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亭煜瞧着美人榻上闲适疏散的少女,还是不大习惯对着这么少女样的她唤姐姐,凝思片刻,他有了不错的主意。
“我们是一起来的,为何你却比我早了十多年,如今瞧着你这副模样,我还要唤你一声姐姐也太奇怪了,要不咱们换换,让我来做哥哥,你当妹妹?”
清池微微睁眼睨他,意思很明显,她觉得真是个馊主意。
“说笑而已。”玉亭煜被她看得心里一突,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翻身坐起,清池无聊发呆。
“这日子着实没劲,除了吃喝拉撒,就没事可做,想想还有两个月这样的日子要熬就觉得早一点走到尽头也没关系。”她像从前一样蹂躏了他帅气的脸蛋,无趣叹息。
玉亭煜抓住她的手,面色不太好看,皱眉问:“你真的就这样躲着不再去见靳夜阑一面,难不成要到最后让她来给你收尸么?”
“收尸?”清池咬牙一下就拍上他的头,狠狠教训道:“收尸也不该是你来替我收尸么?他靳夜阑是以什么身份来收,你可是我辛苦拉拔长大的,我还需要麻烦别人?”
玉亭煜翩翩公子的形象尽毁,捂着头委屈道:“你对我可真狠,怕靳夜阑无法接受你死的事实,你就来折腾我,有你这么当姐姐的么,我也会难过的好不好。”
清池默然收了手。
“我们不一样,你与我算是死过一次的人,面对生死没什么恐惧的,再说归尘那个牛鼻子老道应该早就告知你实情,我不会问他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个地方,不让靳夜阑找到。”
玉亭煜愣住,就这么盯着她看,似乎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这种悲伤的气息,而这一切竟是为了一个男子。
“姐,你真的爱上靳夜阑这个古人啦。”他不敢置信又带着确定,他强悍到男人都在她面前自惭形秽的姐姐竟也会为情所苦。
清池托着下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就是放不下,我与他似乎上上辈子就相识似的,总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我也曾想过要和他厮守的,只是这副身子支撑不了多久,与其两人抱着死,倒不如让他活着,或许过不了几年他就能将我给忘了,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你还真想得开。”玉亭煜嗤鼻。
清池正色道:“有什么法子,事情已走到今日这一步,我们只有尽力去避免有更糟的事情发生,这也是我为何会将国玺交由你保管的原因,如今这世上有三个国玺,一个在安君临手里,另一个西歌带在身上已被靳夜阑取走,真的这一个放在你这里便无人察觉,若是我有任何不测再也无法归来,靳夜阑或是青鸢遇到什么麻烦需要用到时,你再将它送出去。”
说到那个神秘的国玺,玉亭煜很是不解,在他看来就是一个上等玉石雕刻出来的艺术品而已,并没有多少特别,但一个个都将它当成了宝贝,这就让他纳闷儿了。
“那个国玺真有这么大的威力,可我瞧着也就是一颗玉石而已,它如何能发挥功效?”抵不住好奇,他还是开口询问。
“跟我来,很快你就会明白。”清池站起身往屋里走去。
拿了桌上的盒子,清池又问道:“你这里应该有铸剑打铁的地方吧?我记得你好像还做着兵器的生意。”
“嗯,我带你去。”玉亭煜虽然不解,但还是没问,拉着她去了山庄后的铸剑室。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清池见到了明月山庄规模不小的铸剑室,里面大大小小的兵器都有,看得她眼红,难怪明月山庄这么财大气粗,明里是做着倒卖秘密消息的生意,暗地里还发着横财呢。
