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鸟语花香,雄鸡晓唱,迎来了新的一日。
天色尚未破晓之际,几名行商就起早贪黑地上路了,驾着数十辆马车,扬着鞭子,吆喝着马儿快跑。
这几名行商是临安府、绍兴府一带的大商人,千里迢迢带了一批紧俏货物到成都府销售,没几日便告售罄,大赚了一笔。售罄货物后,他们在成都府收购了许多临安府、绍兴府一带所紧缺的巴蜀特产,随后返程。
马车前后跟着几十名镖师、护卫打扮的汉子。如今世道不稳,天下盗匪四起,甚至一些江湖小门派、无门无派的武者也悄然干起了无本生意,商人们为安全起见往往合伙赶路,并雇请镖行镖手或者身手不错的护卫随行,护送商队往返。
在最华丽、最宽敞的那一辆马车里躺着的钱宝山便是此商队中财力最雄厚的大商人,在车队中的话语自然也最具分量。他是临安府颇有名气的大商人之一,像这等规模的镖师、护卫,只需他一人即可负担,其中半数镖师、护卫也是他自临安府、绍兴府一带雇佣而来;但商人固有的精打细算使他联络了其他几名商人一同上路,分担近半护送费用,进而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他此趟买卖赚了上万两银子,又从巴蜀采购了大批特产,等回到临安府销售,估摸着至少也有万两银子进账,除去镖师及护卫们等费用,这一程来回买卖净赚近二万两银子,可谓是收获颇丰。“世道不安稳也非全是坏事啊。”钱宝山得意地想道。草寇、匪盗增多,以致浙西路一带实力不足的小商人不敢行商成都府路,钱宝山等少数大商人垄断了此商路,堪称日进斗金。
“回临安府后得好生休憩几日,正好几个月没去风月楼逛了,想必楼中又新添了不少姑娘……”想到风月楼,钱宝山心中大为兴奋,情不自禁出言吩咐车夫加快行程,好早日赶回临安,享受风月楼美人儿的温柔怀抱。
但钱宝山的美梦很快破灭,前方的车队忽然停下,他所在马车也被迫跟着停下,停了盏茶时分也未见前行。
前方并无打斗之声,车队也无慌乱之象,显然非是盗匪作乱,心生不耐的钱宝山揭开车帘、怒气冲冲高声问地道:“发生何事?”
一名高大壮硕的中年护卫从前方小步奔来,到得钱宝山的马车前方才停下,垂首禀报道:“回钱爷,前方官道中卧着一名重伤昏迷者,阻住车队前行之路。”
钱宝山不耐烦地道:“重伤昏迷者?把他扔到路边继续赶路便是,怎地耽搁这许久?”
这名高大护卫却抬起首来看着钱宝山道:“钱爷,那人受了很重的内伤,若不及时救治怕是凶多吉少。”
钱宝山口气略微放缓,道:“文护卫,我等行程不容耽搁,且又无大夫随行,纵有救人之心亦是有心无力啊。”
这高大护卫名唤文天佑,功夫相当不错,在此商队中算是翘楚,据闻其年轻时曾从军北伐。宋军北伐最终虽惨败而归,但文天佑凭着一身功夫全身而退,可谓经验丰富,为人又正直憨厚,极有担待,是以钱宝山对他比较客气,让他担任护卫头领,负责在前开道,倒也数次击退匪盗屡屡建功。
文天佑俯身拱手道:“钱爷,此人不过弱冠少年,且相貌清秀不似恶人,见死不救非文某本色,文某愿带此人上路,行路之时替他上药疗伤,不会担搁行程,也不会麻烦钱爷,还请钱爷恩准。”
“既然文护卫慈悲为怀,便带上此人快些上路吧!”钱宝山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缩回马车之中放下车帘,不再出言。
“多谢钱爷。”文天佑返身回到车队最前方,进至其所乘马车之内,吩咐车夫继续赶路,随后放下车帘细查起方才救到车上的重伤昏迷者来。
文天佑方才对钱宝山并未完全如实相告,他之所以救人,固然有恻隐之心在内,却也是他认出了此重伤晕迷者乃是在巴蜀武林大会上大出风头的那名少年——“黄衮”。
文天佑自幼习武,对武之一道颇是痴迷,曾四处拜师学了不少武艺。他天赋不错,数次学艺均是很快青出于蓝,甚至有个师傅要推荐他加入门派以期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是文天佑崇敬岳武穆,以精忠报国为己任,不愿为门派所束缚,武艺方有小成,便怀着一腔热血,从军报国,十数年来在疆场上立过不少战功。
