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王楠不敢相信,瞬间的兴奋转为怀疑。他斜睨萧玉,想从这张不怀好意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可惜萧玉从没像此刻这样严肃认真,爱笑的眉眼带着股无奈的阴沉。
“其实我早就该放手了,拖了这么多年半点好处都没捞着,反倒让人徒生怨恨。我不想被人恨着,我也不想让她难过,如果我走她能过得好,一切足矣。”
王楠不知如何作答,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听他幽幽道来,反倒多几分伤感的意味。
“你走了会去哪儿?投胎吗?”
萧玉摇头。“我生前做了太多恶事,没资格转世投胎。我会将她的罪孽受之,一并带走。”
他的意思是飞灰湮灭,死得干净彻底。王楠听明白了,敬佩之余又替他惋惜。
“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萧玉再次摇头,很坚定。
“这是最好的选择,对她对我都好。不过再此之前,我有一个请求,希望能借你肉身一用,别担心,只是借十二个时辰,午时一到我自然会把身子还你……我也只有这么多时间了。”
王楠听后很犹豫,他不知道萧玉会拿他的身子做什么,万一还给他时缺胳膊少腿怎么办?正想到此处,萧玉突然笑了,仿佛已洞穿他的心事。
“放心,我还得留你肉身用来照顾她,再说了,拿你身子做不可描述的事,岂不是便宜你了?”
王楠不语,过了很久,或许是几个世纪,他终于点头。
萧玉如释重负地深吐口气,随后手捂额头低笑起来。几许留恋、几许不情愿全都化作无奈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黄泉道里。
“接下来的话你可听仔细了。”萧玉敛起笑,肃然道:“我走之后司妍就与常人无异,生老病死逃不过,你可得照顾她一辈子。还有,她讨厌辣椒、大蒜、韩式菜,你带她出去吃饭千万别点;她喝水有讲究,泡茶只爱山泉水,所以把你家的桶装水全都换成xx山泉的。她不喜欢艳色,衣服爱挑素淡,洗衣只能手搓,放洗衣机她会生气……”
“其实她什么都好,很懂照顾人,会烧一手好菜,刺绣功夫无人能及,偶尔会发点‘小’脾气,但这都无伤大雅,我希望她能过得开心,同样也希望自己没看走眼。”
萧玉无形中施以压力,他心中海枯石烂的爱情太过理想,或许某天王楠与司妍会因一件小事拌嘴,接着又会因这件小事互相猜忌,分道扬镳,即便现在说得好,将来又有谁知道?
王楠心中也无解,他想着当下的爱情,一触及到她胸膛就炽热如火,不管将来只论现在。
“放心,我会按照我的方式,尽全力去爱她照顾她。”
萧玉听完他的许诺勾起唇角,露出释怀且欣慰的笑。
“谢谢。”
***
半梦半醒之间,司妍感觉右臂一阵剧痛,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冷不丁地摸到一节不属于她的手指。她蓦然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十分稚嫩的童颜,七八岁的年纪,两眼泪汪汪的。
他一面抽泣一面问:“你还疼吗?”
司妍诧异,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穿得是古时的衣着,底下是古时的榻。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父亲生气,你也就不会挨他训骂了。”
小童依然在哭,伤心地抹着眼泪,他纤细如瘦杆的小臂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有新有旧,有轻有重。
司妍心弦微颤,不由酸涩起来,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摸起他的额头。
“没事的,阿玉……”
阿玉?阿玉?
多熟悉的名字,几番流转似水般淌在舌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她想起曾经有这么个人与她相依偎,在夜里互舔着旧伤新痕,熬过春夏秋冬。
她怎么会把他忘了?!怎么能把他忘了?
“阿玉。”
司妍不由自主握紧他的手惶恐万分,再抬眸时,面前已不是刚才的小童。阿玉长大了,白面乌发,俊眉朗目,十五六岁的年纪已是郎独绝艳,世间无二。
而她……老了。
双手不如初遇时嫩滑,发间竟有银丝,她不过二十有余却老成这般,或许是夜夜伤怀,亦或许是夫君拳脚相加,总之……她年华渐逝。
“你没事吧……阿娘。”
他蹙起眉,忧心忡忡,阿娘二字叫得勉强。司妍记不得了,这是在何时何地,她不自觉地缩回手,不敢与之亲近。
他端着汤碗有意靠过来,勺起一匙汤药往她嘴里送,她嫌苦不由扭头,他竟大胆扳过她的脸,硬把药汁塞入她的口。
“医士说你吃过三副药断骨就能好。”他语气有点难过,面上却勉强笑着。“我昨夜劝说过父亲,让他别这么对你。”
“不碍事,小伤。”
司妍故作坚强,可心早已成沙,伤痛淅淅沥沥将所有心事掩埋。
她一笑,又摆出家长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问:“裁的衣裳可都合身?车马可都安排妥当?”
