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清池下意识偏头躲开,他的呼吸就停在颈边,就这么一动不动,气氛压抑而凝重。
他不过是想吓唬她而已,她知晓他的意图,只是想让她服软。
“放我走吧,你心里很清楚如今你我二人的身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手腕上的疼痛让她找回了冷静,她侧着头不看他,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靳夜阑面上的痛色她看不见,哪怕是一眼,她也没有勇气看他。
她宁愿各自安好,也不愿抱团而亡。
“呵呵,放你走?”靳夜阑松开她的手腕直起身坐在床边苦笑。
“放你走了,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是颜墨,做不到他那样默默无求,同样我也看不起他的懦弱,他可以为玉荏苒去死,却连爱意也不不敢向她表达,所以他们至死都还在揣测对方的心意。”
清池眼中酸涩,极力忍着不吱声。
靳夜阑自嘲一笑:“阿鸾,我对你并非是无所求,但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所求的就只有一个你而已,可是你的心装的人太多,我竟是毫无立足之地是吗?”
“别说了。”清池低声阻止。
“为什么不说?此刻不说,将来或许就没机会了,你已下决心弃我而去,我连挽留的余地都没有,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把我当做什么,曾经说过的话你转身即忘,而我字字刻在心间,你说是不是我把心也刨开,然后从心上将曾经那些美好剜去,这样我就能真的将你给忘了。”
他自暴自弃的话语让清池一惊,抬眼看去便见他不知从何处摸出匕首往心口处刺去。
清池大惊失色。
“你疯啦。”她快速出手去夺他手中的匕首,却还是慢了一步。
他的胸口处的衣袍上很快被血色浸染,扩散开来,她抓空的手就僵在那里,忘记了反应,眼中就还有不断扩散的血色。
“靳夜阑,你这个混蛋。”她破口大骂。
靳夜阑对她勾唇一笑,手上用力把匕首给拔了出来,喷涌的血溅到她的脸上,温热带着腥味,让她惊恐。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把将他手中的匕首夺过扔了出去,清池忙着去捂住他的伤口。
靳夜阑苍白着脸,抬手去给她擦拭,面上的血渍。
“我死了你就能解脱了,在无人拦着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若是逃不过三月后的劫,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不是挺好的吗?”
“谁要你等,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和你一起。”清池低吼,将按倒在床榻上,一边捂着他的伤口,一边扬声对外面大喊。
“久风,快去找大夫。”
久风推门而入,见到自己主子浑身是血,掉头又跑了出去,很快便拖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走了进来。
“臭小子,没规没距,是谁要死了,你这么着急来找老头子?”老头甚是不满他的态度,满口絮絮叨叨的抱怨。
闻到血腥味儿后,他朝床榻望去,却忙着遮眼。
“哎哟哟,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夫妻打架竟能打出血来,战况如此激烈不忍直视。”
“莫老,您快去给主子瞧瞧吧,就当我求您了。”久风拽不动他,索性撩开袍子在他面前跪下。
莫老最见不得这一套,一把揪住他,将他推到一侧,不耐道:“受不了你小子,昨夜大老远跑去将老夫绑来,说是为了个你主子的女人,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还有他九王搞不定的女子,今日老夫开眼界了。”
久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却如此拖延,当然也惹怒了床榻上着急上火的清池。
“我瞧着这老头儿就嘴上功夫了得,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瞧他这样,估计等病人都死光了也不见他出手,久风,将他轰出去,再去寻一个。”
“嘿,你这女娃子好生刁蛮。”莫老最受不得激将法,撸着衣袖就往床边走去。
久风以为他是去报复清池的,赶忙开口劝道:“您老还是先替爷瞧瞧吧,陛下若是知晓您让爷这么受罪,一定会让您安分回到家中的。”
‘家中’两个字让莫老一颤,瞪了眼久风,嘴硬道:“有什么了不起,家中不过就是只母老虎而已。”
清池看向靳夜阑苍白的脸色,眼中酸涩难耐,泪珠无声落下,打在他的脸上,靳夜阑睁着眼看她,笑得一脸满足。
“你哭了,是舍不得我死,你心里有我。”他虚弱笑着,将她按在他心口上的手握住,他趁热打铁,要她的承诺。
“若我大难不死,你就陪我去东凌好不好?”
