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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喧宾夺主(1 / 1)

“殿下年少,日后宜少饮酒,总像昨晚那般醉得不省人事,太皇太后见了恐怕会不高兴。”

朱祁铭早起盥洗后,崔嬷嬷服侍他更衣,嘴上唠叨了几句,就见一旁的茵儿、渠清掩住了嘴,似在窃笑,她们与朱祁铭放过风筝后,与他这个亲王的心理距离拉近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时时小心。

穿戴完毕,朱祁铭习惯性地来到院中就想习武,凝目似乎想起了什么,就返身回到书房,总觉得书房里飘溢着一道熟悉的气息,举目四顾却不见熟悉的人影,他便怔怔地站在那里,向茵儿、渠清投去询问的目光。

茵儿、渠清只是相视一笑,却未作答。

朱祁铭伫立片刻,凝视书案上的史籍一眼,转身快步来到正殿中。

身上还残留着一场宿醉的余味,回忆起昨日的晚宴,依稀记得皇上频频举爵,只顾饮酒作乐,其它所有的事一概免谈。他自己也不知被动地饮了多少爵酒,只记得昨晚的御酒堪称琼浆玉液,入口绵软,过量后唯感身体飘飘欲仙,醉眼迷离时,他不禁对阵容庞大的宫廷宴舞多看了几眼,当时觉得整个膳房都满是天外飞仙。

“殿下今儿个为何不读书习武了?”崔嬷嬷诧异地问了一声,随即摇摇头,“御用监奉旨送来了数十坛御酒,也不知皇上是何意!”

朱祁铭入座,随手拿起案上的血玉珊把玩,“本王从此将嬉戏玩乐,好好做个安于闲适的亲王。”

崔嬷嬷近前查看案上的珍宝有无落尘,“要是这样,还不如回越府去住。”

你以为本王就不想回越府么!朱祁铭心中不乐,嘴上倒还能做到不流露什么,“皇上说,在宫中比在越府有趣得多。”

崔嬷嬷厉目扫向门口的茵儿、渠清,“你二人自幼入清宁宫,太皇太后亲自教导你们,可你们做事还是不仔细,瞧这案上还有积尘!哼,只顾找乐子,却忘了正事!”

朱祁铭目光一滞,隐隐觉得崔嬷嬷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

茵儿、渠清赶紧过来重新檫拭案几,朱祁铭起身避到一旁。

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内侍隔帘禀道:“越王殿下,直殿监一干人奉命前来收拾院子。”

“听说皇上原本是想指派数名内侍入别院当差的,但太皇太后说宁缺毋滥,不如先空着,此事便搁置了下来。唉,也只能隔三差五劳烦直殿监了。”丢下此语,崔嬷嬷就出门招呼内侍去了。

也是,这别院耳目一多,他这个亲王往后恐怕就会麻烦不断!可惜清宁宫内侍极少,否则别院也断然不会为缺内侍而发愁。

“殿下,皇上昨日下了旨,从今儿个起,命人领教坊司女乐、舞娘每日过来献艺,供殿下一乐。”茵儿笑道。

朱祁铭回到案边,就见正在檫拭积尘的茵儿、渠清急急住了手,许是怕灰尘扬到他身上。

“为何崔嬷嬷不知此事?”

茵儿与渠清又是相视一笑,“殿下大概忘了,昨晚殿下醉酒,是奴婢二人扶殿下回的别院,奴婢听见皇上当着殿下的面下了口谕,可是您当时······”茵儿把“不省人事”四字截了下来,“奴婢可不敢将此事说给崔嬷嬷听,就怕她传话给太皇太后,惹得太皇太后生您的气。”

太皇太后哪会生气?你们也太小心谨慎了!朱祁铭只是苦笑一番,并未将自己肚子里的怨言吐露出来。

这时,不经禀报,梅子就领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殿下,皇太后命奴婢将周小姐送来别院。”

周晓蝶?朱祁铭脑中回放着那只“花蝴蝶”的影像,耳边回响着梅子昨日的“小报告”,嘴一撇,也不看来人,语气中就带上了几分冷意,“本王已有陪读。”

“皇太后说,多一个也无妨。”

见朱祁铭半天不发话,梅子眼中有分难堪,“奴婢告退。”

茵儿、渠清茫然看一眼殿中的不速之客,紧随梅子出了正殿。

“蝶儿参见越王殿下。”

你是周氏,不可自称蝶儿!朱祁铭猛然转过身来,厉目扫向周晓蝶,竟把眼前的少女吓了一跳。他一望之后,怒容就僵在了脸上,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慢消褪。

此时的周晓蝶衣着淡雅,脸上不施粉黛,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茫然望着朱祁铭,惧意还残留在白里透红的脸上,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羊羔一般,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只须望望身前这副姿容一眼,朱祁铭就难以再度粗暴。

见朱祁铭脸色宽缓了下来,周晓蝶又是盈盈一福,“皇太后命蝶儿陪殿下习武读书。”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朱祁铭淡淡道:“本王从此之后将日日嬉戏玩乐,不再读书习武。”

正当周晓蝶大感诧异之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女声:“尚仪局司赞何叶奉旨前来参见越王殿下。”

“进来吧。”朱祁铭招呼一声,冲周晓蝶撇撇嘴,“你看看,玩乐的事已寻上了门。”

何叶领着十几名女乐、舞姬入内见礼。

“皇上说殿下爱看舞乐,便命人从教坊司那边挑选出十余人,着妾身领了来。”何叶回指身后的十余名妙龄女子道。

“为何是何司赞前来?”

