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当真是攻敌必所救,黑鹰若是掌势不停,固然能将白衣女子毙于掌下,但自己也难逃利箭穿胸的厄运;杀手虽有为达任务不惜玉石俱焚之举,但眼下非是必死之任务且黑鹰还占据明显优势,他自然不愿与白衣女子同归于尽,于是硬生生刹住双掌,一式“铁板桥”,向后仰身贴地,利箭于分毫之差贴着在他身上疾掠而过。
白衣女子甚是机敏,听得“掌下留人”之声,立知情势有变,旋即睁开双眼查看,恰逢黑鹰“铁板桥”后仰避过利箭之际;她心中转悲为喜,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双袖一拂,藏在衣袖中的金钱镖悉数拂出,直取近在咫尺的黑鹰。
好个黑鹰,临危不乱,双足一蹬,向后倒翻腾起,白衣女子所发金钱镖全数落空。
白衣女子一击不中,也不追击,反是退后数丈,紧盯黑鹰的同时暗自运功调息。
着地之后,黑鹰方也未急着再度出手,而是往利箭袭来之处望去,打量是何方神圣坏他好事。
只见文天佑手持弯弓,第二支利箭已上弦满月,正瞄着黑鹰蓄势待发。
黑鹰心中怒极,对着文天佑冷喝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朝我发箭?”
文天佑肃然道:“‘中洲大侠’袁轩师袁大侠义薄云天,侠名满天下,且是北方义军首领之一,阁下身为我大宋子民,为何要替金国卖命、意图围杀袁大侠?”
文天佑在白衣女子危急之际,取出自马车上带下以防不测的弯弓,于千钧一发之际射出一箭救了白衣女子一命。他从军十数载,习得一手好箭法,近乎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之境,在军中之时有“神箭天佑”之称;他虽对白衣女子方才使用媚惑之术不满,但抗金义军首领之一的“中洲大侠”袁轩师他却仰慕已久、心怀敬意,思及白衣女子此举也是为了相救被杀手门围攻的袁轩师,是故他还是发箭相救。只是这形同偷袭的一箭虽又快又准,仍被黑鹰安然避过,令文天佑心惊不已——他的箭十数年来几乎从无虚发。当然,文天佑往昔所射皆是金兵、盗匪之流,自是不能与黑鹰这等一流高手同日而语。
黑鹰盯着文天佑,阴森森地道:“多管闲事。既是如此,你这车队此程便休想安然。”
文天佑闻言心中一凛。杀手门在江湖上恶名远扬,势力不小,万万不是他文天佑这孤家寡人所能匹敌。且他个人生死或可置之度外,但若是连累雇主与中镖师、护卫,文天佑怕是死难瞑目。他既惊且怒,看着黑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举乃在下自行所为,阁下莫要为难他人!”
黑鹰冷笑道:“便是为难你又能如何?”
钱宝山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慌忙高声叫道:“这位大爷,此事与我等车队无关,大爷找他一人算账便好。”他虽非武林中人,但从商多年,足迹行遍大半个江南,这杀手门的声名他还是略有耳闻,心中害怕之下,立时决定丢车保帅。
钱宝山无情无义之举并未出乎文天佑所料,商人本就重利轻义,且此事确是他连累了众人。他望着黑鹰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在下文天佑敢作敢为愿一力承当,望阁下揆情度理,莫要牵连无辜。”
黑鹰嗤笑道:“尊驾几时听说过杀手门与人讲理了?惹上杀手门,沾亲带故者鸡犬不留!”
钱宝山吓得将文天佑推到前边,连声道:“文护卫,祸事是你惹出的,你自个想法解决,莫要连累我等。”
其他平素与文天佑交情不错的镖师、护卫均默不做声,他们深知自己那点本事护人行商尚可,若与杀手门作对无异自寻死路。生死面前,友情往往微不足道。
“同酒肉者易寻,共患难者几何……”文天佑心中悲叹道,面上却是毫无惧色,目注黑鹰,昂声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我文天佑何惧之有!”
