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存有恐惧，只不过被隐藏得太深，所以人们所表现出来的往往都是坚强、无所畏惧。
然，黑夜是撩拨潜藏心底恐惧的引子，因为它带来的往往是未知与危险，孤独与寂寞。
所以有很多人在黑夜一到来就会开始不安起来，他们害怕未知也同样害怕孤寂，他们选择去放纵去求醉，因为他们知道一觉睡醒，光明就会到来。
黑夜之后就是光明。
但这段最黑暗的时间是最漫长的，一轮明月的出现，岂不正是带给了深处黑暗的人们一道光明，一丝希望吗？
每个无助绝望的人都希望看到这样的曙光，他们在这种孤独无助的夜晚都会幻想着有个天使带着曙光降临。
远在不知何处的山道上就有个人借月光赶路，但他并不是美丽的天使，因为他是个糟老头子，常年的酗酒使得他鼻头通红，还比一般的人还要大上许多，他虽然只有六十多岁的年纪，可是却比八十多岁的人还要苍老，脸上皱纹遍布，头发也已经掉光。
再看他走路的姿势，竟还是一个行动不便的糟老头子。
他的左腿空荡荡，只能看到齐胯处一个由裤管打成的死结，整个人的平衡仅靠腋下一根树杈做成的拐杖支撑。
瞧那根拐杖的光滑程度，想必已经伴随了他多年。
这是一个不幸的糟老头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个糟老头子的故事却比绝大多数的人还要精彩。
他当年本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他的人生充满赞美、羡慕和嫉妒，他是人间有史以来最有希望达到那个境界的男人，然而这一切都在遇到那四个男人后发生了改变，从此他的人生都在为这四个男人做绿叶。
无论智谋、天赋甚至长相，他都没有一样比得上那四个男人，当人们提起他时，往往都会有那四个男人名字，他已经成为了那四个男人的对比。
属于他的光环、属于他的赞美、属于他的那种嫉妒羡慕的眼光早已经不知在何时转移到那四个男人身上。
他无时无刻都想证明他自己。
齐胯处的那个死结就是他的证明。
当年魔尊率众入侵人间，人间再度陷入混乱，人间百氏联合对抗魔族大军，可魔尊乃是这个天地间公认的最强者，魔族大军所到之处，百氏联军节节败退，最后却被横空出世的四个男人击退，魔族大军溃不成军，魔尊也遭遇到这四个男人联手的狙杀。
然而魔尊乃是这天地间的最强者，一心要逃谁人能追？
要打伤一个人很容易，要打死一个人也很容易，可要是拖住一个一心想逃的人就不容易了，尤其是天地间五族公认的最强者的魔尊。
但，他办到了。
就在空间虫洞前，他出现了，他成功拖住了魔尊半个时辰。
率先赶来的那个男人重创魔尊，遗憾的是最后魔尊依然逃进了空间虫洞。
那一战，他证明了自己。
那一战，他用左腿成就了那个男人的不世威名。
那一战，他用左腿换了人间几十年的平静。
那一战，他选择了被遗忘。
右脚迈出，拐杖代替左脚跺出一步，这一步一跺都极为缓慢，力不从心之感是那样的明显。
他已经被人间遗忘了很多年，这个年纪的他本该享受天伦之乐，世间事他本就没必要再去管，他不管自然会有人管，可是他依然还是要去。
一步一跺看起来极为缓慢、吃力，但是如果有人看见的话则会惊掉下巴。
他依然是右脚迈出，拐杖再向前跺出一步，就是这个过程里当他的拐杖跺下去的一刻，他的人已经走出了一段常人无法企及的距离。
……
他来到那座令他曾经感到过自卑却又因为承诺生活了十几年的城镇。
在一步一跺所停顿的时间里他看了一眼这个小镇。
他又走了。
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且不起眼的没腿糟老头子，过往的行人没谁愿意多看这个影响市容市貌的糟老头子一眼，免得污了他们的眼睛。
当然也就没人注意到这个糟老头子瞬间消失的画面。
他来到了一栋三层美式别墅的大门前，透过大门栅栏的间隙，他看到了大榕树下一个穿着海绵宝宝睡衣的小女生双手紧紧掐住两个男子的脖颈。
而那两个男子俨然似断气了一般，一动不动。
再然后，他便见到了其中一个男子头顶三尺光芒大盛，一柄没有剑尖的断剑凭空而现。