“好。”清池湿了眼眶点头。
“少在老头子我面前卿卿我我,含情脉脉的,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莫老上前,将药箱放下,给靳夜阑查看伤口,随意瞧了一眼,他便挥手撵人。
“女娃子,你先出去,别在这里影响我。”
清池起身,靳夜阑却握着她的手不放,引来莫老的怒瞪。
“王爷,还让不让老头子助你一臂之力了?”
“我先出去。”清池轻轻将他的手扒开,转身走了出去。
她前脚踏出门,莫老后脚就跟上将门严实关上。
“王爷,我不是老头子我说你,你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那女娃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你这招苦肉计也只是暂时有用而已,日后反应过来还不知折腾成什么样,况且您这算是骗婚么?整个东凌谁人不知成王府的郡主是未来的九王妃,这女娃子能委屈给您做妾?”莫老手里忙着给靳夜阑处理伤口,嘴里也不闲着,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有失君子风范。
靳夜阑皱眉不语,面色却没有清池在时的虚弱,莫老没说错,他确实是用的苦肉计,他已是黔驴技穷,只能使出下下策。
“此生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别人,我与她已经拜了天地,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诶?莫老惊讶,而后又提醒道:“静安郡主您又该怎么安置?您与她可是有婚约的。”
“我从未承认过便不是我的婚约,皇兄与成王一厢情愿而,眼下我只需要您老配合我,我身上这伤可不能白受。”靳夜阑面色泛白,指着自己的伤口。
莫老叹道:“老头子还能不了解您的意思么?要是那女娃在场,非得露馅儿不可,您这伤看着惊心,其实不过是皮外伤,您还真是会挑地方下手,力道也用得正适合。”
说完,他又恍然拍头道:“瞧我这记性,您跟着归尘道长自然是习过医术的,自然知晓如何掌握。”
靳夜阑面色一黯,自言自语道:“我此刻无比后悔没能好好研习医术,若是能有玉惊鸿的……”
声音越说越低,还只有半句,莫老听得云里雾里。
“您方才说什么?”
靳夜阑摇头:“没什么,只是日后恐怕要劳您受累了。”
“您这伤用不了几日就能痊愈,一般大夫都能治,用不了老夫受累。”莫老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本事,连谦虚都省了。
靳夜阑也不做解释,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一刻钟后莫老扛着药箱出来,只见到久风背对着门站在外面,他巡视一番未曾见到清池的影子,不免有些疑惑。
“久风小子,那女娃人呢?”他拍久风的肩。
久风依旧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他又拍了拍:“问你话呢,哑巴了?”