黑鹰看也不理会文天佑,转向钱宝山等人阴笑道:“你等若相助洒家一道收拾这小贱人,随后在此帮洒家拦道,此事便算了解,否则……”
钱宝山先是犹豫了片刻,见得黑鹰肃杀目光扫过,身上若起鸡皮疙瘩,立时应承道:“好,我答应!文护卫,事有转机,悔之未晚,快快答应黑鹰大爷,可保你我性命!”其他几名商人及众镖师、护卫们也纷纷附和,让文天佑答应黑鹰所求。毕竟自家性命要紧,眼前这名白衣女子与那劳什子“中洲大侠”袁轩师便只能抱歉了。
这时,那白衣女子已理顺真气,看着形势不利,对众人娇滴滴一笑,道:“诸位大哥恁狠心,对奴家这般柔弱女子也舍得下手?且杀手门素来见利忘义、不守信用焉能信之,过后他若翻脸不认你等又能如何?诸位哥哥应帮着奴家一道将这些杀手杀了,方能杜绝后患。”
白衣女子娇美笑靥中满是妩媚,引人入醉,钱宝山和众镖师、护卫等人又是一阵恍惚,情难自禁地跟着附和道:“对啊,杀手门素来见利忘义、不守信用焉能信之,我等应相助这位小娘子一道将这些杀手杀了,方能杜绝后患……”
黑鹰心下大怒,几欲按捺不住动手将钱宝山等人悉数杀绝;但看看地上还在翻滚着的一干手下,只能按下怒火,心道:“我这些手下至今未能起身,定是这小贱人暗器上抹了毒……若非如此,洒家还犯得着和这些朝秦暮楚之辈废话,一律统统杀绝岂不省事?”以黑鹰武功,便是白衣女子有商队众人相助也未必能胜;但眼下黑鹰已成孤家寡人,真要对上众人亦得费上一番手脚,且如有他人趁机冲关,他怕是顾此失彼难能拦阻。杀手的理智使他按下杀心,运集真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声震四野。
凄厉啸声传到耳中,众人只觉耳膜一阵刺痛,纷纷自白衣女子魅惑之下惊醒过来。
白衣女子心中叹了一声,暗道:“这黑鹰果然名不虚传,杀手门的功法对我女儿帮‘天仙心舞’心法虽有一定的克制,但他只用啸声便轻易破解,功力果非我所能敌。”
看得众人清醒,黑鹰狞笑道:“众位,这小妖女三番五次对你等施展迷魂之术,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不速速出手将她拿下?”
钱宝山等几名商人哄然应是,商队众镖师、护卫们蠢蠢欲动之际,文天佑却高声道:“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众镖师、护卫一片哗然,钱宝山更是怒骂道:“文天佑,你活腻了也别扯上我等!”
“钱爷放心,在下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你等。”说着,文天佑上前数步,扬弓对准黑鹰,不疾不徐道,“那位小娘子,文某不才,愿与你携手一战黑鹰。”
黑鹰面色一沉,道:“尊驾意欲自寻死路?”
文天佑豪气干云,朗笑道:“文某先前有言,‘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袁大侠是北方义军首领,赤血忠心,精忠报国,为复我大宋山河将生死置之度外,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位小娘子巾帼之躯尚知仰慕忠良、舍身来救袁大侠,我文天佑堂堂七尺男儿焉能不如一介女子?”
文天佑这一席话掷地有声,说得众镖师、护卫多数汗颜,面露动摇之色。
白衣女子对文天佑盈盈施了一礼,柔声道:“文大哥真豪杰矣。奴家方才对文大哥施展惑心之术,这厢给您赔礼了。”
文天佑微微一笑,道:“无妨,小娘子也是为了相救袁大侠,文某岂会计较些许小事。”
“七尺男儿?洒家看你有个五尺就不错了。”黑鹰面现嘲讽之色,拾起玄铁链子,向文天佑缓缓逼近,“想死有何难哉,我黑鹰成全于你便是。”
文天佑面临险境,却丝毫不惧,反对那白衣女子高声道:“小娘子速去去相救袁大侠,此人交由在下应付!”