但在上司偷功隐瞒下,文天佑并未获得应有的升迁、赏赐,直至解甲归田依然只是一名小小兵头。此时,他年纪已大,错失了学武的最佳良机,在武功一道上止步不前,已无门派愿收他入门。为了糊口,积蓄无多的文天佑在友人介绍下,开始了护卫生涯。
凭着一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武艺,文天佑对付寻常毛贼倒是无碍,在这一行中站稳了脚跟。月前,他跟随雇主钱宝山来到成都府路,听闻巴蜀武林大会在峨眉山金顶举行,喜好武艺的他一时心痒,趁着钱宝山采购之机曾上山观摩了两日,见识了不少“高手”的对决;可惜最后一日归期将至,信义为先的他只得忍痛离去,随钱宝山踏上了回程。
错过最后一日比试的文天佑遗憾不已,不想在回程路上却碰到了曾在大会上显露惊人技艺的“衮月门”少年“黄衮”……
文天佑当机立断,即可将“黄衮”抱上了自己所乘马车,并给“黄衮”简单上了些伤药并灌了一些药酒,方才回身去向雇主钱宝山禀报此事。
在文天佑想来,若能将这少年治好,能向其请教武艺不说,路上的毛贼、盗匪更是不足为虑,堪称一举两得。
不过令文天佑不解的是,这少年伤势极重不谈,伤得还颇为怪异:其左臂似是被火烧过,受了几处烧伤,左肩以下衣袖几被燃尽。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少年左半身有明显烧伤,右半身的伤势看起来却似是冻伤,怕是名医至此,也难明所以。
文天佑一时也无他策,只能将“黄衮”小心平在于车厢之内,继续替其伤处涂抹伤药,打算经过城镇之时再寻大夫救治。
※※※
萧衮终于由黑暗中清醒过来。
这是一间宽畅明亮的房间,他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的衣裳已焕然一新。
从窗口透入的天光来看,此刻应是清晨时分。
“这一幕有些眼熟啊……”当初给人打下江中,醒来时也是这般场景,萧衮苦笑了一声,心中自嘲道,“上回是柔儿他们所救,不知此回又是何人相救?”
想起方柔等人,萧衮不禁叹了口气,心道:“柔儿他们也不知如今过得可好,只望方天正那老匹夫莫要为难他们才好……”
“大概他们还在恨着我吧,亲眼见到那一幕,换做是我也会如此,不知如何方能解开误会,唉……铁师伯,方伯母,萧衮无能照顾好柔儿,愧对你们在天之灵了。”
想起与方柔的曾经甜蜜而短暂的快乐,又想起黄如月,萧衮一时间有些把持不定,心中又是一声长叹:“柔儿,造化弄人,许是你我有缘无分……爹爹曾言命岂由天,我曾深以为然;只是世事无常,连爹爹那等绝世人物亦难逆天,你我命运只若凡尘……”
“……不知月儿无恙否?智光大师已将她带出重围,想来以三派掌门武功、见识,定能解开她受制经脉……”
“……那蛰伏已久的孔千兮重现江湖,化身成都府路转运使宇文成,与蒙古勾结狼狈为奸,多年谋划定是所图匪浅……此番侥幸逃脱,不知他回是否尚有此运道,又该如何应对此魔……”
“……罢了,他孔千兮便是欲统武林、进谋天下,忧虑者应是江湖正道、大宋朝廷,又与我何干?”念及此处,萧衮遂将烦心之事皆抛脑后,将心思转至疗伤恢复之上。
他尝试着挪动一下身子,只觉酸软无力,周身百骸有若散架般疼痛且难以动弹,孔千兮最后一击有部分掌力扫中己身,看样子伤势颇是不轻。
他又试着运气调息疗伤,却觉丹田空空如也,提不起丝毫内力,“天魔解体大法”的后遗症果非短期可消。
萧衮颓然,放弃尝试,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天魔解体大法”短时间内的威风八面换来的是长时间虚弱与后遗症,加之身受内伤,如今的他可谓是身心俱疲,怕是不通武艺的常人都有所不如。
他倒想再睡上一觉,忘却诸般烦愁,只是腹中饥肠辘辘难以入眠。他不知自个昏迷了多少时日,换做往日真气充盈之时,即便数日不曾进食,但有饮水亦无大碍;只是眼下因“天魔解体大法”之故气空力尽、真气全无之下,他身躯羸弱,急需进食补充气力,是故觉着饥饿难忍。
正当萧衮辗转反侧之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开了。他睁眼望去,看到进来的是一名虎背熊腰、满面浓髯的壮硕中年汉子。
那壮硕汉子手中端了一盘饭菜,见到萧衮睁开双眼,面露欣喜之色,道:“少侠,你醒了?”