无数道剑啸声凭空而响，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只是片刻那片空间就被某种无形利器切割出无数道裂痕。
同样在那个瞬间，那个小女生身上的海绵宝宝睡衣出现无数道长且平滑的口子，露出了白皙的皮肤，束绑头发的发箍瞬间碎成数十段，那数十段发箍还未飘零就被看不见的某种锋利的物事切割成粉末，一头长发失去束缚，飘舞凌乱。
小女生身处这片被割裂的空间，虽毫发未损，却似吃痛般松开了手，向后一退便退出这被割碎的空间三丈外。
倘若再迟疑片刻，没有人会怀疑她身上已成布条的衣物在下一刻会被切割成粉末，届时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不想可知。
而那柄断剑，就像是油灯耗光了最后的一滴油般逐渐黯淡，最后消失在黑夜的虚无中。
他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竟是曾经令鬼族闻风丧胆的那柄然剑。
他平复了心神，然后掷出腋下那根支撑身体平衡，伴随了他几十年的光滑拐杖。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小女生已经再度走到那两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昏迷男子身前。
……
致人死地有很多种方式，但是确保人死透彻的只有一种。
砍掉头颅。
谁也不能保证方家最后的两根弱苗最后的保命手段是什么。
这里是方家的大本营，谁能保证此时此刻是否已经惊动那四个男人中硕果仅存的男人。
……
投掷而去的拐杖宛如一往无前的箭矢，穿破虚无产生极为尖锐的呼啸，瞬息间便已临近小女生。
忽然间一往无前的拐杖在小女生十丈外停顿了下来，仿佛碰到了一股无形的壁障。
一个呈半圆的白色气罩骤然凝现，然后夜空响起了一声似灯泡落地破碎的闷响。
嘙的一声，白色气罩七零八碎。
难怪这个小女生动用了异族的力量却还没有被发现，竟是布下了隔绝结界。
只需要一瞬间方家的两根弱苗就会头躯分离，方家嫡系从此断绝香火。
然而这个世上就是这样子，你需要一瞬间的时间，别人也同样需要这一瞬间。
你用这一瞬间来杀人，别人也同样用这一瞬间来杀你。
她早就预感到危险，但她没有加予理会，就因为她是妖族的王，纵然她现在是夺舍状态，实力大打折扣，在人间能伤到她的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又在闭死关。
可是她并没有想到，前一刻还在大门外，下一秒就已经临近身前，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她没有来得及看飞来之物是什么，她就放弃了斩掉地上那两个男子的头颅。
因为她预感到飞来之物是朝向自己脑袋，脑袋是夺舍后神魂的寄居之所。
如果被击穿脑袋，后果将会是她无法承受的，在妖族向来的上位都是无情残酷的杀戮。
她放弃了那具有改变这片天地格局的历史性意义的那一瞬间。
她反手一抄，便与飞来之物相抵一起。
咚的一声，就像是击鼓的声响漫天响起。
小女生的手掌前一片巨大像盾牌一样的鳞片挡住了那根拐杖。
但，那根拐杖却没有如想象般掉落在地，就像是钉在在了那片鳞片上。
一攻一守间，那片空间已然扭曲。
两军对阵总会有胜有负。
那则矛与盾的寓言有那么两句话。
是我的矛刺穿了你的盾，还是你的盾挡住了我的矛？
这则寓言没有答案，但今夜的矛与盾却有了它们的答案。
只听咔嚓一声响，那片巨大的鳞片上裂痕四现，下一秒碎片四落，那根拐杖撞到了小女生的手掌。
咔咔脆响间，小女生的手掌粉碎，接着一条白皙手臂一瞬间化作一滩碎肉。
在手臂粉碎的那一刻，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另外的一只手再度抵挡住了那根袭向脑袋的拐杖，又一片巨大的鳞片出现在手掌前。
拐杖抵在鳞片前，这一次鳞片没有再碎。
小女生却因为这股强大的撞击力，双脚贴着地面向后滑了出去，撞向了围墙。
轰的一声，围墙应声倒塌。
烟尘四起，又逐渐散去。