还是没反应,他急了。
“嘿……我说你小子没长耳朵是不是?”手快要拍到他脑袋上时,忽然停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糟了。”他惊呼一声,拎着药箱又折回屋内。
靳夜阑已经听到他在外面的动静,心中暗道不好,他挣扎着下了床正碰上莫老急匆匆奔进来。
“王爷,您媳妇儿她跑了。”只是几步路却已让年过半百的莫老气喘吁吁,只怪他跑得太急,但这种事能不急吗?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连自残都做得出来就是为了留着这个女子,没想到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对靳夜阑哀呼:“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您这苦肉计算是白费了。”
靳夜阑早已变了脸色,他怎能轻易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应该寸步不离盯着她的。
“王爷,你身上还有伤呢,去哪儿啊?”莫老尚未将气喘匀,只觉得眼前一晃,冷风拂过,眼前便已无靳夜阑的踪迹,他扬声对着门外喊却无半点儿回应。
他在原地打转,扶额跳脚。
“这都什么事儿,若是被皇上知道九王带着伤从我面前溜了,那我岂不是又要遭殃,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皇后娘娘的身子调理不好也拿我老头子是问,九王也跑了,这一个个都是不拿命当命的主儿,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摊上这么一家子人。”
再多抱怨也于事无补,莫老只能认命,谁让他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家是君,是王爷,是皇族,他是臣子,注定了是劳碌受气的命。
“哼,过几日我便上奏辞官,不伺候了。”他甩袖轻哼,拎着吃饭的家伙又走了出去。
门外已无久风的身影,想来是跟着九王去追媳妇儿去了,想到这个莫老又开始偷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呐,看起来九王比他还可怜,他是躲着家里的母老虎,九王却是求而不得。
忽然间觉着家里的悍妻也挺好的,虽然彪悍,但对他是真的没话说,这出来几日,他还真有点儿想回家了,回去说句软话不就好了,反正每回都如此。
想明白后的莫老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走出了客栈。
客栈外的街角处,清池与西歌主仆二人站在隐蔽处看着靳夜阑带着人追出去之后又看着莫老挎着药箱离去才现身出来。
“主子,先生……九王他就这么追出去,身上的伤会不会不妥?”西歌小心翼翼试探问出口。
清池面无表情道:“他自己下手该是控制好力道的,像他这样的人不会真的用自己的命来赌,若他真是如此任性而为便也就不是靳夜阑了。”
西歌舒了口气,又问:“那我们是不是立刻赶回去与少主他们会合?”
“不,我们不回华朝,稍后我们出发去临城。”清池目光悠远不知在想着什么。
主子做事向来有她的目的,西歌不再多问,只跟在身后,随着一起进入成衣店内,再出来时便换上一身男装,成了翩翩公子模样,面容也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东凌都城临城。
翌日便是雨过天晴,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水渍尽散,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有地面凹陷的水洼处还能看出昨夜雨水的清洗痕迹。
“主子,昨夜九王在外昏迷,今日一早被人送回王府。”西歌跟在身后,这一次她是真是猜不透自己主子的想法,昨日天黑时她们进了临城,随即在客栈住下,今日一早还是在街上闲逛,她把方才偶然间听到的消息如实禀报。
清池拿着折扇的手微顿,又若无其事地轻拍在掌心。
“过几日暮云随着阿笙回到临城后,你先与他取得联系,但是切记不可暴露了行踪,阿笙他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你与暮云接触时千万要注意。”
西歌点头:“我会注意的。”
“嗯,今日我便会到明月山庄住下,你先随我同去,待暮云回来后,你再来城中,我已让亭煜在城中置办一处私宅,日后你与暮云会面便在此处。”清池面带淡笑看不出真实情绪,慢悠悠往前走去。
听她所言,西歌却是大吃一惊,看看四周后才低声问:“主子与明月山庄有私交?”
“嗯,偶然间与他相交的。”清池不作多说。
如此,西歌已是明白个大概,如今想来他们师兄妹四人被派到主子身边,但在这之前他们一直是属于天霞山的人,又在四大长老的眼皮下,主子暗中谋划的许多事都是瞒着他们的,但眼下情况大不一样。
主子是信任她与暮云的。
似是知她所想,清池眼中有了笑意。
“你和暮云与青影和星月不同,这些年来我常让你在外奔走,让暮云留在阿笙身边也是这个原因,你与暮云二人是真心跟随我,我也知晓当年你们是舅舅挑选给曲长老的,但青影与星月却是曲长老的心腹,我这个主子在他们心目中只排第二。”
有了她的解释,西歌算是彻底明白了,说得委婉些是青影与星月遵从师命,实际上他们二人是师父安插在主子身边的眼线。
“主子,那暮云师兄他知晓这些吗?”这也是她还没明白的地方,暮云来到东凌已有六载,想必许多事要比她更清楚。
清池欣慰一笑:“他自然是清楚的,这些年东凌的事都是他暗中在打理。”
随后她又怅然叹息:“说到底还是我误了你们师兄妹的终身,暮云与青影已二十有四还尚未成家,而你与星月今年也年满十九,你们再等等,三个月内所有的事情将会有一个结果,我走后……”
“主子。”西歌急声打断她。
清池淡然道:“该来的总是会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些年来表兄为我殚精竭力,如今又多给了我三个月的时光,我已知足,只盼望青鸢回归后,他们二人能扶持着走下去,青鸢比我有福,后半辈子会幸福的。”
“主子,您为您所在意的人谋尽所有,那您何不为自己也谋算一番,青鸢小姐有少主相伴,那您呢,您与九王明明两情相悦,难道就这样无疾而终么?”四下已无人烟,西歌终于能够正常出声询问,饶是闯荡江湖的侠女,此刻她也不由地红了眼眶。
清池停下脚步,抬手替她擦拭眼角。
“傻姑娘,谁说我没为自己谋算的,我为自己谋的便是在有生之年让你们一个个都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我也想让玉氏玉女的巫咒在我身上终结,如今看来上天还是厚待我的,青鸢果然是与我不同的。”
西歌不明白,吸着鼻子问:“您此话何意,青鸢小姐为何与你不一样?”
