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不过这次众人都是被突然出现的少年和不知道嚎了些什么的叶之洲吓的。
“不愿意吗?”少年缓缓收回手,微微低头,乌黑的发丝从背后划过肩膀落在胸前,融进那一身金纹黑袍里,“德安,推我过去。”
面貌普通的中年太监恭谨应是,将他缓缓推到了叶之洲面前。
之前对方被花丛树木微微挡住了还不觉得,如今人来到近前,那种危险感便越发严重起来。叶之洲本能的绷紧了后背,手不自觉握紧,带动拨浪鼓发出一声沉闷的敲击声。
黑袍少年的目光挪到他手上,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搭在腿上的手再次抬起,却是朝着他手的方向,动作间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一截苍白细瘦的手腕,“这个小鼓……”白皙瘦长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背,微微按下,“给我的吗?”
手背上被按住的地方凉凉的,被对方看着的地方也有些凉凉的。他忍不住动了动,却没有彻底抽开,目光扫过少年发间的金冠和腰带上繁复的金色暗纹,压下脑中的毛骨悚然感,低声开口,“八皇子?”
“这个也不给吗?”少年缓缓收回手,直勾勾看着他,突然双手撑住轮椅扶手艰难地站了起来,精致的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病态的嫣红,“你为什么不过来?”
叶之洲简直要被这个古怪的少年吓疯了,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天气,园子里的景致也是一等一的好,空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暖风送来的花香,可眼前这人的眼神和语气却硬生生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在冬日雪后的湖边,景是冷的,风是冷的,空气也是冷的,连人都要冷了。
站起来后的少年变得越发抓人眼球,明明是厚重到压抑的黑袍金带,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轻飘飘抓不住的轻柔感。一步,又一步,他缓慢的走到了叶之洲面前,乌黑的眼珠子动也不动的看着他,抬手,搭住他的肩膀,然后缓缓倾身,将脑袋靠在了他心脏的位置,闭上了眼,“抓到你了,你是我的了。”
什么鬼!
有些猜到对方的身份,叶之洲不敢乱动,只僵直的站着,因为紧张精神力开始绕着身周乱窜,“那个……你是想要这个拨浪鼓吗?你退开一点,我送你。”对方明明只是个比自己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小少年,这周身的诡异气势却压得他不自觉弱气起来,丢人!太丢人了!
肩上搭着的力道微微加大,然后缓缓朝脖颈移去。
……怎么抱更紧了!一阵淡淡的药香从少年身上传来,然后顺着暖风飘入鼻端,他不自在的昂了昂脖子,看向站在轮椅边的中年太监,“德安公公,你家主子这……”
后脖颈处突然传来一点微弱的刺痛感,之后大脑猛的一沉,身体一软,周身环绕着的精神力也渐渐停滞下来,“你……”他惊诧低头,看向靠在他怀中的少年,身体慢慢软倒,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园中其他少年眼睁睁看着叶之洲被弄晕,被黑袍少年抱住一起坐上宽大的轮椅,然后被那一直沉默的太监顺着开满鲜花的小道推远,傻了。
“啊啊啊啊!安成乐被妖怪抓走了!”之前嘲讽过叶之洲的刘公子突然惊叫起来,打破了园子里诡异的平静。其他少年纷纷回神,惊惶的互相看了看,脸上满满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突然带着一大群黑袍侍卫进入园子,宣布道,“今日的小宴已结束,请各位公子随这些侍卫离开。皇上御赐的奖励已送到各位府上,记住,不该说的话别说,否则……”
没什么人生阅历的少年们都被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和突然露出的诡异笑容吓住了,纷纷低头噤声,乖的像一只只缩在窝里的鹌鹑。
太监满意一笑,朝身后的侍卫挥挥手,转身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追去。
叶之洲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家,镇国公夫人正坐在他床边默默垂泪,几步以外的床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男人,床帐遮挡了视线,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雁儿,不是我狠心,如今圣旨已下,为夫也无可奈何。”
镇国公夫人楼雁琪擦了擦眼泪,声音中带着丝哀求和后怕,“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乐儿这才进宫一天便躺着回来了,若以后住进宫里……”
“若实在不行……”镇国公安文华看着哭肿了眼睛的妻子,长叹口气,上前搂住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脊背,想了想说道,“明天我去请求一下皇上看能不能换个伴读人选,成杰在文采方面比乐儿出色许多,应该可以……”
嗯?换人选?!
“不!咳咳咳……”说话太急,悲催的被口水呛住了。他坐起身顺了顺气,急急说道,“我愿意当八皇子伴读,父亲可千万别为了我违抗圣旨!”也千万别把主角换进去,七皇子可还在宫里窝着呢!
