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安眨眨眼,反问:“那你呢,喜欢哪一个我?”
“我自然希望你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哦,那为了哄我开心,你什么都愿意做,对不对?”
“恩。”
“那今晚上带我出去玩吧,今天好像是逢夜市的日子。”
这两天傅忘川为了让她好好休养,便包下了整座客栈,免得太过吵闹。另一方面,因为临近继位大典,四方江湖人士涌入洛阳,难免发生什么意外。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没出去过。
想来傅忘川也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性子,他从来不愿意去想鄙安那冷静沉着、心计深沉的一面,只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听到这一句刻意带了几分撒娇的央求,他是忍笑答应下来的。
这两天,她大约是闷坏了吧。
刚吃了午饭鄙安就变得懒洋洋的,说是要为晚上玩积攒精力,关了门回去睡觉了。而傅忘川也很贴心的给她铺好了松软的被褥,拉下窗帘遮住阳光,最后还在屋里点了安神的熏香。
其实他知道,她不是为了什么“积攒精力”才去睡觉的,而是真的撑不住了。两日来故作轻松的欢笑,已经用掉了她大半的精力。
只是,就算是这样带着谎言的欢乐,还能维持多久呢?明天就是自己的继位大典了,而她说,不能去参加了。难道,幸福,真的就只有短短三日么?
傅忘川低下头,望着床上人苍白疲倦的睡颜,深深地叹了口气。
洛阳的夜市格外繁华,除了有作为花都的百花海,还有热闹鼎沸的玩乐。静的是皎月繁星、长幡林立,雅的是诗酒茶花、琴棋书画,美的是红灯碧水、才子佳人情意绵绵。
站在街头往里看,入目都是攒动的人群和扑鼻花香。
以及小吃的香气。
鄙安拉着傅忘川的手,左钻右拐的穿过层层人群,停在一处卖肉酥饼的摊前,仰起头来,眨巴了眨巴亮晶晶的眼睛。
于是傅大长老果断掏银子付账。
油炸的肉酥饼,外头黄橙橙里头油亮亮的,香气馋的人恨不得连手指都吞吃入腹。看鄙安解决完一整个饼又拿起了第二个,傅忘川不禁失笑:“你不是号称琴棋书画都精通的全才么,怎么看都不看那些东西一眼,窝在这里啃小吃,可不是才女能做出来的事。”
鄙安抬起头来,答的很理所当然:“会又不代表喜欢,出来玩嘛,当然挑自己喜欢的啊。”
“哦?安安喜欢小吃,我记得你以前没有吃过这些东西吧。”
“没有啊。”鄙安一边啃饼,一边托着腮开始想:“以前唱戏要保护嗓子,味道重的东西都不能碰。后来到了九重塔,我就再没出来过了。所以,傅忘川,你要补偿我哦,今晚上就陪我好好玩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见她又提到不堪的往事,傅忘川只觉心里一疼,情不自禁就伸手过去,本来下意识摸头发的动作停住,改为擦脸。
“真是个孩子,好好吃东西,别乱闹!”
都吃到脸上去了。只是这句话虽是呵斥,却半分责怪的语气都没有,反而宠溺到了骨子里。
鄙安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刚张嘴要继续啃,却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周围如潮的人群。
傅忘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了?”应该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吧。
虽然两人的武功都出类拔萃,傅忘川还是安排了影卫跟在暗处,不是不相信两人的水平,而是下意识不愿意看到鄙安出手。如果可能,他真的就想把鄙安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护在怀里保护起来。
可偏偏,就是这个常常孩子气的人儿,比谁都强大。
愈强大也就愈脆弱。
所以他宁可做好一切准备,也不愿意她再亲身涉险。
“小二,再给我二十个饼!”
思虑被打断,傅忘川的嘴角有一瞬间的抽搐:“安安,你……怎么要这么多?”他记得她没那么能吃啊。
而鄙安只朝他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等二十个肉饼送上来,在周围人诧异的眼神视线中,鄙安朝暗处招了招手,喊道:“喂,你们也过来一起吧!”
见没动静,又补了一句:“味道真的很好哦!你们大长老不会反对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是看着傅忘川说的,可惜仍旧没动静。傅忘川见状,先是扶额叹了口气,而后朝同一个方向点了点头,道:“你们出来吧。”
肉饼很快被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十个人二十个饼,一人两个不多不少。啃饼的时候,不断有暗卫悄悄抬头,佩服的看向鄙安。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而鄙安却能在这样嘈杂的夜市里,准确无误的判断出他们的方位、人数,不能不令人惊叹。
鄙安也很开心的跟他们聊天:“很佩服我对不对?其实,我也很喜欢你们哦!”