“当日在锦山的石室中便已证明了这一切,而且玉氏手中的炎灵石这些年来从未感应到她的存在,所以她才能安稳生活到现在,这便说明巫咒将会在我身上终结。”清池耐心给她解释,说完又继续朝前走去。
拐角处一辆早已等候的马车停在那里。
清池看了眼后轻声道:“走吧,明月山庄已让人来接了。”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西歌才在心里暗叹这位神秘的明月山庄庄主亭煜可真是有心,外表普通的马车内里却布置得华贵舒适,想来是极其用心的。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横穿半个临城,进入明月山庄。
西歌先挑帘而出,随即扶着清池安全落地,侧身便瞧见几丈开外站着的俊雅男子,没有靳夜阑的绝世风姿,也没有玉惊鸿的出尘飘逸,却有着温润的气息,他站在那里淡笑,便如春风和煦地拂过心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萌芽生长。
“你来啦。”声音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润和煦。
直到他慢慢移步走近,西歌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看不见,不仔细观察他的眼睛无距,从他走路来看,根本看不出他眼盲。
清池上前,并不避讳地扶住他的手臂。
“你的眼疾又发作,你好生在屋里等着便是,我进去也用不了几步,你非得出来瞎折腾。”
西歌第一次听见主子用这种亲昵的口气与别人说话,就连靳夜阑也未有过这种待遇,这个盲眼庄主让她更加好奇。
“你还带了人来?”亭煜侧耳轻问。
清池瞧了眼发愣的西歌,低笑回道:“是啊,她便是我曾在信中与你提起过的西歌,这一回我带她来你这里避难。”
亭煜了然,将她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握住,牵着她往里走去,清池无奈摇头,也没反对,就这样跟着他走。
跟在身后的西歌可就没这么平静了,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主子竟然与九王之外的男子牵手么?