白衣女子心中牵挂情郎,点头应道:“那便多谢文大哥了,奴家白惜梅,终身铭记文大哥相助之恩,将来若有机会定涌泉相报。”言罢,她纵身而起,向前方急跃而去。
黑鹰也不拦阻,他心知仅凭一己之力取胜或是不难,但却难能在心有旁骛之下截住轻功不凡的白惜梅,只是口中连连冷笑道:“小丫头,莫要认为闯过此关便高枕无忧,前方尚有埋伏无数,你想活着见到袁轩师只怕难如登天。”出言同时,他脚下不停,仍缓步逼向文天佑。
面对缓步逼近的黑鹰,文天佑心知此战凶险万分,只怕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战;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人生有死,若能死得其所,夫复何恨?念及此处,他心生豪气,将手中弓箭掷地,抽出腰间缅铁弯刀,平横胸前凝神以待。这柄缅铁弯刀跟随他已有二十载之久,是他多次立下军功之后所得之嘉奖,也是他卸甲归田之时身上最宝贵之物。
缅铁刀身在阳光下透出殷红之色,昔年不知有多少金兵饮血刀下,那黑鹰虽是杀手门一流杀手,但只怕生平所杀之人尚远不及此刀之刀下亡魂。
宝刀持在手,疆场谁敌手?文天佑仿佛回到过去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时光,仰首长啸一声,峙立如渊,气势直冲霄汉。
黑鹰身为一流杀手,五感敏锐远胜常人,自是察觉出文天佑周身所散之惊人气势,心下一凛,暗道:“这姓文的怎会有此气势,莫非他深藏不露、实为超一流高手?”他心有所惧,停下步伐,如临大敌般凝视着文天佑,欲观望一二再做决断。
文天佑之武功实则远逊黑鹰,这惊人气势是久经沙场之后千锤百炼而成,气势有余,实力却是不足;真若动手,不出十招他定会伤亡在黑鹰手下。文天佑心下雪亮,见黑鹰小心翼翼、如临大敌之状,不禁暗自好笑,倒是乐得与黑鹰大眼瞪小眼、相互对峙起来。
众镖师、护卫为二人气势所慑,纷纷退出数丈之外;钱宝山等几名商人更是退后了十数丈之远,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端详片刻之后,黑鹰终于瞧出端倪——文天佑看似气势惊人,但守位不佳,周身上下所露破绽甚多,不似超一流高手应有之状。但为防万一,谨慎起见之下,黑鹰不敢全力出手,而是试探着使出一招“寒江飞锁”,挥动玄铁链子飞绞文天佑颈部。
那玄铁链子来势奇快,文天佑只是隐约间见其击来、瞬间已至眼前,他不及躲避,急忙挥刀格挡。
“当啷”一声,文天佑只觉一股巨力击得他连退数步,右手虎口发麻,手中缅刀无法握持哐当落地。
黑鹰却不进反退,疾退数步,警惕地盯着文天佑。气势冲霄的文天佑如此不堪一击,反令他起了疑心,疑是文天佑兵器脱手乃有意而为,暗藏后手待他入彀。
文天佑则趁机弯腰用左手拾起缅刀,甩了甩发麻的右臂,心中叹道:“黑鹰这等武林高手果非浪得虚名,远非我所能敌,不知萧兄弟与其相较孰强孰弱?但萧兄弟有伤在身,八成不是黑鹰对手,望他不可一时冲动为我出头……”
黑鹰便是再谨慎,也已确定文天佑确实技仅于此,放声嘲笑道:“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是虚张声势、不堪一击之徒,连洒家四成力道都承受不起,这点本事也敢出头?”
文天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笑道:“不错,文某着实只有这点斤两,不过虚张声势便能将大名鼎鼎的黑鹰吓退,文某人此生无憾矣。”
“无名之辈,自寻死路!”黑鹰恼羞成怒,挥起玄铁链子,一式“毒蛇出洞”,尖刀般的链头如离弦之箭般急刺向文天佑。
文天佑若是倒地滚开,或许尚能躲上几招;但他气势如虹,无惧胜败生死,大喝一声,再次挥刀挡上。结果玄铁锁链虽被他挡开,但他左腕却落得与右腕一般下场,虎口剧震渗血,缅刀再度脱手落地。此回黑鹰恼羞成怒之下,所用力道约有八成,文天佑除却虎口发麻之外,甚至整条左臂都僵麻大半。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黑鹰冷笑声中,再挥玄铁链子,一式“绕佛捆仙”、链身如蛇般缠向文天佑颈上,欲将文天佑一举绞死,方消他心头之恨。
文天佑手中空空如也无物抵挡,闪避也是力不从心,却面无惧色,反是平淡一笑,静以待毙。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突见人影一闪,玄铁链子似是受无形劲力推动偏离了目标自文天佑颈边穿过,未能如主人之意索命夺魂。
侥幸逃过一劫的文天佑看清来人面目心下大喜,笑道:“萧兄弟,是你?”