众人面面相觑,连傅忘川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捂着唇干咳两声,示意她不要太胡闹。
毕竟,这些人可曾经都是她的弟子,这样不顾形象的乱说话,实在是……
“知道为什么么?”
众人继续面面相觑,先点头,复又摇头。点头是承认佩服她,摇头是不知道原因。
“因为你们忠心呐!你们没有因为我是曾经的主子就出来,直到大长老说话才现身,因为你们知道,他才是九重塔的主人、你们的主人。所以我很喜欢你们!”
傅忘川愕然。许久他才伸手握住她的,轻声道:“有我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啊,饼都要凉了,你们都快吃啦!”
伤感的气氛一扫而光,鄙安低头卖力啃饼,啃着啃着就觉得有人揉她的头发,顿了一顿之后,抬起头灿烂的笑道:“就说你呐,尝一尝,很好吃的。”
“好。”他微笑。
事实证明,鄙安果真对赏花品月半点兴趣也没有,若说这一趟做的最“高雅”的事,就是在一个接诗摊上,给人家接了两句。事儿是这样的,一行人走到一处场子时,鄙安就停下不动了,直勾勾盯着人家老板身后的绒布玩偶,拽了拽傅忘川的袖子:“我想要那个。”
傅忘川宠她,自然不会拒绝。上前一步就掏银子,可人家老板是个雅人,视金钱如粪土,瞅了这两人一眼,笑的若有所思:“我这娃娃是不卖的,可若是公子能对出我的句子,对得好,这娃娃就送给这位姑娘,我一个子儿也不要!”
他大概是觉得哪家富贵公子在讨佳人欢心,所以顺水推舟给这位公子一个机会,好让他在心上人面前卖弄卖弄,若是答的好,就能得到姑娘的青睐,若是草包一个,也好让人家姑娘趁早认清他的真面目。
于是便自己做了一件好事,颇为自得的瞅着二人,笑了笑道:“那我就说了,这头一句是‘连理木,连理枝,枝上花开斩情丝’公子,可想好下句了?”
这句子说的巧妙,饶是修养深厚的文人也要仔细思索一番,可傅忘川只略略沉思了下,就接道:“长歌令,长歌亭,亭下琴声弄清影。”
老板一愣,随即抚掌赞叹:“‘长歌’好!这样的对子,公子胸怀宽广,这一来,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那这娃娃就送给公子了!”
接了娃娃,傅忘川还没道谢,身后的鄙安突然抬起头来,幽幽道:“鸳鸯啄,鸳鸯帐,帐中玉甬裹银枪”。
“姑娘原来也……”赞美的声音戛然而止,傅忘川和老板以及一干听懂的影卫都瞬间黑了脸。
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明明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家,怎么会说出这么……这么没脸没皮的话。
世风日下!
老板气的浑身哆嗦,一甩袖收拾摊子就走人,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眼脸色同样很难看的傅忘川,道:“我看公子也是个有修养的人,这样恬不知羞的女子,真是……不要也罢。”
一直到老板的人影都消失了,傅忘川的脸色仍没缓过来,颇为头疼的瞅着那没脸没皮的“罪魁祸首”,叹气:“安安,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
鄙安委屈:“不是他说想要小家子气的么,再说,我明明说的这么含蓄,是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丢了脸,怎么能怪我。我哪里知道你们不喜欢这样的……”
她倒是有理!
随行的影卫目瞪口呆,从来不知道,素来高高在上的鄙安塔主竟然还有这么胡搅蛮缠的一面。但是,这样的鄙安塔主,和传闻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不仅不可怕,还挺……呃,可爱。
有了这一次的事,众人不敢再让她接近这些舞文弄墨的地方,一晚上净捡吃喝玩乐的地方闹腾,将整个夜市都玩了一遍,反正傅忘川有钱,鄙安也乐的替他花,反正回去的时候众影卫没有空手的,全都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回去的时候正好在放烟花,姹紫嫣红的烟花在满天繁星的夜空绽开,光彩流转,绚丽阑珊。鄙安走在傅忘川前边,背着手倒着走,时不时还伸伸脖子做个孩子气的鬼脸。
傅忘川失笑:“好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