛。只是攻下容易,想将我爹爹等顶尖高手留下却是绝无可能,届时皇帝老儿可是寝食难安了。据言家祖萧放昔年便曾潜入皇宫,将宫中搅得天翻地覆,皇帝老儿还是躲到西阁之中方仅以身免……”
“有过此事?”杨万山将信将疑,道,“小弟怎地未曾听闻?”
“自然是有的,我魔门之中便流传着一首诗词嘲笑此事,至今仍长盛不衰。”
杨万山好奇心起,问道:“哦?大哥能否念与小弟听听?”
“自无不可。”萧衮清了清嗓子,吟道,“混世魔王剑无双,三千甲士莫能当;天子惊惶匿西阁,洞庭从此笑庙堂。”
杨万山吐了吐舌,道:“原来如此,想是官家因此吓着了,不敢发兵围剿魔门。”
“或许吧。”萧衮笑了笑,转而道,“除了‘飞天鹞子’云中雁与那疑似‘箫王’玉东来的老者,贤弟还有何名师?”
“还有几位师傅武艺虽说也不错,但较之云师傅不可同日而语,想来也难入大哥法眼,小弟便不再就不一一赘述。”
萧衮笑道:“无妨,武学一道最忌博而不精,有此二位良师足矣,贤弟将来成就定是不可限量。”
杨万山低颜叹道,“这许多武林高人感我杨家满门忠义,倾囊相授各自绝技,使我杨门一脉得以延续不衰;只可惜官家无心北上,我杨家空负雄心、却无用武之地……”
萧衮看着于心不忍,好言相慰道:“贤弟不必灰心,如今蒙古兴起,金国、西夏祸在旦夕,天下大乱将生,小兄相信,不出十载,必有你杨门重振声威之日。”
“大哥所言极是,我杨门定有重振声威之日!”杨万山闻之解颜,转而笑道:“此事多谈无益。大哥在山中转了一日,不知可有用膳?”
听得杨万山提起,萧衮方才想起自个已是近两日未曾进食,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一阵腹鸣恰到好处地随之响起……虽说萧衮修为不错,但武功再强,也难仅凭些许泉水抵御饥饿的侵蚀。
杨万山左手掩嘴,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贤弟,换做是你两日未曾用膳,只怕比之小兄更是狼狈。”萧衮没好气地道,“莫看小兄丑相了,贤弟若有干粮便快快献予小兄果腹。”
杨万山忍俊不禁,左手解下腰间一个油纸小包裹,丢给萧衮,道:“还好,我随身带了几个馒头未曾吃完,剩下的都给大哥吧。”
萧衮忙解开包裹。当几个雪白的大馒头呈现在眼前之时,他顾不上杨万山贼笑兮兮的目光,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馒头来。
人在饥肠辘辘之时,平日里觉得寻常的食物吃起来比之往日都要美味许多;萧衮也不例外,他三下两下吃完几个馒头后,呼了口气,道:“贤弟,这馒头之美味几乎不逊熊掌鱼翅啊……咦?贤弟,你这是……”
只见杨万山早已按捺不住,跌坐在草地上捧腹偷笑不止。好一会后他才忍住笑,起身道:“大哥,你方才的吃相较之叫化子还不如。”
萧衮尴尬一笑,也不答话,行至泉水边上,饮了几口甘泉解渴。
缓过气来的杨万山行到萧衮身旁,道:“大哥,我们走罢。”
萧衮一时不解,问道:“走?去哪?”
杨万山好容易忍下的笑意又爆发出来,掩嘴偷笑不已。
萧衮有些莫名其妙,道:“贤弟,你这笑的又是哪般名堂?”
杨万山笑了好一会,方止住笑声,道:“还能去哪?自然是带大哥回去呗。莫非大哥还打算此继续流连美景秀色?”
萧衮恍然,哈哈笑道:“贤弟所言甚是,小兄是饿糊涂了。贤弟,咱们这就走罢。”
杨万山眼珠一转,道:“大哥,小弟可不会老老实实带你回去哦。”
萧衮奇道:“贤弟,你又有何花招?”
