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兄,你在这儿,我找得你好苦。”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萧玉拍去袖上泥灰,神色自若回头看去,原来是王楠。
兴许是酒喝多了,王楠的两腮泛起驼红,他看看萧玉,不好意思地笑着道:“今天怠慢萧兄了,萧兄莫怪。”
“二郎太客气了,今日宾客如此之多,我怎么能老麻烦你呢。”
“话不能这么说,萧兄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更何况若是没有你与令妹相助,我这仁心堂怎么开得起来呢。”
王楠坦然而道,他时刻将萧玉与司妍的恩情挂在心上,只恨无以回报。恰好在这个时候,状元郎来了,他穿得与平时一样,头戴绉纱儒巾,身穿素蓝圆领袍,看来朴素得很。
众宾端盏蜂拥而上,个个都要敬状元郎一杯。王楠见弟弟被灌得狠了,似乎有点心疼,连忙走过去替他解围。
“诸位,够了。放过我三弟,他酒量不好。”
王楠再三阻拦,众人只好作罢。王桦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害羞,脸颊越发红润,唇色如桃花鲜艳。
有人见之便道:“看三郎的样貌,我未来弟媳可有福了。”
“嗳,那当然!三郎,可有选好良辰吉日?”
说罢,众人哄笑。王桦立马变了脸色,红红的脸像是盖上层黑气,垂眸刹那阴郁得很。
“大家别拿我说笑了。”
话音刚落,有人不死心,继续道:“哪有说笑,你们两家年幼时就已订亲了,小时候你还不嚷嚷在要娶阮家姑娘。你这福气可是羡煞我们啊。”
众人跟着点头附和。王桦有些尴尬,随后有意无意地侧首,像是对萧玉说:“小时候不懂事,全是玩笑话。”
萧玉假装没听见,斟满酒与王楠对饮。众人话锋一转,聊到别它,也就不拿王桦说事了。
人多口杂,再加上美酒作陪,话匣子一开便收不回去了,聊来聊去总避不开“霸爷”,虽说他做得坏事比好事多,但也能称得上是个人物,据说他年轻时上过沙场,一把寒刀杀了上百人,好比杀神白起。
提到白起,众人兴致又高了起来,其中一人喝多了,说话大舌头,但不忘显摆腹里墨水。
“白起厉害,可我知道一个人比他还要厉害。哎?你们都不知道吧……嘿嘿,我在本野史上看见过,很久之前有一公侯叫公子玉,他在一夜之间血洗广陵,杀光城中所有活物,别说老幼妇孺,鸡犬牛羊都没放过。”
那人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书上有云,此人长得尖嘴利牙,好饮生血、食生肉,特别是小儿的肉……他能单枪匹马冲入敌营,直取敌将项上头颅,一竿银、枪杀遍四方,无人可挡!”
“假的吧,从没听过此人。”
“怎么会有假?”那人吹胡子瞪眼。“只因此人杀戮无辜,过于凶狠,又是狼子野心,故被众兵灭于会稽山,史册上也将他姓名、封号去除,如今只有寥寥几本野史有录。”
说罢,众人面面相觑。萧玉却莫名其妙大笑起来,双肩颤得厉害,就好似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
“胡说八道。”他抹去笑泪,呷了口酒。“什么狼子野心,说不定是舍命奠红颜呢?”
众人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也是喝多了。
那人又跳出来说:“不管英雄豪杰,还是莽贼霸匪,皆是夺名利钱权,哪有只为夺女色的?除非是昏庸之徒。”
萧玉一面听他说话,一面自顾自地饮酒。酒喝完,他便垂眸把玩起空盏,随后喃喃低语道:“这名利钱权都抵不了美人一笑啊……”
王楠听这痴言疯语,眉头皱得紧,他伸手取下萧玉指间酒盏,转手递上杯茶打起圆场。
“萧兄你定是喝多了,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不提也罢。诸位,我们也别光顾着坐在此处。正是晴方好,园中桃花开得娇艳,不如我们移步桃园如何?”