“你义父早早辞世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大的家业全交到你手上,你可是赚大发了,据说你还有个体弱多病的义妹,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她老爹可是把遗产全给你了。”想起这几日从下人口中听到的趣事,清池就忍不住想打趣他。
玉亭煜面色僵了僵,他竟不知她也知道了这件事,想到那个如水做的病西子义妹,他就一阵头疼,他不耐道:“能不能别提她,心烦。”
“哟,大少爷你也会心烦啊。”清池故作惊讶。
瞧见他面色变得不自然,她笑得更欢了,看来是该找机会去瞧瞧这位让他闻之色变的娇花美人了,据说是老庄主留下给他当媳妇儿的女子。
才高八斗,温婉贤惠,就是身子弱了些,这是清池从别人口中听到对那个神秘女子的评价,但是奇怪的是,她在山庄里住了几日也未曾见过这位神秘美人一面。
“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这里如你这般的年纪,孩子早该成群的,你若是对人家姑娘有意也别闷着,早点儿娶过门比较把稳。”清池拿出姐姐的样子,好意相劝。
玉亭煜充耳不闻,直接带她进了里面的暗室。
熔炉内铁水滚滚,焰红刺眼,热浪扑面而来,清池无由地心悸,是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手上的玲珑玉锁似乎感应强烈,发出强烈的光芒。
“怎么了?”玉亭煜眼疾手快扶住疲软的她。
清池奋力撑起身子,压下内心的恐惧,摇摇头:“无事,只是手腕上的玉锁曾陪着玉荏苒经历过投炉祭玺的灼热之苦,如今似是感应到,有些反常。”
玉亭煜朝她的手腕看去,果然是激烈地闪光,他伸出手去握却被灼热逼退。
“嘶,好烫。”他甩着手轻呼。
清池无异样,除了比平时热了一点,并无他所说的烫,而且平日里靳夜阑也会这么来握,玲珑玉锁并未排斥。
她眼眸微动,难道靳夜阑真的与几百年前的颜墨有关系?
站在熔炉边上,清池忍不住地颤抖,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玉亭煜身上。
“你告诉我该如何做,你在远处看着就行。”他将她拉退了些。
“你将国玺抛入炉中。”清池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他。
玉亭煜接过,没有犹豫,也没问缘由,照着她的吩咐做,拿出国玺抛向滚热的炉中溅起火花。
就在他即将转身时,熔炉中爆发耀眼光芒让他几乎不能睁眼,待到适应后便瞧见悬在熔炉上方的国玺,白光正是它发散出来的。
“姐,这也太神奇了。”他不由赞叹。
清池试探着走到上高台,来到他身侧,站稳后,并起右手五指,以手成刀划向左手掌心,鲜血从手上流出。
“你做什么?”玉亭煜大惊,抬手制止她。
清池摇头,扒开他的手。
“无事,稍后你便能见到更加神奇的一幕。”
说话间,鲜血一滴一滴落到熔炉上方悬浮的国玺上。
白光渐渐弱下,眼前出现白雾如电影放映一般渐渐出现影像。
少年少女在花藤秋千上的幸福时光,再到离别时的依依不舍,少女眼中此去便是永别的眷恋,少年一路艰辛上了锦山,日夜守着月宴花开,路途惊闻佳人已逝的吐血晕倒,一切的一切都让清池湿了眼眶。
感同身受的苦楚,她抚着痛到不能呼吸的心口,继续往下看去。
玉亭煜已经惊呆,他扶着清池,眼一眨不眨看着上方。
金戈铁马,战火纷飞,入眼的是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青年男子手持长剑直指高城,簌簌白雪沾染了散乱的墨发,落在铠甲之上。
战场中央那屹立不倒的鼎炉似是发出凄怆哀呼,如同少女的低吟,中秋月圆夜,素衣少女站在简易高台上,缱绻地看向远方,那是锦山的方向,露出绝美一笑,绝然投入滚滚鼎炉之中。
他忍不住惊呼:“不要……”
清池早已泪流满面,继续看着后续的事。
颜墨死后,玉荏苒从鼎炉内解脱,熙帝找来巫师,运用禁术想要召回玉荏苒的魂魄,要将她永远困于鼎炉之内,岂不知玉荏苒早已入了轮回,又有国师无央暗中阻拦,熙帝用尽了法子,最后只能将玉荏苒在世间尚存的最后一丝灵魄封在国玺之中,施下巫族咒术,玉氏玉女一脉皆是短寿,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