来人正是萧衮,他对文天佑点头一笑,道:“小弟救助来迟,害文大哥受惊了。”
文天佑哈哈笑道:“萧兄弟来得及时,为兄无恙,惊喜是有,惊吓则无。”他心知萧衮重伤未久怕是未曾痊愈,是故不曾相询,以免让黑鹰知晓萧衮有伤在身从而肆无忌惮。
黑鹰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萧衮,问道:“洒家杀手门金牌杀手黑鹰,敢问尊驾高姓大名、师从何派?”他之所以如此客气,乃因他玄铁链子力愈千斤的一击被萧衮赤手空拳以“四两拨千斤”之法轻松托开,那份轻巧、从容远非黑鹰所能及;且观萧衮气度不凡,年纪轻轻便有此等本事,只怕颇有来历,是以黑鹰不敢轻易冒犯。
萧衮转身面对黑鹰,傲然道:“宇内无敌手,天下我为尊!”
黑鹰面色大变,放下手中玄铁链子,对着萧衮单膝跪下,毕恭毕敬行礼道:“原是圣门使者,黑鹰不知,请圣使恕罪。”
原本强势无比、气焰万丈的黑鹰这一跪直看得文天佑乃至钱宝山等人目瞪口呆,一时愣在当场。
“宇内无敌手,天下我为尊”,此言乃昔年“混世魔王”萧放横扫武林时的狂妄诗号,后成魔门嫡传、特使之流彰显身份之语;而杀手门在魔门两代门主淫威之下均告臣服,算得上魔门下辖门派,黑鹰所言“圣门”便是魔门隶属外围门派弟子对魔门的尊称。其实便是魔门中人自个都称自家门派为魔门,听着就远比圣门来得霸气,不过在萧放、萧百君两代魔头多次教育之下,这些下属门派却万万不敢表露出丝毫不敬,开口闭口言必称“圣门”。
“免礼,不知者不罪。”萧衮其实功力恢复不足三成,方才托开玄铁锁链只是用了“四两拨千斤”中的上乘技巧,是故他开口便是魔门招牌诗号用以唬吓黑鹰,否则真要动手必然露陷,当今武林形势对魔门不利,隶属外围门派对魔门态度微妙,他有伤在身,虎落平阳遭犬欺亦不无可能。
黑鹰仍不敢起身,恭声道:“敢问圣使尊姓大名?”他虽为萧衮来历、武功所慑,但依然小心谨慎,询问萧衮姓名以便确认真伪。
萧衮本不想暴露自家身份,只是看黑鹰样子,若不报出身份怕是难以难以善了,于是略为沉吟之后出言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吾名——萧衮。”
黑鹰闻言身形一颤。萧衮虽声名不显,但以他身份还是略有耳闻。他略微抬头端详萧衮相貌,确有几分萧百君的影子,心下大惊,低眉顺眼道:“原是二公子,属下不知此人与二公子相识,有冒犯之处尚请二公子见谅。”他身为杀手门金牌杀手,成名二十余载,曾见过萧百君驾临杀手门那一幕,其君临天下之气概及杀手门门主在其面前摇尾乞怜的模样令他此生难忘,自然不敢对萧衮不敬。
萧衮眉头微皱,旋即道:“他既无大碍此事便罢了,你起身罢。”萧衮虽身为萧百君幼子,但素来低调,声名不显,魔门嫡传之风头为他兄长萧铮、大师兄龙啸天占尽,在魔门之中他甚至为众人所不屑;不想在萧百君身亡、魔门势力落入低谷之时,从属魔门的杀手门中人却对他这个默默无闻的二公子如此尊崇,倒令他有受宠若惊之感。
黑鹰起身道:“谨遵二公子之命。”他稍微一顿,随即对那些已停下翻滚呼痛、似是正躺在地上闭目养神的手下们厉声喝道,“一帮没用的废物,还不快起来磕见二公子?”
