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宫殿华灯初上, 长安宫掩藏在暮色中。
屋里比屋外更暗些, 姜芮坐在窗边, 从身后看, 只能看到周身轮廓的剪影。
但这样看不清面容表情的情况,更合陆行舟的心意。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柔, 像是怕惊到了谁, “娘娘。”
窗前的身影徐徐回过头来, 发髻上摇曳的步摇微微颤动。她看起来既不惊, 也不怕, 对这位权势滔天天的大太监,于夜幕即将降临时忽然出现在自己寝宫里, 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一点意外。
“公公为何在此?”
陆行舟轻轻笑了, 果然如之前所说, 他小瞧了太后娘娘。
他缓步走近, 到了姜芮面前单膝蹲下来。
姜芮微微垂眸看他,夜幕四合,窗外唯剩的一点微光落在他眼中, 将他一双古井似的眼衬得越发幽深。
就像这样看着他。
就该这样看着他。
在她的注视中, 陆行舟幽沉的视线变得专注而热烈,隐隐藏着兴奋。
这几日的患得患失、焦虑烦躁, 此时全都不见了,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要她的眼里一直有他。
只有他。
他不自觉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双眼眸, 她却在此时略略偏开了头。
半空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陆行舟似是回过神,笑着将手收回,“下臣冒昧打扰,有几样不起眼的小东西想送给娘娘。”
他另一只手上端着个锦盒,打开来,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戒指与手镯,即使光线昏暗,也有着莹润的光泽。里头随意一样,都足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吃穿不愁。
姜芮波澜不惊:“公公有心了,不过——”
“臣想亲自为娘娘戴上。”不等她说完,陆行舟便开口。
这是不允许拒绝的意思了,姜芮撩了撩眼帘,“若我不同意,公公待要如何?”
陆行舟含笑道:“臣只能恳求娘娘应允。”
姜芮没说,只看着他。
陆行舟再次伸出手,握住她随意垂在榻边的手掌,如想象中绵软,纤细细腻,却又柔弱无骨。他从锦盒里拿出一对贵妃镯,依次套入同一只手腕。
姜芮轻轻动了下,腕上两只玉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相击声。
陆行舟眼含赞叹,“娘娘的手真美。臣当日有幸得见,就知唯有最珍贵的宝物,才衬得上它。”
他又拿出几枚戒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带上,即将戴到大拇指的时候,姜芮终于摇了下手腕,将手抽出。
“娘娘?”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姜芮看不见自己手上到底都戴了什么,“劳烦公公让我的宫女进来掌灯。”
听她语气如常,陆行舟笑道:“何必别人,臣自当为娘娘效劳。”
虽比平日晚了许久,烛台到底还是亮起了。
姜芮在烛光下欣赏自己的手,白皙柔腻的手腕套了一对红色贵妃镯,因手腕纤细,镯子几乎要滑到手肘,露出大片细腻的肌肤。除大拇指外,其余四只手指上各带了一枚戒指,红宝石、蓝宝石、玛瑙、猫眼,戒面一个大过一个。
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碍观瞻,打算取下,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拦住。
“娘娘不喜欢么?”
“俗气。”
陆行舟笑着说:“可是下臣喜欢得很。”他将姜芮的手托在掌中,大拇指轻微摩挲,“娘娘在臣眼中就如这只手,雍容华贵,美妙无暇,天生该有诸多陪衬,臣也愿时常时伴娘娘左右,不知娘娘允不允?”
“公公何必多此一问?”姜芮斜眼看他,“就如这镯子,即便我不同意,公公也将之带上了,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陆行舟微微一笑,一厢情愿和被接纳的,当然不一样。但不管是哪一种,至少眼下,她的手在他掌中,这就足够了。
他低头细看这双手,原本手腕上被他握出的淤青已经消失,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出现,“臣为从前的鲁莽无礼向娘娘道歉,万望娘娘宽恕一回。”
“要是不宽恕,你又当如何?”
“自当听从娘娘发落。”陆行舟无奈笑道,“只求娘娘莫要将下臣驱离身侧。”
他话说得可怜,姿态放得也低,但姜芮和他都知道,就算她要赶,也是赶不走他的。这不过是他一贯的作风罢了,看似彬彬有礼,看似谦委温顺,实则不容拒绝。
殿外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姜芮侧耳听了听,听到含烟的声音,想来是她送完云锦回来,发现长安宫的异常,但却没有进来,应该被拦住了。
“公公该回去了。”她说。
“真想看着娘娘入睡。”陆行舟轻叹。但不必说也知道眼下是不可能的,只得恋恋不舍放下姜芮的手,含笑柔声道:“娘娘早些安寝,下臣告辞,明日再来叨扰。”
姜芮坐着没动,看他走出去。
殿门外,含烟心急如焚。刚才还没进长安宫,她就隐隐觉得不对,一进宫门,立刻发现娘娘寝殿外,竟守着陆公公的人,而殿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该伺候的人都不在里头。她马上意识到,现在里面只有娘娘和陆公公两人。
这么晚了,陆公公来做什么?为什么不让人去伺候?为什么要和娘娘独处?
含烟想起最近其他太妃宫内那些人异样的眼神,想起三七忽然客气的态度,想起陆公公让人送来的好东西,心一下子就慌了,再联想前一阵娘娘手上的淤青,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
等殿门一开,她连礼数都顾不得,直接冲进去。
“娘娘!呜呜”
姜芮听到哭声,诧异回头,“怎么,外头的人欺负你了?”
“您受苦了。”含烟抽抽搭搭扑上来,拉起她的右手,满以为会看到一手乌青,结果整条手臂白净无瑕,别说乌青伤痕,连寒毛都没有几根。
她抹了把泪,又去拉另一只手,只见那手上沉甸甸的,带满了手镯戒指,连大拇指都没空下,怕是乡间的土财主,都不会这般财大气粗。
含烟打了个哭嗝,呆呆望着本该清淡出尘,此时气质莫名微妙的娘娘。
姜芮晃了晃手臂,一阵叮叮当当。她也觉得陆行舟眼光是不错的,送来的都是珍品,可这品味着实有些难言,前几个世界带大金链子的暴发户见了他,恐怕也要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