熙帝秘密将一批财宝与鼎炉偷偷运出,半途中被人劫走鼎炉,鼎炉内暗藏的国玺也随着失了踪迹,正值内忧外患,熙帝在无能为力,破城后逃到无望崖上。
“原来是这样的结局。”玉亭煜怅然叹息。
他侧头往去,清池表情木然,面颊上泪痕未干,自然垂下的左手掌心鲜血滴落在脚边,国玺忽然腾往高出,一抹幽光散发,最后彻底归于平静落到地上。
玉亭煜轻轻执起她的手,撕了衣袍的一角给她包扎,而后扶着她走下高台,让她安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才拿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盒子去将国玺重新装回盒中。
“亭煜,如今玉女一脉的巫咒终于要终结在我身上了,很快我也会解脱的。”清池缓缓走到玉亭煜跟前,含泪而笑。
玉亭煜眉头紧锁,他直觉认为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对他来说不是,对她更不是。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说的解脱是什么意思?”
清池无力笑了笑,答非所问道:“玉氏秘卷中曾有记载,巫师当年在国玺上对玉女一脉所下的巫咒是针对玉荏苒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灵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玉荏苒本身能解此咒,但人死如灯灭,如何还能来解咒,这便是无央国师为颜墨做的最后一件事,逆天改命,让玉荏苒的转世来终结。”
“你……你就是……”玉亭煜震惊,手中盒子掉落在地发出轻响。
清池弯腰将它拾起,拿在手中,她凄凉笑道:“我便是玉荏苒,玉荏苒便是我,今日我终于弄明白解咒之法的含义,无央国师留下的遗命便是让后世弟子代代相传他的手札,而归尘正是按照他的遗命执行。”
玉亭煜无法相信,他低喃道:“那个牛鼻子老道明明说过你不会死的,怎么会这样?”
“生与死又有何区别呢,我死后便能了结玉氏百年来的巫咒,如今就算是巫师一脉传人的祭主,我的师父,他也再无力回天,百年前巫师传人顺利打入玉氏中潜伏,就只因为师命,百年前他们的师祖大巫师一直暗中与无央国师较量,最后都输得一败涂地,所以才埋下这颗种子,想在百年后翻盘,无不曾想无央国师连百年后都已安排好,哈哈。”清池笑得畅快。
玉亭煜却觉得她的笑容凄苦,让人心疼。
“姐,你还有多少时日?”既然她是从古卷中得知解咒之法,自然也清楚解咒的后果,他本不想问,可他却又不能不问。
清池敛了笑,轻声道:“五日,只有五日便会与世长辞,这世上再无玉清池。”
“五日……”玉亭煜轻声念叨。
“可归尘老道说过你会安然无恙陪在我身边,他为何要骗我,这个老神棍满口谎话,若再让我见到他,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九王府中,靳夜阑从宿醉中惊醒,满头大汗,无意识伸手去捞,空空如也,他急得翻身去寻,许久之后才从迷糊中醒过神来。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就连被他抓回来的侍女,她也可以不闻不问。
“爷。”久风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靳夜阑轻应了声,久风推门进来。
“爷,西歌似乎是真的不清楚夫人的行踪,说出城后夫人与她便分开走,说在景安城的浮生居会合,但昨日回春公子已经回信,他也说夫人并未与他联系,青鸢阁主如今身在华朝皇宫,也没有夫人的消息。”
靳夜阑久久不语,揉着眉心坐在床头,又过了片刻才问道:“安君临那边有何动静?”