但一众“农夫”却依旧寂然不动。
黑鹰气急败坏地走了过去,踢了几脚后,方觉十数名手下全数没了气息。他心中一阵绞痛,惊怒交加,咬牙切齿道:“小贱人好生狠毒,居然在暗器之上抹了如此剧毒!他日若是落到洒家手中,定要让你生不如死!”不过黑鹰也不想想,他杀手门中人不择手段刺杀了多少人,又有何资格指责白惜梅之手段?这十几名忠心耿耿的手下都是黑鹰亲手训练出来的铜牌杀手,其中有几人甚至已近乎银牌杀手之境,不想今日一时大意,阴沟翻船悉数葬送在女子之手,他如何能不心疼?
萧衮失声笑道:“看来她较之你等更合适当杀手。”
黑鹰神色尴尬地应道:“二公子所言甚是。”
萧衮甚是无趣,对黑鹰道:“你在此处拦着也非良策,放开去路让人通行罢。”
黑鹰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二公子,门主吩咐过属下在此拦截过往之人,无他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萧衮道:“无妨,他若问起你直言缘由便是,想来他不会为难于你。”
萧百君虽已身殒,但近甲子来杀手门均唯魔门马首是瞻,且魔门中“魔公子”萧铮、大弟子龙啸天、大长老莫无涯、圣女慕冰晶等顶尖高手犹在,魔门实力依旧冠绝群邪,多数邪派中人仍奉魔门为首,对身为“堂堂”魔门二公子的萧衮之命,黑鹰哪敢不从,只得点头道:“是,二公子之命等若门主,属下遵命便是。”顿了顿,他又道:“只是前方袁轩师等人困兽犹斗,二公子等若无紧要之事,还是等事毕之后再行通过为妥;二公子武功高强自是不惧,但二公子这些朋友受到波及难免伤了性命……”
萧衮点头道:“言之有理,我会考虑的。”
“属下告退,二公子保重。”黑鹰躬身一鞠,转身离去。至于地上那些手下的尸体……杀手门素来炎凉薄情,焉会费时费力去掩埋已无价值的死人?
打发了黑鹰,萧衮转对文天佑笑道:“文大哥,小弟幸不辱命……咦,文大哥,你们怎么了?”话未说完,萧衮已察觉出文天佑面色不对,不远处的众镖师、护卫和钱宝山等人则以敬畏的目光看着他,面上甚至带着畏惧之色。
文天佑看着萧衮,缓缓道:“萧……萧兄弟,你真是魔门二公子?不会是为了我等安危蒙骗那黑鹰而出此言罢?”
魔门称雄武林数十年,在民间也享有“盛誉”,钱宝山等商人与众镖师、护卫等寻常武者不比方天正、孔千兮、法正等当世高手,萧衮魔门二公子的身份不仅令黑鹰为之毕恭毕敬,更令商队众人为之惧怕,除却文天佑,余者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出言。
萧衮颔首道:“小弟确是魔门二公子,黑鹰乃杀手门金牌杀手,虚假身份如何能欺瞒于他?”
“嘶——”文天佑忽然俯身拾起缅刀,割断一截衣袖,掷之于地,斩钉截铁道:“文某人有眼无珠,错救奸邪,你我从此割袍断义,莫再与我兄弟相称!”
萧衮愕然道:“文大哥,你我尚未论武切磋、把酒言欢,为何如此?”