明月山庄,在江湖中是神秘的存在,延续至今已有两百多年,这里有任何你想要的秘密,只要你能出得起银子,有了银子好办事,这个规矩在新晋庄主亭煜手上已经排到了换秘条件的首位。
一个月朗风清的俊雅男子竟是个财迷,世人难以置信却偏偏是眼见为实,与明月山庄交易过的人都很清楚
院落雅致宽敞,假山水榭,池广鱼肥,山庄里更是仆从众多,丫鬟美婢多不胜数,西歌看得咋舌,这排场也太铺张浪费了。
清池也是第一次来,却无多少惊讶,只是含笑应对下人们的友好行礼。
“你用不着搞这么大排场,我不过就是来叨扰你几日,办完事后我很快就会离开的,再说我也不愿让人知晓我的行踪。”穿过长廊,总算是来到正厅,清池扶着他坐下后便自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亭煜皱眉道:“你是不是受了重伤?我怎么感觉你的气息不对。”
“无事,前些日子受了些轻伤,又连日赶路没调理好。”清池靠在椅子上蹙眉平息,口中却是从容应对。
西歌面露急色,却也知晓自己不该在此时开口,只见清池对她摆手,示意让她先下去歇息。
“你对自己的手下倒是关爱有加。”亭煜虽然暂时瞧不见,但他能听清西歌离去的脚步声,自然也能明白清池的意思。
清池应声:“这是自然,西歌一直随我奔波劳累,不关爱她这如何能说得过去,于我而言,她也是我的家人。”
“家人?你我的家好像不在这里。”亭煜摸到桌上的茶水,体贴地给她递过去,语气不明。
清池接过,轻抿一口后才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总要入乡随俗的,若不是三年前你让人找上我,我也不知道在这陌生的异世还有亲人在。”
亭煜转着手中的杯子沉默不语,他与她是在同一场事故中穿越,可他却足足晚了十三年,也就是说他来时她已十三岁,不仅如此,更奇怪的事是,他是身穿,而她却是魂穿。
清池看着眼前的男子,露出怀念之色,他是她的堂弟,是她大伯家的幼子,两人同时出的事故,他除了穿上长袍,留了长发,其余的还是原来老样子,就连眼疾也一样。
此刻她是玉鸾语,他是她的堂弟玉亭煜。
“亭煜,你想家么?”她问。
玉亭煜玩笑道:“想那个冷冰冰的家做什么,你我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不正是拜他们所赐,在这里也挺好的,没有虚情假意的关怀反而更自在,因为同样有钱赚,我还能养活你,上辈子你不是总说我不务正业么,这一回我总算给你长脸了吧。”
“是,你一直是我的骄傲。”清池很给面子地夸赞。
那场事故,她与他心里都清楚是谁做的手脚,但他们都很那接受这个事实,她的伯父伯母为了扫除她这个障碍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牺牲,这样的父母恐怕是世间难寻。
玉亭煜却与父母兄长不同,他从小就喜欢和她亲近,若说在那个家里谁和他最亲,她排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姐。”玉亭煜叫出了憋在心里好多年的称呼。
“嗯。”清池轻声应他。
玉亭煜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清池笑问:“怎么了?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玉家纨绔小少爷的样子,不过你这副外表倒是很容易误导别人,我猜刚才西歌就被你的外表给迷惑了。”
将手中杯子放下,玉亭煜将她的手抓住,他正色道:“我不想回去,你也别走,我们就在这里生活,现在我已经有能力照顾你,你不用再回去陷入那些恶心的尔虞我诈中,更不用去承担那些所谓的玉家责任,就在这里安稳生活好吗?”
三年前他才二十岁,三年过去他也才二十三,而她在上辈子的二十五加上这辈子所活的年岁,似乎是真的老了。
他想的,她又何尝不想。
“好,我们都不回去。”她轻拍他的手,也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俊雅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喜不自胜。
“我一直想问你,当初告知你关于我下落之人可是一个道士?”清池想到困惑自己三年的问题,以前她想不明白,可是今日接二连三的事连起来,她似乎已经能猜到。
玉亭煜点头:“嗯,确实是个素衣道人,那时候我昏迷不醒,义父正好路过救了我,我醒来时便已在明月山庄内,义父他为了治好我的眼睛,便花重金遍仿名医,这位道长就找上门来,写下药方,说三年后我便能痊愈,而后悄悄和我说了你的事,我这才派人去找你。”
果然不出所料,清池凝眸沉思,这个归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通天的本事。
“姐,难道你怀疑他有问题?”听不到她的声音,玉明轩就开口询问。