杨万山笑道:“大哥的‘云龙九转’凭空借力小弟眼下自叹弗如,但不知平地上的奔速如何?你我不妨比下脚力,若是大哥跟不上小弟,那今日大哥便只能继续在野外宿夜了。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萧衮颔首笑道:“真若如此,小兄愿赌服输。”
“走!”杨万山话音刚落,不等萧衮回答,人已如离弦之箭,飞一般地向前疾射而出。他的轻功着实了得,鞋尖于草面上疾点飞奔,只是将草儿压弯了腰,却未触及实地,可见其一身轻功已至踏雪无痕的上乘之境。
“好!小兄便拭目以待,看看贤弟能否将小兄甩下。”笑声中,萧衮足尖一点地,身躯平飞而起,足不沾地自草面上数尺滑过,疾追向杨万山。滑出十数丈后,他方才身形落下,足尖又在草地上轻轻一点,随即又拔起身躯,继续御空而行。
此二人一为“飞天鹞子”云中雁之得意弟子,一为魔门嫡传、天下第一高手之子,轻功修为皆是武林第一流之列,全力施为之下,快逾奔马。山路之崎岖,林木之茂密,均未能迟缓两人奔行之速;两人一前一后,宛若两只飞鸟般自山林间穿梭而过,令人叹为观止。
奔了许久,杨万山玉面微红,胸口起伏,微为气喘,真气略显不济;于是他放缓脚步,回首看去,却见萧衮面不红、气不喘,跟在他身后丈余之处,含笑着朝他望来。
杨万山哈哈一笑,道:“大哥之功力深厚非小弟所能及,小弟献丑了。”
萧衮赶上前来,与杨万山并肩而行,笑道:“小兄不过樗栎之材罢了,只是出身占了便宜,此身修为仰仗家父与本门丹药之助力甚多,稍胜贤弟一筹也是胜之不武;倒是贤弟非是武林世家之后,年纪轻轻便有此等修为,将门虎子,果不虚也。”
“大哥莫自谦了。依小弟之见,大哥武功修为便是较之袁大侠亦不遑多让,可入当世顶尖之列;如今又得‘王者之剑’,如虎添翼,如能纵横疆场,怕是万夫莫当之勇!”杨万山看着萧衮,目中满是期待之色,话声渐趋高扬,“大哥不若与小弟一道北上吧!何必拘泥于江湖恩怨、个人情仇?手持王者之剑,胸怀冲天豪气,杀破胡虏万千,一雪靖康之耻,封狼居胥,青史留名,如此方为英雄本色!”
言罢,杨万山停身止步,炽热的目光凝望于萧衮之身,满怀期冀。
山风似是应声忽起,盘旋呼啸,无数落叶松针随之飘然起舞。
杨万山之言慷慨激昂,开心见诚,萧衮在他殷切目光注视之下为之心簇神摇,停步对望,险些脱口应承;但他终究压下心中之萌动,徐徐道:“孤雏丧母犹知啼,雄鹰焉能忘父仇?”
“莫非一己恩仇,便胜于国恨民危?”杨万山长叹一声,目中热泪隐现,道,“大哥,恕小弟冒昧,你等武林中人终日相斗未止、仇冤不休何用之有?纵成江湖霸主、号令武林,于国于民亦无恩利,转首只是过眼云烟……何不放下私怨,笑抿恩仇,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似袁大侠那般,国之兴亡担己肩,民之疾苦感同受,集江湖之侠客,礼天下之英雄,平胡虏,定江山,安九州,福万民……此般作为,方是真英雄也!”
闻得杨万山忠肝义胆之言,萧衮隐约有些明了,“飞天鹞子”云中雁、“箫王”玉东来这等隐士高人为何甘愿屈尊杨府,杨家忠烈为何能传颂于世,流芳百代……他平息静气,稍定心神,苦笑道:“家父曾有言,‘壮怀千秋,踏破贺兰只等闲;命岂由天,剑凌九霄自从容’,凌云之志尤甚你等三分,却落得尸骨早寒……贤弟,恕小兄愚钝,夏虫不可以语冰,着实难明你与袁大侠之大志。”
杨万山愣了愣,忽而转颜一笑,笑面中隐约露出一丝妩媚:“大哥,你我出身不同,各从其志亦无可厚非;‘行事无愧便是侠,岂要人夸好名声’,有此一言,大哥你之德行便胜过众多正派中人。”
“小兄自知不如贤弟与袁大侠远矣,只是……”萧衮低声一叹,缓缓道,“成败乃天定,兴亡岂人为?纵有凌云志,无力正乾坤……贤弟,抱歉了。”
“无妨。大哥莫沉郁,以大哥之能,终非池中物,定有旋乾转坤之日!”杨万山面复常色,微笑道,“不过小弟希望大哥事了之后,能赴北方一行,若是你我还有相见之期,回首再顾今日之言。”
萧衮沉默半响,骤然振臂长啸,声震四野,一扫郁郁,高声笑道:“贤弟,小兄若是大难不死,定往北方一行;胡地北关,杯酒言欢!”
杨万山笑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杨万山一指前方,道:“大哥,沿此山径再往前直行数里便是各派驻地。小弟尚有事他往,便不随你一道前去了。”
“哦?贤弟,你这是欲往何处?天下武林大会,汇聚四海英豪,如此盛事,岂容错过?”
杨万山有些落寞地道:“袁大侠收到飞鸽传书,言北方有变,我等午后便要启程北上……”
“贤弟去吧。”萧衮笑道,“纵去千万里,故人心尚尔;待我了恩仇,北地再聚首。”
杨万山不再言语,转身缓步前行,腰间玉箫不知何时举至唇边,悠扬箫声再度飘起。
此番所奏箫曲,似是暮尽烟直,金戈铁马,纵横沙场;又如吹角连营,荡气回肠,飞扬万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一曲未终,人已远逝,只留余音绕耳,良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