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阁楼是贺茂家宅建筑群中最简的建筑,在阁楼的顶层可以从高往下一览府中的风景,阁楼的屋顶是八角形的,第一个角都挂着竹制的风铃,风一吹‘邦邦’作响,媲美院中流水击竹声的僧都。
猫又在前面带路,猫的脚步声都比较轻,晴明的脚步也尽量放轻了,但是踩在一阶一阶的竹制楼梯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打开二楼的纸门,猫又道:“晴明大人请进。”
晴明先是退了鞋子,慢慢的走了进去,身后的纸门又被猫又和上了,猫又退在外面。
二楼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雅室,门口摆着梅兰竹菊四色屏风,绕过屏风,内室的窗户大开着,初春的风有些大,还有几分凉意,清明一个激灵,头脑更清楚了。
雅室有墙上以素色扇面为装点,一角落摆着一只三脚花架,花架摆着一只青色瓷瓶,瓶里插着几枝桃花。
雅室的中间摆親一张矮桌,有一精神矍铄的老人和一位华衣男子围坐在桌的两边。
那华衣男子见看见晴明,态度比较热络。
“哟!晴明来了。”
晴明猜测着两人的身份,也许是心中有数吧!整好衣袖,没有多余的话,揖礼却是行的端端正正。
这是那老人只是淡淡的看了晴明一眼:“过来坐吧!”
晴明起身,规规矩矩的坐在矮桌的一边,和那华衣男子并排。
华衣男子是保宪师兄,那老人是忠行师父,晴明这般猜测着,虽是猜测,但他有九成的把握,所以刚才才行了正礼。
矮桌了放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的瓷壶里整煮着茶水,满屋都茶香。
贺茂保宪撩起衣袖,以竹勺取茶水置入晴明面前的空茶杯中。
“饮茶吧!”
“多谢保宪师兄。”
贺茂保宪的语气有些抱怨,但表情却是微微的笑着:“沙罗不喜欢茶艺,连累我的茶艺也学了个半调子……”
大概是沙罗说‘茶艺是件矫情的事儿’之后,他就不再学了。
他那个妹妹装做一幅温柔贤惠的样子,其实一肚子的黑水儿。但若是配这外表温文如玉个性却很恶劣的是晴明倒是极为妥当。
只是现在两个人都失忆了,但他更相信他们夫妻喜欢欺负人的个性还在,若是让他们知道他将他们的两个儿子藏起来的话……贺茂保宪顿时感觉有些期待……好久没和他们夫妻叫劲了。
而贺茂忠行在闭目养神,他老人家不开口,那气场强大啊,其他人也只能默默的喝茶。
只是,接下来的话题并不轻松。
他们师徒有十年多没有见面了,最后一次是……晴明从贺茂家领走沙罗遗体的时候。
那时的晴明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心中眼中只有沙罗一个人,甚至连孩子的生死都没问过,或许他之所以没问是因为他知道孩子活着的可能性不大吧。
沙罗的死让他牵怒了整个贺茂家,他恨贺茂家没有让他见沙罗最后一面。
或者他更多的是在恨自己吧。
那种情况下的晴明并不适合带两个孩子,所以他便做主瞒下了孩子的事,想着等待适当的时机再告诉晴明,只是后来晴明的所做所为让他惊讶。
这十年来他也断了与贺茂家的来往,直到那日接到了他的拜贴……
想至此处,老人家突然睁开了双眼,看着晴明,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将他最宝贵的女儿嫁给了他,只可惜天意弄人啊。
语转千回,但是关与他们自己的问题是一句也不能多问,想说的话只能默默的咽下。
如今只能处理眼下无关自身的问题。
“八百比丘尼在你那里?”
“是的。师父竟识得她?”晴明微微惊讶。
“老朋友了。”老人家的表情有些波澜不惊:“跟她说三十年之期已到了,她自会知晓要做什么。”
晴明虽然好奇却不敢多问,只能口中称‘是’。
“还有那源氏女,你打算怎么处理?”
源氏女?源?
晴明心中一琢磨,他只认识一个姓‘源’的就是博雅了,这‘源氏女’难道是博雅的妹妹……神乐?
且听老人继续:“那源氏女命格特殊,又有天皇的血统,天生注定就是封印八歧大蛇的祭品……”
‘哐啷’一声,晴明手中的杯子碎了。
晴明忙道:“失礼了。”
这时有几个巴掌大的小纸人过来打扫瓷杯醉片,擦干净地板上的茶渍,然后又消失了。
“很吃惊?”贺茂保宪手肘着矮桌支着下巴,现在以经完全没有坐相:“一个月前是你领了旨意去调查草薙剑的下落,怎么又忘记了?”
明晴平静了下来,慢慢的整理自己的思路,只道:“是不太记得了。”
在贺茂忠行的示意之下,贺茂保宪只好为晴明讲解一次了。
关于八歧大蛇,根据古书的记载,它的眼睛像红灯笼果,拥有八头八尾,全身分为八个叉。身上长着青苔、桧树和杉木,身体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这是名字的由来。它的肚子总是血淋淋,像是糜烂了似的。
而八歧大蛇出没之地便操洪水泛滥,洪水所到之处便是它的食物,后被须佐之男斩杀,并在八歧大蛇尾部取出了草薙剑,然后将八歧大蛇的灵魂封印在黑夜山之上。
只是经时历久,那封印便慢慢的松动了,阴阳寮中的占卜师为了再次封印八歧大蛇,便挑选了一直被当做祭品培养的源氏女。
以源氏女当做祭品封印八歧蛇一个甲子应当无碍,只是当到了第十个年头,热田神宫的草薙剑丢失了……晴明说奉密旨去调查草薙剑下落,而就在黑夜山查探的时候出了问题。
晴明暗道,他便是在黑夜山遇见神乐的,好像也是因为去了黑夜山之后就失去了记忆。
“听猫又说那个源氏女还是八、九岁的样子?”贺茂保宪语焉焉:“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照年纪算的话应该有十八、九岁了吧!啧啧啧……”
他一直以为神乐只是异于常人,却不知道她是个无法长大的孩子……
见晴明久久不语,便知他有为难之处,老人家忙给儿子打了个眼色。
贺茂保宪一派坦然:“听说那孽畜(八歧大蛇)又在黑夜山上蠢蠢欲动了,若你不方便出手的话,剩下的事就交于师兄去办好了……”
“怎敢劳烦师兄。”晴明推脱。
“可是与那源氏女处出了些感情,舍不得?”
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语,若是按照以前晴明的性子,绝对会讽刺的看他一眼,然后说一些挖苦他的话。
但是现在……
“同是天涯沦落人,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贺茂保宪目瞪口呆,他深深地怀疑这个晴明是冒牌货,他知道那个黑晴明的存在,或许,会比这个晴明有趣。
将扇子从袖子中拿出,折扇一股一股平展,黑色扇面浓重彩墨绘着一幅百花争艳图,极尽繁华艳丽天下无双。贺茂保宪重新端坐,却没了刚才的庄重,反而有慵懒旖旎感觉。那百花折扇一下一下慢慢的摇着,那眉间眼角噙着如春樱微笑……
那是集三千繁华于一身的男人。
“下面我们来谈谈黑晴明的事吧。”贺茂保宪低着头又一股一股的合上百花折扇,折扇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左手的虎口处:“其实我和父亲大人商量过了……”
老人家微微点头。
晴明静待下文。
“那黑晴明虽然危险,但是沙罗若喜欢的是他的话……”一瞬贺茂保宪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你猜我们会帮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