清池轻声应:“嗯,这个人太过神秘,我周围的人好像都和他接触过,许多事情都很蹊跷,但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晓她的行踪,三年前我发生意外也是他救的我,可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原本以为事情将告一段落,如今却更加复杂,这个归尘到底有何目的,清池满脸沉重。
相较与明月山庄的安逸闲适,九王府中却乱做一锅粥。
九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就连深宫之中的皇后娘娘也被惊动,帝后悄然出宫驾临九王府,御医紧跟其后,就连告假的御医之首的莫老也再一次被久风从莫府中给扛到王府。
还想抱怨几句的莫老在瞧见皇帝陛下那张万年的冰山脸时识趣地闭上了嘴。
“莫闲,小九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朕听闻昨日你便与他碰过面,为何今日他却成了这副模样?”靳皓然轮廓分明的面上已有怒意。
莫老觉着脊背发寒,这位陛下的脸可是常年冰冻,除了在面对皇后娘娘与九王之时会破冰而笑之外,其余时候都会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就跟他的手段一样冷酷无情。
“臣昨日见到王爷时,他还不是这副模样,他身上的只是皮外伤,臣也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他抹了一把冷汗,其实在太子殿下回宫之后,皇后娘娘对皇帝陛下态度有了软化之后,冷酷的皇帝陛下已经不再释放冷气,但今日因着九王,估计又得挨冻了。
“行了,夜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除了他自己愿意,谁还能将他伤成这样,别一有怒气将往臣子身上撒。”一旁做一般妇人打扮的安沁适时开口给莫老解围,也只有她敢这么和靳皓然说话。
莫老一不注意便点头称是,赞同了皇后的说法,说完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又立即捂上自己的嘴,惶恐垂头。
皇帝陛下这回不仅没生气,语气还缓和了不少。
“你进去给他瞧瞧,朕只想听到他平安无事的消息。”
莫老赶忙拎着药箱进了屋中。
已是三十出头的安沁面容与少女时期并无多大变化,面容依旧俏丽无双,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看身旁同样一身常服的中年男子,还是如初见时的伟岸挺拔。轮廓分明的脸,抿唇是他的习惯,让人心生畏惧,可是当年的自己就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目光落在他已有白霜的鬓角,她一阵心疼。
“别担心,夜阑他不会有事的。”她握住他的手,轻言安慰。
夫妻间的脉脉温情在流转,靳皓然也看着她,回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莫老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安坐在门外一直守着的帝后二人行礼禀报,末了,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九王已无大碍,这也是皇帝陛下想要的答案。
明月山庄内,清池在一旁听着玉亭煜派出去的人回来回禀关于九王府的情况。
清池静默无言,玉亭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对来报之人挥手。
“下去吧。”
他站起身来到清池面前蹲下,目光微微有了聚点,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他轻声道:“若是不安心,亲自去瞧瞧也好。”
清池敛了心神,轻轻拍拍他的面颊,不以为意笑道:“没什么不放心的,既然要断就该彻底断开,藕断丝连并无多大意义。”
“上辈子我还曾幻想过未来姐夫的模样,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无所不能的姐姐,没想到在这异世竟能见识到,我让人调查过他,只能勉强配得上而已。”玉亭煜低低轻笑。
清池点点他的额头,嗔道:“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顽皮,在你心里就没人能和我相配的,我可记得爷爷安排的那几个相亲对象被你整的惨样。”
“哼,就那几个怂包,连我都瞧不上,他们如何能配得上你。”玉亭煜孩子气地撇脸轻哼。
如此温馨的相处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回不去的欢乐岁月,清池面上怀念,转念却又想到那些明争暗斗,心中又是一片冷然。
玉亭煜闷闷道:“若是非要选一个人做姐夫的话,我就勉强同意靳夜阑好了,虽然手段有些极端,但想来是真心实意对你的。”
清池失笑,一个个都被靳夜阑给俘虏了么,秦暖君是这样,现在连这个最难伺候的弟弟竟也松了口。
“你都没有与他接触过,怎么会知道他好不好?”