文天佑平视萧衮,疾言遽色道:“为何?魔门上至门主、下至门徒皆有一身高强武功,本该于公赤心报国、外御其侮,于私锄强扶弱、与民除害……”
“……可魔门反其道而行之,于公不思精忠报国,反与金国勾结,狼狈为奸、卖国求荣,助金贼抵御蒙古;于私称霸武林、恃强凌弱,与杀手门等魔类朋比为奸……”
“……凡此种种,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我知你武艺超群,远胜文某,若能得你指点文某必会武功大进;但我文天佑取予有节,宁武功低微任人欺凌,亦不愿受尔魔门中人之惠!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劝尔魔门,诸恶莫作,诸善奉行,时犹未晚。”言罢,文天佑转身背向萧衮,巍然而立。
萧衮不想魔门在世人眼中竟是这般声名狼藉,听得文天佑之言,他沉默良久,方才叹道:“文大哥,你误会了,恃强凌弱非是我魔门独有,除却少林,武林各派或多或少皆有之;且我爹爹相助金国,非是卖国求荣,所为相抗蒙古。今时今日,大宋外患已非日薄西山之金国,而是方兴未艾之蒙古国。”
文天佑嗤之于鼻,头也不回地道:“胡言乱语。百年来,金国屡屡犯我大宋,奸淫掳掠、恶迹昭著!而蒙古国,不仅未曾犯我大宋,还屡次进攻我大宋之宿敌金国、西夏,使此二国无暇南顾,我大宋近年能得安稳,蒙古国可谓厥功甚伟。且听闻蒙古国日前曾遣使至大宋欲结同盟联手灭金,灭金之后以黄河为疆,黄河之南尽归我大宋,届时王师北定,陆放翁九泉有灵亦感欣慰矣。想那蒙古国不过是化外蛮夷,尚且如此仰慕我大宋,尔辈魔门中人身为大宋子民,反是卖国求荣,蛮夷不如也!”
商队中不少镖师、护卫纷纷出言附和文天佑,多为与文天佑一般曾从军报国者,对金人素来深恶痛绝,虽畏惧萧衮“二公子”身份、武功,不敢破口大骂,但看向萧衮的目光中却满是鄙夷之色;甚至连那善于见风使舵的钱宝山等几名商人,亦出言相挺文天佑,可见众人对金国仇深入骨。
“爹爹,今您背负天下骂名却仍矢志不移,日我方知您所承之重……”萧衮心中哀感,却又无可奈何,叹道:“文大哥,你可知道唇亡齿寒?”
文天佑冷笑道:“唇亡齿寒与此何干?”
“当今天下,蒙古势大,四海莫有匹敌者;金国、西夏,大宋之唇,唇亡齿寒,君所知也……”
文天佑若有所思地,沉吟着道:“你言下之意,蒙古会如晋国伐虢灭虞那般,灭了金国、西夏之后再灭我大宋?”
萧衮点头道:“正是,蒙古狼子野心,所图甚大。大宋之繁华富裕闻名于世,远甚列国;奈何积弱久矣,为列国所觊觎,蒙古若亡金国、西夏,大宋再无屏障,如燕巢于幕,危若朝露……”
文天佑一时之间怎会信之,道:“此乃你之猜测,并无实据。”
萧衮心平气和,淡淡道:“我曾随爹爹去过西域、北疆、天竺,知蒙古人所到之处,百姓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羊马畜皆席卷而去,屋庐焚毁,城郭丘墟,列国灰飞烟灭,其之凶残胜金国百倍!观其作为,金国、西夏亡后,我大宋亦将难逃攻伐……”
文天佑听罢,默不做声,似是在思索着萧衮所言真伪。
那钱宝山却按捺不住开口骂道:“竖子乳臭未干便满嘴胡言、颠倒是非,靖康之耻犹未雪,蒙古却有恩于我大宋,孰是孰非我大宋子民当了然于胸!”他看似言之谆谆、慷慨激昂,状似忧国爱民,实则心中却道:“金人数年前南下之时曾掠我财货,其罪已不容诛矣……”
萧衮置若罔闻,只是凝目于文天佑之身,盼其心回意转、重归于好。
而那一众镖师、护卫见得钱宝山开骂无事,胆气大增,纷纷随钱宝山一道辱骂萧衮数典忘祖。
萧衮对众人骂声充耳不闻,望着文天佑道:“文大哥,你以为如何?”
文天佑轻轻一叹,也不转身,反手一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萧衮,你走罢,你我缘尽于此,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莫要恃武而骄、为恶江湖,便不枉我相救之恩。”
萧衮见此,心知非言语能动,对文天佑一揖,道:“既是如此,你我分道扬镳便是。救命之恩小弟铭记于心,文大哥,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你我后会有期,文大哥多加保重。望你我再会之日,也是相知之时。”话音方落,萧衮也不待文天佑回话,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旭日之下的背影,却满是孤单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