那根拐杖依旧抵在那片鳞片前，鳞片依旧没有碎，只不过其上已布满如蛛网的裂痕。
哆的一声闷响，那根拐杖终于余势去尽，掉落在地。
那根拐杖是什么样的拐杖？
那根拐杖只不过是一根表面被多年抚摸变得光滑的树杈，很寻常的树杈。
关键是拐杖的使用者，那么使用者又是谁？
“马卫龙。”
小女生捂着流血不止的断臂处，面色痛苦而苍白，虽然这不是她的身体，但是她处于夺舍状态，这具身体所受的伤与痛，全部都是由她承受。
不知何时那根拐杖又回到了那根糟老头子的左腋下，支撑着他的身体，他一步一跺地走了过来，动作依然缓慢，力不从心之感依旧那么明显。
“这个名字几十年没用了，还是叫我马大朽吧。”
马卫龙是他的名字，可如今他却叫马大朽，朽是什么意思？或许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年轻，几十年前相遇时你只有十六岁，如今怕是依然只有十六岁，而我却已经六十多了。”
相遇两个词是美好的象征，也同样是痛苦的开始，若非没有与那个风流的负心男人相遇，她如今依然只是个低阶的妖类，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你来了依旧阻挡不了我。”
糟老头子不可置否地说道：“我知道。”
小女生道：“那你为什么来？”
糟老头子道：“是我把他们从小抚养长大，我把他们当孙子一样看待？”
小女生道：“你来了有用吗？”
糟老头子道：“没有。”
小女生冷笑的再度重复了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来？”
糟老头子面色有些痛苦：“我来不仅是为了救他们，还想看看那个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倩倩。”
小女生忽然愤怒了起来：“你不配喊我这个名字。”
糟老头子面色黯淡了起来：“我确实不配，也只有他才配，因为这个名字就是他为你取的，他虽然负了你，但到现在你依然还是爱着他的。”
小女生咬牙切齿，激动说道：“我对他只有恨，是他逼我成为了妖王，是他让我经历了残酷，我只恨当年没有挖出他的心脏。”
糟老头子道：“方四雄是个懦夫，他得到了你却负了你，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我愿意为你遭受整个人间的唾骂，却得不到你的一个正眼。”
小女生怒道：“你配吗？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糟老头子自嘲道：“我确实不配，我没有方四雄英俊的样貌，也没有方四雄的天赋，我确实不配，不过有一样方四雄比不了我。”
到了小女生的这种境界，心境异常强大，很快恢复了平静，问道：“是什么？“
糟老头子说道：“死。”
小女生道：“死？”
糟老头子说道：“不错，死，方四雄当年没有死在你的手里，可今晚，我会死在你手里，这是方四雄唯一比不上我的。”
小女生问道：“方四雄是怎么死的？”
糟老头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甚至整个人间都不知道，唯一知情的恐怕只有方一雄了。”
“你想怎么死？“
“肯定是跟你打过再死，你体内有方四雄的神符，道行已无再进步的可能，如果我拼死把你神魂打成重创，就算妖族能破掉空间虫洞前的那道神符，人间也会少了很多压力。”
“你年老体衰，当年魔尊给你造成的重创至今你都还未痊愈，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马卫龙，你的人正如你现在的名字一样，只配叫马大朽。”
每个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段不愿面对的往事，糟老头子面色又黯淡了下去，道：“现在的你受制太多，也不是全盛时期的妖王了。”
小女生道：“试试？”
糟老头子道：“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