玉亭煜顿了顿,黯淡的目光只盯着她看。
清池疑惑挑眉:“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姐,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这副身子有心疾,而且是不治之症,与玉氏一族百年来的巫咒有关,你如今是玉氏的玉女身份,而心疾已复发过多次,你只剩下三个月的性命,这些我都知道。”他面露哀伤,环抱住清池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膝上,如同年幼时依恋着她。
他低声道:“姐,我不想你离开我,若是靳夜阑能留住你也很好。”
“傻孩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谁又能真正留住谁一辈子呢,在这陌生的世界,心疾是不治之症,就连回春公子都没法子,他也只能替我多拖些日子而已,靳夜阑与我终究还是缘分太浅。”清池摸着他的脑袋,心中一阵怅然。
玉亭煜忽然仰起头看她。
“你变了,变得优柔寡断,是因为靳夜阑么?从前你从来不会顾及这许多的,想要的就想法子弄到手,这是你告诉过我的,可是现在你竟然胆怯,一个靳夜阑竟让你变成这样,连我都觉得你蠢。”他赌气轻哼。
清池愣住,这是什么情况。
玉亭煜站起身,也学着她以往的样子,抬手就给了她一记爆栗,一副恨铁不成的样子,愤愤道:“就算明天就要死,那也是明天的事,更何况你还有三个月,说不定三个月内有奇迹发生呢,就算三个月后还是没救,至少应该让自己没有遗憾地离去,一个男人就让你做缩头乌龟,你还是曾经那个叱咤商场的玉家天才传人玉鸾语么,我都替你觉得心塞。”
清池摸着微痛的额头,苦笑叹道:“许多事你不懂……”
“谁说我不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玉亭煜截断她,撩开袍子在椅子上坐下,灌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你一直躲避也不能能彻底解决问题,你不见他就不会思念了么,就算你能做到,那他呢?你自认为是为他好,其实说到底都是你自私怯懦的表现,你怕自己软弱的一面被他看见,你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就是想让他一辈子都挂怀忘不掉你,一辈子都回忆你。”
“是吗?”清池茫然。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个男人就让你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天还未暮人却老,你就是想太多了,就算天塌下来,也该让他替你顶着,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如此精明这一回怎么就没想过这是个亏本儿生意呢。”玉亭煜平静下来,给她递去热茶。
清池无意识接过轻抿,还未从思绪中拉回意识,也没注意到玉亭煜的异常。
“你说的挺有道理,这一回我确实是亏大了。”她恍然点头。
‘啪’玉亭煜将她手中的杯子夺过放到桌上,起身去将她拖起,催促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找他,就算是死也得让他给你守灵不是。”
守灵?
清池头顶乌鸦飞过,她安慰自己,他这是童言无忌,她不和他计较。
再抬眼去看他,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他的眼睛好像不一样了。
“看我做什么,我又变帅了么?”他疑惑而自恋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清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作势要往他脸上击去,吓得他捂脸往后躲去。
“姐,你想干嘛?不就是说了你几句么,还是这么睚眦必报。”他捂着脸,从指缝里惊恐看她。
清池却是愉悦一笑,给了他一巴头,笑道:“臭小子,恭喜你眼睛复明,往后又能阅览百花,风流快活了。”
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玉亭煜愣住。
真的能看见了。
“哈哈,那个牛鼻子老道真的没说假话,姐,我好了。”他狂喜将清池抱起在原地转圈。
一阵头昏眼花后,清池捂着唇干呕,拍拍他的手臂。
“呕……快松开。”
“快将主子放下。”西歌大惊,手中的点心落到地上,快步上前按住玉亭煜的肩,让他不能动弹,随即将清池扶住。
“主子,您可还好?”将玉亭煜推开,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西歌赶忙给清池轻拍着背。
清池一手拍着心口,呕心不适之感散去之后,她摆手道:“无事,只是有些晕眩。”
“我太过激动了,姐,对不起。”玉亭煜要凑上前去,被西歌拦住,他只好心虚道歉。
这个才是她熟悉的调皮捣蛋的弟弟,清池心中豁然开朗,连他都能看清的事,她却犯糊涂,一语惊醒梦中人,她不该留下遗憾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
西歌戒备地看了眼玉亭煜,转身来看主子时,只有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前一闪而逝的衣摆,细看时身旁哪里还有人影,连忙追上去。
“主子,您要去何处?”
玉亭煜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拦下。
“你别跟着,她是去九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