久风答道:“日前丰国二皇子逼宫未果叛逃而出,与安君临同流合污,佣兵而起抢占了丰国的三座城池,已自拟封号,自立为王,重新启用大宇的国号,安君临恢复祖姓轩辕。”
禀报完后,久风许久等不到接下来的吩咐,他抬首去看,自己主子正在沉思,他暗暗松了口气,本以为夫人走后主子会颓废不理正事,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涅生如今身在何处?”靳夜阑出声问。
久风正色道:“那日带着安君临上山后,涅生就自行离去,在安君临的营帐中与侯夫人见了一面之后便去了华朝找秦少……找曦王,二人打了一架之后又重归于好,如今他一直守在曦王身边。”
“他倒是信守承诺,她让他保护暖君,他便真的寸步不离守着。”靳夜阑自嘲一笑,像是喃喃自语。
久风稍有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主子口中‘她’与‘他’分别指的是谁。
又是许久的沉默后靳夜阑终于摆了摆手道:“让西歌走吧,留着她也无用,她的主子不会回来了。”
久风浑身一僵,一脸意外看着露出疲惫之色的主子,竟然就这么放弃了么,可是他不敢问,只能应声退下,只是身后的声音却让他心惊。
“我说过会恨你,恨你生生世世,自此后再不复相见。”
“这一回是真的……”
久风不敢再听下去,脚下生风,快步离去。
五日后,玉亭煜特意为清池置办的宅院中。
风吹来,残花渐落,落于发梢,落于小案上,清池坐于花架下,围炉煮茶等着久等之人,微微冷风袭来,她抬眼望去,淡然轻笑。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已立于眼前。
“师父,我等了这么久,您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巫师一脉的最后一位传人,也是玉氏一族现任的祭主巫桁,更是教授清池武艺的师父。
巫桁就地坐下,端起案上的清茶饮啄。
“师父是怕徒儿在茶里下毒么?”清池看他如此小心翼翼,不由摇头失笑。
“我教出来的徒儿,不仔细小心些是不妥的。”巫桁大方承认。
清池忽然面色一凛,将眼前的小案掀翻,滚烫的茶水往巫桁身上袭去,却被他闪身躲过,清池依旧坐在原地不动,如此便形成了一坐一立的对峙之势。
巫桁笑问:“乖徒儿这是何意?”
“明人不做暗事,祭主自然明白我是何意,你既已对我舅舅下手,自然是有所图谋,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我索性就爽快与你合作,只要你交出巫蛊解药,我便给你你想要的。”清池招了招手,暮云自远处走来,递上一个盒子,雕刻在盒子上的蛟龙栩栩如生。
清池示意巫桁自己打开看。
巫桁看过后并无异议,自怀中拿出小瓶递出,清池淡笑点头,暮云才上前接过。
“祭主既然亲自前来便是事先准备好了器具,顺便给我一把匕首。”见巫桁一直打量着她,清池又是一笑。
巫桁将琉璃瓶拿出,见暮云地上匕首时更加疑惑。
“你为何会虚弱成这样?”
巫桁本是多疑之人,依他看来,只是取血这样的小事,她不必动刀的,所以才会惊疑不定。
暮云拿着琉璃瓶,稳稳接住清池手腕流出的血,一滴也没浪费,而后塞上瓶盖不客气地往后身后扔去,立即蹲下替清池包扎。
清池对着巫桁虚弱一笑。
“如你所见,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今日便是我的大限。”
巫桁半信半疑,上前替她诊脉,微怔之后,得意大笑着便飞身离去,风中留下一句飘荡天际的话。
“你我师徒缘尽,一路走好。”
暮云猩红着眼,不发一言,将气息渐弱的清池打横抱起。
“我走后……玲珑玉锁会自行解开。”
“你将它送还给靳夜阑……将我安葬在锦山……”
“不要……告诉他……”
清韵之音渐渐隐去,双眸紧闭,一双素手已然垂下,暮云双膝跪地仰天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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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给虐到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