人都睁开双眼了,还能不醒?萧衮心中好笑,但想及这壮硕汉子估摸是救命恩人,面上敛着笑意,道:“嗯,醒来不久,不知此是处,可是尊驾救了在下?”
那壮硕汉子端着盘子走到床边,道:“此处是潼川府。尊驾不敢当,在下文天佑,应是痴长少侠几岁,少侠若不嫌弃可叫文某一声文大哥。少侠重伤昏迷于官道之上,文某恰好途经,便将少侠带上,昨夜到得潼川府时天色已晚,便在此处客栈落脚住宿。”
萧衮双手撑床半坐起身,对文天佑抱拳一揖,道:“小弟萧衮,谢过文大哥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救死扶伤乃我辈武者应有本分……”文天佑歇了片刻,有些不解地道:“萧?少侠在巴蜀武林盟主大会上不是自称姓黄么?”
“原来文大哥也到过峨眉金顶啊。”萧衮干笑一声,道,“当时小弟情非得已用的化名。”
文天佑随即恍然,笑道:“原是如此。萧兄弟昏迷了一日夜,想必已是饥肠辘辘,先吃过东西再谈不迟。”说着,他将盛着饭菜的盘子端给萧衮。
萧衮道了声谢,接过饭菜,风卷残云般横扫起来。不一会,他便将全盘饭菜一扫而空。
食毕,虽已撑肠拄腹,萧衮仍觉意犹未尽,舌尖下意识地在盘子上舔了舔方才作罢。他抬首时看到文天佑似是目瞪口呆般瞅着自己,不禁面色微红,将盘子放至床边,道:“小弟实是饥饿难忍,吃相略显不雅,让文大哥见笑了。”
文天佑回过神来,笑道:“无妨,萧兄弟一日未曾进食,自是食量稍大,换了为兄怕是连盘子都会咽下。”他心中却暗自嘀咕道:“萧兄弟看似文弱,食量却是不小,莫非武功越高便食量愈大?嗯,应是不假,较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我辈武者确是食量颇大……”想到自个身家不甚宽裕,本想向萧衮求教一二使自己武功有所进境的文天佑顿时有些踌躇。
萧衮若不知文天佑所想,察言观色觉着文天佑似是面色有异,便问道:“文大哥有心事?”
文天佑乃心直口快的憨厚之辈,随口便将心中所惑道出。
萧衮听罢,为之忍俊不禁,笑道:“文大哥多虑了,寻常外家功夫或是如此,小弟所习乃内家功法,以练气为主,对食量不大,修习有成之后数日不食亦无大碍。小弟日前受了重伤内力未复,方会大量进食以补气血。”
文天佑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文某算是长见识了。”
“文大哥似是爱武之人,小弟于武学一道也算略有心得;大恩无以为报,文大哥若有不解之处尽可直言,小弟定当知无不言。”他虽内力暂失,但所学犹在,堪称胸罗万象,天下少有人及,指点文天佑一二易如反掌。若是孔千兮、法正之流知悉萧衮会以武报恩,怕是会吐血三升,从此为习绝技替萧衮保驾护航亦不无可能。
文天佑大喜过望,拱手笑道:“那就多谢萧兄弟了。为兄所学皆是些许不入流之技,今后得向萧兄弟多加请教。”
“文大哥,你我切磋印证互补不足,无需如此客气。”萧衮顿了顿,又道,“不知文大哥此行何往?”他心中惦记黄如月,心中想着武林盟主大会于黄山举办,巴蜀武林联盟众人应已前往黄山,他本意虽不愿趟此浑水,却又不想错过黄如月,是故询问文天佑去处。
文天佑略显尴尬,道:“为兄……受雇于几名临安府、绍兴府的商人,护送他们至巴蜀行商,如今踏上回城返回临安行在,萧兄弟若是有事他往尽可离去,你我他日有暇再聚亦是不迟。”他心知各大门派的高手对镖师、护卫一流颇为不屑,唯恐萧衮也瞧他不起,是以说话间有些支支吾吾。
不过文天佑多虑了,萧衮对他是否镖师、护卫一流压根儿未曾放在心上,心中想道:“此刻我武功未复,独自行路追赶怕是难能追上,文大哥此行倒有大半行程顺路,不妨暂时随行,顺带教文大哥些许武技报其救命之恩,到得黄山附近再行离去。”于是,他笑着道:“小弟欲前往黄山参与天下武林盟主大会,正好和文大哥顺道,一路也可相互切磋武技,等到了地头再分道扬镳不迟。”
“萧兄弟能一道同行那是再好不过。”文天佑先是喜出望外,继而又面带憾色地道,“天下武林盟主大会在黄山举行?想必届时定是高手云集,一番龙争虎斗,精彩纷呈……可惜为兄要到得临安府方能脱身,怕是就此错过了。”
萧衮微微一笑,道:“无妨,那天下武林盟主大会约摸着尚有两月方才召开,文大哥到了临安府后再赶去也是不迟。”
文天佑喜道:“如此甚好,届时为兄一定去给萧兄弟捧场。”
萧衮摇首叹道:“那倒不必,小弟非是为那武林盟主之争而去,未必便会上台比试。”
“萧兄弟是为了观摩各派武技而往?”