“哦,皇上说妾身曾与殿下见过面,担心差别人来殿下会有不适。”

原来如此!朱祁铭扫了何叶身后的那些女子一眼,见她们个个容貌姣好,年龄应在十六至十八岁之间。

“嘿,本王正感闲得无聊,有何好曲目可供本王一乐?”

何叶略一躬身,“殿下,节宴上所用《平定天下》、《抚安四夷》等雅乐自然不适于殿下观赏,殿下可选小曲或时舞。”

“小曲如何讲?”

“殿下当然知道我大明的诗文远不及前代,所谓‘诗让唐,词让宋,曲让元’,唯有小曲是以往历朝历代都远远比不了的。《吴哥》、《桂枝儿》、《罗江怨》、《打枣杆》这些小曲是我大明的四绝。”

明代中期,程朱理学早已度过了它的巅峰时期,开始极速走下坡路,上层官僚知识分子日益奢靡腐朽,完全丧失了道德引领作用,而民间以自行其是的方式拒绝庙堂之上的虚伪教化,从高层到民间,人们至少从心理层面上都与程朱理学愈行愈远,上层建筑的隐形坍塌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文学、艺术的发展方向。加上整个社会长期浸泡在浓郁的商业气息中,进入“礼崩乐坏”期,高雅文化日渐式微,世俗文学、艺术强势崛起,流行于大江南北的时尚小曲正是这种世俗音乐、艺术的典型代表。

朱祁铭想起当年在谷林集听大、小胖唱民谣的情景,料何叶报出的曲目肯定不会比他当年所闻高雅多少,以他的年龄及其经受的艺术熏陶,恐怕一时半会还难以接受过于低俗的歌舞。于是,他的兴趣立马转移到了何叶所说的时舞上。

“时舞又如何讲?”

“时舞流行于坊间,时兴得快,衰落得也快,隔个十天半月的便旧去新来。”

以现代语言来讲,所谓的时舞就是快餐艺术。朱祁铭听得似懂非懂,当即对时舞也失去了兴趣。“她们能演唐代歌舞么?”

“这······”何叶显然答不上来,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一个身材极好的舞姬款款出班,声音如黄鹂般婉转动听:“殿下,教坊司倒是排过《惊鸿舞》、《凌波舞》,若蒙殿下不弃,奴家愿意一试。”

想《惊鸿舞》、《凌波舞》都与唐玄宗有关,一个是唐玄宗早期宠妃——梅妃的成名舞蹈,另一个因唐玄宗一梦而编排,朱祁铭顿感无趣,本想拒绝,瞟一眼身边的周晓蝶,他又改变了主意。

“嘿嘿嘿,《凌波舞》好看。”

那名舞娘闻言大喜,也不要音乐伴奏,扭动腰肢就开始献艺。可惜她既无当年春禧殿那名舞娘的仙姿,又无栖仙楼裴三娘的风情,舞姿甚是寻常,只会用火辣辣的眼睛冲朱祁铭放电。

周晓蝶许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吧,竟不顾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客身,低声叱道:“俗!”

朱祁铭白了周晓蝶一眼,冲舞娘拍手叫好:“妙!妙!此舞当真是妙不可言!”

那名舞娘高兴得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接下来就更加卖力地扭动腰身,动作幅度极大,即便是舞盲也能瞧出她的舞姿已严重变形。

她的同伴显然也看不顺眼了,有人悄悄道:“这哪是《凌波舞》?分明是武勋家男子表演的《跳当当》!”

别瞎说,《跳当当》可是武舞!

朱祁铭不以为意,仍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那名舞娘见状,也不管别人给出的差评,兀自热舞放电。

这边周晓蝶脸上的怒意愈来愈盛,一张脸竟然扭曲得变了形,忽见她一脚踹飞了一把杌凳,杌凳一路滑去撞在舞娘腿上,那名舞娘“哎哟”一声,侧身便倒,她的同伴稍楞之后,就一个个幸灾乐祸地瞧着她的狼狈样,纷纷掩嘴窃笑。

这是本王的别院,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朱祁铭扭头看向周晓蝶,见到她脸上怒不可遏的表情,当即被震撼到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忍了忍,正想开口撵人,却见茵儿快步走来,将头附在他耳边。

“殿下,偏殿那边已备好舞乐,请殿下移步过去观赏。”

嗯?朱祁铭一惊,心头的怒意倏然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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