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这般恨她，怨她，要赶她走，要将她生命中唯一一点希望也带走，她为他而活，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若是连他都不要她了，她该怎么活。
那一年暗卫营，他毫无征兆地闯进她的世界，就此惊艳了岁月，成了她的勇气，至今时光已老，他又毫无征兆地抽身离开，一把将她推出他的世界，那么决绝，那么无情。
主上，哪怕是一只狗，养了快十年也该有感情了吧，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主上，你到底知不知道，再锋利的刀，也会疼。
璇玑用金针扎醒了沐夕颜，沐夕颜平躺在榻上，眼中没有一丝生气，只是呆呆地望着床榻上随风轻轻摆动的纬幔，他不会要她了。
“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姑娘，姑娘您说话啊……姑娘求求您说句话吧……”采晴被她吓坏了，抽泣着轻轻推了推她。
沐夕颜眼中慢慢涌起泪，她的话伤了他的心，他不愿意要一个不听话的阿薰了。
“把昱儿和念儿给我叫来，还有袁成和官岽。”不知道过了多久，沐夕颜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
顾昀昱和苏念一脸茫然地站在床边，沐夕颜理了理两人的衣袍，道：“昱儿，念儿，姑姑要出趟远门，不能带你俩去，你们不是喜欢黑甲军吗，姑姑不在的时候，就让采晴姐姐和璇玑姐姐陪着你们在黑甲军里住下好不好？你俩要多学一些东西，等姑姑回来的时候，你们要变成懂事的大人好不好。念儿，你要让姑姑看见你成为大将军，战无不胜的大英雄。昱儿，你要让未来的大宣在你的统治下被万民敬仰，引得万国来朝，好吗？”
“那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顾昀昱拉着她的手问道。
沐夕颜低头想了一下，笑道：“等黑甲军营地外那株桃花开花的时候姑姑就回来了。好了，你俩去玩吧。”
袁成和官岽心中一震，黑甲军营地外那株桃花已经死了许多年了。
两个孩子离开后，沐夕颜才又开口道：“袁成，官岽，璇玑，采晴，司夏，孩子我就交给你们了，替我照顾好他们。”
采晴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姑娘你要去哪里啊，你……你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沐夕颜给她擦了擦眼泪，转头看着袁成和官岽，道：“黑甲军是我能想到保护太子最安全的地方了，我提一个自私的要求，若是有人敢对太子动手，你们就和他拼命，这是我欠先皇后，欠古帅，欠长公主殿下的。”
“将军您真的不回来了？”袁成有些难以接受，“没有您，黑甲军还叫什么黑甲军呢。”
“胡说。”沐夕颜低声斥道，“你俩给我听好了，黑甲军之所以叫黑甲军，之所以令敌人闻风丧胆，是因为我们的魂，因为我们出手准，出击狠，因为我们不怕死，因为我们敢去死，所以我们敢于迎战五倍十倍于我们的敌人，这一切，是兄弟们一战一战打下来的声名远扬，与我无关。”
官岽拉了拉袁成，道：“将军放心，黑甲军在一日，必定保护太子殿下安全。”
“好。你们数着，等最后一战，我就回来，跨战马，执长剑，还冲在最前面。’”沐夕颜笑着锤了两人一拳，“只是遗憾不能喝到你俩的喜酒，到时候席上，可要给我留杯喜酒。”
璇玑沉默地看着她，等人都走了，她才开口问道：“不是去送死吧？”
“不是。”沐夕颜笑着摇摇头。
“真的要走？谁都不带？再也不回来了？”璇玑又问道。
“要走，谁都不带，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等那桃树开花，等黑甲军最后一战，我就回来。”沐夕颜笑着抱膝看着她。
枯木何时开花，哪一战是最后一战，你又什么时候回来。
璇玑转身就走，沐夕颜叫住她，“干什么，我还没走你就不照顾我了吗？人还未走茶就凉了吗？”
“我去给你收拾些冬衣。转眼天就凉了，你又畏寒，还不懂得照顾自己。”璇玑头也不回道。
入了夜，沐夕颜伏案仍在奋笔疾书，璇玑和采晴一面晾着信，一面听她道：“这封是给吏部尚书王大人的，这封是给兵部尚书温大人的，这封是给刑部尚书魏大人的……等我走后，你们就把信分别送到他们手中，我想，保吴党五年不生乱应该没有问题。”
“没有给段将军和燕子娘的吗？”璇玑将最后一封信封上口，问道。
沐夕颜撑着头微微一笑，“不必了，十一师兄和小十八能懂我的。”
采晴给信封又套上一个信封，用胶泥封好，数了数，道：“可……也没有给陛下的吗？”
沐夕颜执笔的手一顿，他还会想看到她的信吗，她又还能说什么呢，她的命都是他的，他不要了，被主人抛弃的狗还有资格说什么吗？
沐夕颜顺手拿起一张白纸，折了一折放进信封中，“等我走后，你们就把这个和我的帅印相印一并交还给陛下吧。”
次日一早，沐夕颜便带着众人出城去，城门口的士卒看见她，都笑道：“沐相，您又带太子殿下去黑甲军啊？”
沐夕颜点点头，小道上，她抱了抱两个孩子，忍住不舍道：“你们要乖啊，姑姑走了。”
“那姑姑你要记得早点回来，花一开就回来啊。”顾昀昱抱住她，“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就长大了，你就认不出我来了。”
苏念终归要年长些，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抱了抱沐夕颜，坚定道：“姑姑说的，念儿都记住了，姑姑放心吧。”
沐夕颜笑了笑，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又决绝地调转马头离开。行至高处，她勒住马，转身回望肃穆的帝都和城外的军营，一如那年她跟着他狼狈出京一般。
那时的她，鲜衣怒马，为他征战天下，无惧杀伐，转眼老了年华，兜转几刹，又回到了最初的家，只是她早已不是年少那个她。
沐夕颜收回视线，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苦涩地笑了笑，策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