萧衮为寻黄如月而去,此等儿女私情又不便告知,只得含糊着道:“算是吧。”
文天佑面露了然之色,又问道:“萧兄弟,你武功如此高强,怎会身受重伤昏迷于官道之上?”这疑问在他心里盘桓许久,此刻终于憋不住出言相询。
萧衮苦笑道:“文大哥,小弟虽于武道之上略有小成,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高手多如过江之卿,能胜过小弟者不知凡几,小弟便是技不如人被一名高手打成重伤晕迷……”
文天佑吃了一惊,道:“是何人这般厉害,能将萧兄弟打得重伤晕迷?”
萧衮寻思片刻,决定还是不将详情告知文天佑。文天佑虽于他有相救之恩,但宇文成这等顶尖魔头,让文天佑知道亦是于事无补,若有牵连怕是会危及性命,于是道:“文大哥,此事牵涉甚多,你非相关之人不宜搅合其中,恕小弟不便告知。”
文天佑虽有好奇,却也不放在心上,点头笑道:“既是萧兄弟不便直言,为兄不问便是。不过以萧兄弟武功,那人纵然能胜想来也未能讨到便宜,否则也不会轻易放过萧兄弟了。”
萧衮点点头,道:“不错,算是两败俱伤。”
文天佑哈哈笑道:“为兄就知道萧兄弟非是任人宰割之辈。”
“孔老儿武功之高犹在蒙古国师法正之上,不逊方天正,我若无‘天魔解体大法’提升功力,只怕还真是任他宰割……”萧衮暗自苦笑,但也不加解释,道:“小弟只是拼命为之,方能与他斗个两败俱伤。不谈此事了,文大哥,今日你们商队仍在此地休憩么?”
文天佑一拍脑袋,哎呀了一声道:“萧兄弟不说为兄还险些忘了,车队待会便要启程上路,不知萧兄弟恢复得如何了?”
萧衮挪到床边,试着下床一站,却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苦笑道:“小弟伤势颇重,怕是无个一两旬难于复原。”其实萧衮的伤势倒非大碍,如尚有五成内力在身,调息个三五日即可行走如常;只是“天魔解体大法”着实后患无穷,那夜铁剑重伤之余强行施展落得油尽灯枯力竭而亡,萧衮虽年轻力足、潜力无穷不至油尽灯枯,却也精疲力竭,短期之内功力难复,无法行功疗伤之下此伤便成了个麻烦。
文天佑笑道:“无妨,为兄带萧兄弟去,萧兄弟可以坐在为兄马车之上,为兄来赶车。”文天佑所乘马车本有车夫,但昨日商队中有个车夫得了风寒,须在潼川府歇息数日,恰好文天佑也通此艺,便让自个的车夫前去顶缺。
萧衮心中一暖,感激地道:“那就劳烦文大哥了。”
“那萧兄弟稍待片刻,为兄去收拾下行礼,完事后再来带萧兄弟上路。”言毕,文天佑端起盘子,快步出门而去。
进食过后,萧衮觉着体力稍有恢复,便趁着文天佑未归尝试运气调息,若能恢复些许真气这一路上也算有些防身之力。
在萧衮意行念动之下,本是空空如也的丹田忽然蹿起了一小股真气,依照萧衮念想在体内经脉穿行。惊喜之下,萧衮立时加速行气,意欲加快真气恢复进度。
但无论萧衮如何努力,那一小股真气始终细若游丝未能壮大分毫,反在急切之下略有损耗变得愈发细微。他叹了一声,放弃尝试躺下休息放松身心。
其实萧衮仅过一日体内就有了小股真气已算极为难得,他人用过“天魔解体大法”之后,三日之内都难能恢复丝毫真气。萧衮乃三阴绝脉之体,经无数灵丹妙药伐毛洗髓,身上还佩带着一块功效神奇的宝玉,方才能有此超乎常人的恢复速度。
不一会,门又开了,进来的正是文天佑。他轻快地走到床边,笑道:“萧兄弟,为兄已收拾好行礼放到马车后头了。来,为兄背你去上马车。”
“多谢文大哥。”文天佑的古道热肠,令萧衮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兄弟之情,心中颇是感动。他虽有兄长,但那兄长萧铮人称“魔公子”,为人冷酷无情,只晓争权夺利,对他从无兄弟之意,魔门中人也多为勾心斗角之辈,远不若在神州杂技团时之平和,亦无与黄如月相处时之温暖,甚至不及萍水相逢、结识未久的文天佑之真情,是以萧衮宁愿受人追杀、亡命天涯也不愿回归魔门。
文天佑笑道:“自己兄弟,不必客气。”说着,一把将萧衮背上,大步向外行去。他武功虽是寻常,但身材高大,力气不小,背着萧衮也不觉吃力。