众人齐声叫好,王楠便叫小厮备上茶点,而后率众浩浩荡荡地去赏桃花,没想入了桃园,正见王夫人领女宾游园,莺莺笑语随花香而来,美人娇色更胜姹紫嫣红。
只一眼,他就看见了她,凤眼横秋水、面比芙蓉艳,低头含笑行步间,姿仪不让春柳皎月。他不由停下脚步,痴痴地看了半晌,忽然一阵哄笑,掐断了他的思绪。
“哎呀,你瞧瞧,刚才还说玩笑话,此时见到未过门的妻子,眼都直了。”
话落,又是一阵笑。状元郎站在众人间,满脸通红,困窘且尴尬。
王楠缓神看去,竟然胞弟眼里看到几丝几缕不该有的情愫,他知道他对阮家姑娘没心思,那他喜欢的人是……
王楠醍醐灌顶,先是惊诧转而又成了愤恨,难道那档子事还要重演一次吗?!他咬了会儿牙,沉下心中怨念,而后扬起一抹笑,走到王桦身侧替他挡住众人戏言,又不忘提醒道:“诸位别再戏弄我三弟了,待他新婚时再闹也不迟,留点力气等两个月就好了。”
说罢,王楠有意看向三弟,眼中露出警告之意。
此话犹如惊涛骇浪,众人先惊后喜,纷纷揖礼祝贺。
王桦笑得牵强,他周旋于众人之间,一一拱手还礼。抬眸刹那,他有意无意看向王楠,无辜纯净的星眸泛起狠厉怒意,稍纵即逝。
这边乱哄哄地喧闹,惊动了月牙门下的王夫人,她驻步,身后女眷宾客也停下步子,躺在月清宽袖里的猫儿趁机跳到地上。
黑猫斜眼白了萧玉,心里怨气十足,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月娘,月娘已经找到了,真不知道萧玉还要让她留着干嘛。
刚才她挤在三姑六婆脚底下听到的都是状元郎的事,比如三岁能吟、四岁能文……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司妍实在懒得凑这个热闹,正好趁这机会扔下月清就走了。月清不会说话,先前司妍不在时,王夫人问她芳龄,她眨眼笑笑;王夫人问她爱吃什么,她还是眨眼笑笑。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觉得这萧家娘子有点傻,除了笑就是吃。司妍来了之后便就躲到她裙下开了口,就这般唬弄了过去,可眼下她又把人扔下了。
司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反正她也快离开这人世,一切与之无关。
司妍抄了条近道,跳过宅墙上了屋顶,然后慢悠悠地沿着屋脊走马观花。这东边林家家主和小姨子有染;西户有个方氏是河东狮,骂起公婆、丈夫都不带喘的。这些平日见不光的事悉数不落入了黑猫的眼,就像梨园里的折子戏,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司妍在世间呆久了,见得多也不稀奇。她进入栋大宅,这宅子里的人看来都很和气,夫妻相敬如宾。她不由往深处走,看见一老翁坐在亭中,整个身子都缩在摇椅里,腿上盖了条薄毯。
是杨逸,几日不见垂垂老矣。他的曾孙儿抱着大香梨,奶声奶气唤他声老祖宗,他微微开眼,咧嘴一笑,里面牙全没了。
“真丑。”司妍心里念叨。当年的翩翩公子如今就像块老腊肉满是褶子,哪有年轻时的风韵。不过老归老,这日子过得极好,子孙们都很孝顺,家里也富贵,倘若当初跟着她,他一定是居无定所,老了还得奔波,所以杨逸的命还算好。
司妍远远地看他一会儿掉头走了,她得回去准备准备,先叫人做块牌位或挖个坟什么的。当年死时,她的丧事极为潦草,连副好棺木都没有,也没人为她哭,这回她想办得隆重,最好请人吹来弹唱,不过……除了那只破鸟还有谁认识她?
罢了,罢了……司妍想还是死得安静比较好。
约过半个时辰,萧玉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桌上躺着根长毛棍子,尾巴悠哉悠哉地甩。
真是不出所料!萧玉走上前一把拎起猫儿后颈皮,如抱婴儿般将它仰面抱在怀里。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了?”
萧玉故作愠色,猫儿甩起尾不理他,他便狂抖双臂,震得猫儿面目抽搐。
“你这死没良心的女人,把我和月清就扔在哪儿,人家还以为你是痴儿,连话都不说!”
“我……能……说……什……么……”
司妍被萧玉震得连声音都打颤,她的确不知道说什么,恭维之词不会,叹花吟月嫌累,还不如早些回来睡。
萧玉知道她是冷心冷情的性子,也就不为难她了。他把司妍放回靠枕上,贼兮兮地倾过身子笑着道:“你走得太早,可错过场好戏呢。我刚才要走的时候,王楠忽然找上我,向我提了桩事。”
说到此处,萧玉故意卖个关子,想吊司妍胃口,结果司妍不给面子,她埋入松软靠枕里,尾巴兜成圈儿,连着身子蜷成一只毛球,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
萧玉觉得有些无趣,不过他还是往下说了:“王楠想要娶你进门,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还算不错,至少人够傻,所以嘛……我就替你先答应下来了。”
话音刚落,黑猫蓦然睁眼,猫瞳滚圆,瞪大如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