“一切都已办妥,您放心。”说着,他垂眸,几番欲言又止。她望着他的口,隐隐地有丝期盼,可究竟在盼什么,她全然不知。
光阴流转,艳阳落下,瞬间天就暗了。他没有离去,静静地坐在橘光中打着手影,一会儿变出兔子,一会儿变出蝴蝶。
“当初我生病时,你就这样陪了我一夜。那时我就在想,等你生病,我也要这样照顾你。”
他笑着,蝴蝶伴着他的笑落在她的影子上,与她融为一体……
司妍陷在梦境里无法自拔,好不容易找到丢失的那块,却让她无所适从。她看着他走入晨曦,看着他上马,看着他……没等到他回头。
是夜,有人叩门,很轻的三声。她诧异,起身相迎却见一张恶心嘴脸。
“夫人夜深不眠,是在等着谁?”
来人公子卿,萧侯男宠,风流轻挑。她立马命他滚,他竟然大胆抓起案上丝笺,大声念道:“吾儿,别来无恙……”
“住口!”
司妍发了疯似地去夺他手中物,他故意往身后藏,得意洋洋地笑着道:“此乃你的罪证!”
“你滚!我与阿玉清清白白,容不得你污蔑!”
“嚷得这么响,我看你是心虚……”
他说对了,目光如针直刺她心窝,她来不及遮掩,闪烁的双眸漏出丁点儿慌乱,可是她何错之有?
司妍理直气壮,正欲辨驳却被他推倒在案上,墨洒一地,污了好端端的席。
竹席何其无辜,染了脏洗不净,只得扔去,但凡人见此席大多说其脏,鲜有说其可惜。
司妍便是这块席,泼了脏墨,污其一生。她恨,双手紧扣住案边抠下几块乌漆,叫天喊地怒诉不公,天地不灵,她只能咬牙饮泪,落得与从前一样。
风停雨止,喉间尚留几口喘气,她摸到利刃,想来个了断,忽然有人破门而入。
“冤枉!冤枉,是她勾引在先,还有……她她她还色诱小公子,我是抓到其罪证被她下了**汤,才落得如此啊!”
恶人先告状,萧侯怒目圆瞠,犹如地府恶鬼。她连口都没开,就被青铜烛台击中头颅,一下……两下……三下……
她只觉得越来越轻,轻到飘出皮囊。
司妍仍然记得屋内狼藉一片,红的、黄的、白的、黑的……全落在她的残躯上。真是的,死了都那么脏,水已洗不净,只能用血,一遍一遍洗涮着别人强加于她的恶。
“司妍,你罪孽深重,可知错?”
脑海里忽然响起阎君威严声音,司妍回想千百年来的种种,早已看透了,她伏身低首,恭敬而道:“知错。”
“好,念你有悔悟且已赎清罪孽,本君网开一面,让你再世为人。从此之后,你好自为知。”
话音刚落,司妍忽然觉得身子一沉,还未缓神已置身另一个世界。
一切都还没问清楚呢。
“啊,你终于醒了。”
耳边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司妍十分茫然,抬眼看去,汪楷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杯水。他笑容浅淡,仿佛等她许久,她一下子忘了梦中事,坐起身转动几下受伤的右臂。
“你没事吧……”
他把水递到她嘴边喂她喝几口,然后又帮她捏几下肩。
“这样可舒服些?”
司妍心弦微颤,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抬头看下墙上的挂钟,正是上午十点。
“结束了吗?”她喃喃低语。
汪楷点点头,说:“王桦已死,肉身都已经找回来了。萧玉与我说他任务完成,领赏去了,至于你……阎君有说什么吗?”
司妍愣了下,忽然想起阎君有过交待,说她能再世为人。她不信,想起身感觉有何不同,忽然汪楷按住她的手,极温柔地笑了笑。
“你头发有点乱,我先帮你梳几下。”
话落,他拿来一把木梳,齿很密的梳,慢慢地,轻轻地梳理起她及腰长发,不放过任何一丝凌乱。
“鬓发如云,不屑髢也。”
他突然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话,诗经上的诗句。司妍木讷地坐在原处,听不进他的话,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她握起双手感受生命的气息,有脉博的跳动,也有人的温暖,可不知为何,她高兴不起来。
“梳好了,来。”
汪楷突然拉起她的手,把她往镜前扯,镜中映出一个女人,乌发长而直,脸苍白无色,就像个女鬼,而汪楷的眼神始终深情,仿佛看着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陶醉于她的颦笑间。
这是我吗?司妍很震惊,千百年来,头一回在镜中看到自己,陌生得认不出来。她不由伸手触碰镜面,然后再摸摸自己的脸,蓦地转过身不愿再看。
“怎么了?”汪楷扶住她双肩轻问。“你害怕吗?”
司妍双手挡着脸不知所措,她一直在想着萧玉,只有他能解她心中乱麻。
萧玉……阿玉……阿玉……萧玉……
梦境中,他们长得一样。
“不舒服再睡一会儿吧,刚刚还魂的身子还得适应。”
汪楷边说边扶她上床,然后又喂她几杯水,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还有十三个小时,这副身躯就得还给真正主人,萧玉看着再次陷入沉睡的她莫名些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啊..计算错误..还有一章,总之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