文天佑大步流星,很快就出了寄宿的客栈。到得外边,只见数十辆马车早已列队以待,随时上路。
此时刚过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霞光万道,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在大地上洒下了无尽的光辉。
钱宝山早已等得不耐,清晨的美景虽说不错,但一路行来已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他也无暇欣赏,赶个大早图的就是早些上路返回临安府;可往日里都会提早赶到的文天佑今儿却未见踪影,害得他只好坐在马车里等候,心中早将文天佑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如非文天佑为人豪爽义气,在一众镖师、护卫之中颇有威望,只怕他会将其解雇。
正当钱宝山欲遣人前往查看文天佑之时,文天佑总算姗姗来迟。他也懒得询问缘由,心中骂了文天佑一句,便挥手示意立刻起程,然后放下车帘开始做起他的春秋大梦来。
文天佑把萧衮放进一辆马车中,笑道:“萧兄弟坐好了,为兄来当一回车夫。不是为兄夸口,为兄武艺虽不如你,但车把式可是非你能及,保证萧兄弟坐得稳稳当当、无颠簸之苦。”
萧衮微笑道:“小弟拭目以待。”
“萧兄弟在里边只管安稳休养,到了歇息之处为兄再带你下车。”
“嗯,那便多谢文大哥了。”
文天佑笑了笑,不再答话,放下车帘,扬起马鞭,甩了个空响,“驾”的一声,拉车的马儿便应声掀起蹄子,放蹄直奔起来。他所言不虚,马车行驶得四平八稳,萧衮几乎察觉不到颠簸之感。
车厢内的萧衮盘坐下来,静心闭目,不急不躁徐徐运起无名心法疗伤自救。
无名心法传自萧百君,其来历萧百君也不曾告知萧衮。此心法虽在霸道威力之上逊于魔门至高功法“百残神功”,但胜在中正平和,生生不息,回复真气之快罕有匹敌,乃疗伤、恢复之首选。萧衮心可二用,同时修习此二种顶尖内家功法正是相得益彰。
这无名心法果然未令萧衮失望。施用“天魔解体大法”之后寻常功法三日之内难能恢复丝毫内力,但无名心法仅过了未满两日、再次运转之时便起到了意想不到之效,那一小股真气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渐有增强,熟悉的真气开始重新遍布至四肢百骸。
萧衮压抑住狂喜之心,继续疏导真气在经脉中缓缓运行,意识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萧衮欣喜地睁开了双目。他体内真气流转,周身舒泰、如沐春风,虽说功力顶多只恢复了十之一二,但较之先前那虚弱无力之感判若云泥;就像久病卧床不起者,忽然间浑身是劲能下床放腿疾奔,那等感觉可谓是妙不可言,那一瞬间会觉着自个强壮无匹,直欲放声高唱。
萧衮本想再接再厉恢复更多内力,但任凭他如何调息运转,真气增加之速度却大为放缓,几无进境,似是已至极限。心急强求会有走火入魔之虞,他暗叹一声,只能暂时作罢,在车厢内斜卧下来,合目休憩,徐徐进入梦乡。或许待一觉醒来,精神抖擞之后,功力恢复之速会愈发加快。
梦境中,萧衮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名婷婷玉立的红衣少女正张开双臂向他扑来,嘴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贼,我来也——”
“月儿!”萧衮满心欢喜,亦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两人相拥之际,萧衮却抱了个空,旋即惊醒过来,看看四周,自己还是躺在车厢之内。
“月儿,我已无恙,黄山再见……”他心中默然想道。
※※※
峨眉山下。
一名红衣少女正默默地看着东方升起的旭日,美眸中满是忧伤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