楼雁琪心疼的帮他顺了顺背,闻言又是不安又是着急,“你这孩子逞什么强,伴读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这次八皇子要求伴读必须住进宫里,就你这性子,今天还只是躺着回来,以后、以后……”说着说着再度哽咽,眼泪又落了下来。
“母亲。”他严肃下表情,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八皇子性情古怪,我们贸然要求换人,很可能惹他不快。皇上如今对八皇子如此重视,若我们逆了皇上此时的爱子之心……父亲,母亲,春闱刚过,马上就是殿试,我不能在这时候拖大哥后腿。”
楼雁琪闻言愣住,安文华则惊讶的看他一眼,严肃的表情软化许多,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感叹道,“乐儿长大了,知道为家人考虑了。给八皇子当伴读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我会努力做好的。”他郑重保证,然后看向楼雁琪,拉了拉她的手,“母亲,你就依了我吧……”
楼雁琪倾身抱住他,哭得越发伤心,“你这傻孩子……”
终于哄走了哭个不停的母亲和一脸严肃的父亲,他躺倒在床上,扯袖子抹了把脸,翻身往枕头边摸,“通天?”
枕边一个黑色绣金线的荷包突然震了震,他愣了愣,将荷包拿过来打开,见通天正躺在里面,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一丝淡淡的墨香混着药香传过来,他眉头动了动,将纸条拿出来展开。
“等我醒来,你要在。明永。”
燕明永,皇八子,皇帝最后一个儿子,生母为惠婕妤,出生即带毒,一直身体不好,十一岁那年又不小心喝到了反叛者投给皇帝的□□,虽保住了一条小命,却变成了个风吹就倒的超级病秧子。皇帝对他十分愧疚疼惜,几乎算是有求必应,算是宫里最不能得罪的几位贵人之一。
好一个风吹就倒的超级病秧子,迷药扎得挺熟练啊。
“燕、明、永。”他阴森森磨了磨牙,抬手摸后颈被刺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十三岁却穿得像是三十三岁,还敢吓唬人,等爷入宫你给我等着!”
转天安成胜出游归来,一到家便急匆匆的赶到了叶之洲的院子,将小厮们收拾得差不多的行李全部塞回了柜子,怒道,“我安成胜的前程不需要用弟弟的性命来换!都给我停下!”
叶之洲打量着这个俊美斯文的便宜哥哥,实在无法把此时满脸关切的他代入到资料中那个为了主角不管弟弟死活的冷血哥哥身上。
“大哥。”他示意长顺长福出去,起身上前一步将怒气冲冲瞪过来的安成胜压到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推过去,语重心长道,“伴读的事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大哥,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恨恨捶一下桌子,安成胜脸上满是焦急,“乐乐你有所不知,八皇子燕明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之前他很少在人前出现并不全是因为身体坏得下不了床,而是——”
房门砰一声被推开,坐在轮椅上的黑袍少年直勾勾看向安成胜的方向,眼神沉沉的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而是什么?安世子。”
安成胜一下子变了脸色,伸手拽住叶之洲的一条胳膊将人拉到身后挡住,身上温雅的气息猛的一沉,变得凌厉起来,“八皇子殿下,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燕明永撑起轮椅扶手站起身,脸上缓缓露出个笑来,“江南舞弊案,淮南私盐案,刑部方通,吏部文潜,户部元春易,西军左营杨有才……这些,够了么?”
安成胜身体一震,看着他的眼中早已骇然一片,身体紧绷着,手掌握拳,额头布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这些隐秘的事和大皇子埋在各部的暗桩八皇子怎么会知道?!难道自己人里有叛徒?
越听越迷糊的叶之洲侧跨一步出来,微微皱眉,“你们说的是什么?”什么舞弊案私盐案的,他不记得系统里有提到过这些?难道通天又开始崩窟窿了?
[请相信系统。]
他无视光屏,看向门外的燕明永,憋着一肚子坏水露齿一笑,亲昵道,“八皇子殿下,您来听故事了?”
燕明永看着他的笑容,目光闪了闪,缓缓跨步进来,没走两步又突然停下弯腰咳了咳,然后一手捂唇一手扶门框,慢慢往地上倒去。
叶之洲脸上笑容一僵,见他一副即将归西的虚弱样,心中警铃大作,忙冲过去蹲下身扶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现在挂了啊!要是挂在这了皇帝非得灭了镇国公府不可!
又浅浅咳了一声,燕明永拿开捂嘴的手,突然发力抓住他的手臂,探身靠过去,嘴角还带着血迹,脸上却是一副十分满足的笑模样,“又抓到你了……你是我的,我的。”
药香又开始往鼻子里钻,他低头看看袖子上蹭到的血迹,再看看少年苍白得像鬼的脸色和嘴角的血丝,噎住了。怎么办,八皇子是个神经病,伴读什么的,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