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步芳马不停蹄赶往边关的时候,并没有忘记修书一封给烟霞山的齐磊。
烟霞山的地理位置好呀,至少在席步芳看来,十分有利于监控郜国的动静。
其实关于这点,根本不用席步芳,梅钰第一时间也想到了,现在他登基为皇,让齐磊重新相信大燕是不可能,但互惠互利,请他帮忙看顾一下郜国却不是难事。
故而对于郜国有无异动,其实仁武帝并不担心。
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点。
在席步芳回京之前,彻底掌控朝局。
其实梅钰这个新皇登基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且顺应天意,朝中与齐侯有所牵连的官员早在新皇登基之处就引来了一场大清洗,剩下的要么明哲保身,要么本就是忠臣,根本就没有引起什么乱子。
虽说有许多官职空置下来,但趁此机会,仁武帝也扶持了好些有志之才。
只是关于他那位三皇兄,梅钰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才好。
林贵妃在天牢自缢一事的缘由,别人不知道,梅钰还是能确定是林大将军动的手,梅寻原本性情温和厚重,但在知道了母妃做下的种种行径之后,更是不敢置信,在丧事过后,一直都闷在王府中,饮酒度日。
梅钰唤了慕禅过来一问,就又得到了这个回答,不由得有些沉默。
他对林贵妃恨之入骨,但是对于梅寻却并没有多少怨恨,更何况他这位三皇兄在以往还屡次帮助于他,只是可惜,他的生母是林贵妃。
梅钰手中执着玉玺,拿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
那是刑部尚书重新彻查当年太子的冤案做出的决断。
零零洒洒两千多字,将当年的太子受冤中毒而死的事情完全还原了,其中关于先帝的过错三言两语交代完毕之后,更大篇幅的就是林贵妃如何谋害太子又嫁祸罪名一事,牵扯的人员太多,一一列举,实在是详尽。
若是此旨意一旦昭告天下,太子的污名瞬间就能够得以洗清。
但是……
梅钰抿唇,作为林贵妃亲子的献王殿下,却会因母之过而背上骂名。
作为那次事件的无辜者,献王不止并未参与,而且根本就毫无过错,但是,这张圣旨一下,却没人会觉得这位奸妃之子会是无辜。
“陛下,已经亥时一刻了,您要不先休息了。”慕禅的话,打断了梅钰的沉思。
梅钰眼神一顿,“你说什么时辰了。”
慕禅重复了一遍时辰。
梅钰喃喃自语,“亥时。”
只见他将玉玺一放,就让慕禅收起他才盖好印章的圣旨,“随朕去趟献王府。”
话音刚落,梅钰的脸上已经只剩下坚定之色。
林贵妃的所作所为,他是肯定要昭告天下的,但是在此之前,他是需要去见一见三皇兄。
当梅钰做下决定之后,就不再给自己留下后路,也将这个选择的权利交到了献王的手上,一个让献王表态的权利。
有些危险,是需要在萌芽的时候就掐断的,哪怕那个人是一直帮过他的三皇兄……
梅钰再次抿紧了薄唇,双眼锐利地注视着漆黑的夜色。
但是,等到仁武帝见到献王时,却难得愣了片刻。
外人传言献王在府中浑浑度日,饮酒萧条,但其实,他却是在……为自缢的林贵妃抄诵经文?
一路走来,献王府中的下人都少了许多,是被献王给发放出去了,直到快要走到内院,才能看到一两个下人,见到仁武帝,本要跪拜,却被仁武帝给忽视了过去。
夏日炎炎,漆黑夜幕上的弯月静谧,银光铺泄而下,渲染在了挺直了背脊跪在地上诵经的梅寻身上,显得是如此的冷寂而孤独。
梅钰就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他诵经完毕。
“陛下既然来了,就跟我进内室相谈吧。”
献王诵经完毕,对于突然出现在王府的仁武帝并不意外,他沉寂了这么多天,该想明白的自然也想明白了。
“三皇兄。”梅钰静静地看着梅寻,或者应该说,直到这时候,他才能平心静气地看向这位三皇兄。
梅寻亲自斟了茶,递给他,表情淡淡的,并没有丝毫梅钰以为的颓败与失控。
其实这很奇怪,若是换做梅钰自己,恐怕都不能做到。
“陛下深夜前来,一定是有什么要事要对我说吧。”他嗓音平静,反而让梅钰有些不好开口。
直到梅寻抬头,那双平静的双眸朝他看过来,梅钰才抿唇,让慕禅将收好的圣旨呈给梅寻,“以往,三皇兄对朕有恩,故而有些事情,在公布前,还是想先让三皇兄知道。”
梅寻接过,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就认真看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
他终于看完,期间情绪激动,也很好地控制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梅寻“噗通”一声就朝梅钰跪了下来,也顿时让梅钰吃了一惊。
“三皇兄。”
“景瑞,对不起!”他心里有太多歉疚,但汇集在了一起,却好像只能融汇在一声“对不起”上面。
母妃虽然罪行滔天,但是在梅寻心中,却是一个好母亲,为人子,他不能阻止母亲犯错,但是这一跪,他却是必须代替母亲完成的。
大皇兄。
在梅寻心目中也是一个让人敬佩且怀恋的兄长。
但就是这样一个风光月霁的兄长,却因为母妃的龌龊行径,受尽污蔑而死。
最初得知真相时,梅寻不想去相信,但是种种的证据却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外界才传言,说献王是因为与皇位失之交臂才闭府开始醉生梦死,但却没人知道,他是在得知母妃的作为后,实在是难以接受,才会饮醉了两日。
这些,就连梅钰都不知道。
梅钰连忙将梅寻扶起来,看着对方脸上慢慢的内疚与懊恼,不由得闪过一个猜测。
“三皇兄早就知道了吧。”
梅寻的双眼中满是沉重,仿佛要将自己溺毙在里面,“五日前,就有人将情况告知了我知道。”虽然其实对方的目的应该是挑拨离间,想挑起献王对新皇的仇恨。
梅钰顿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五日前?那对方是谁,三皇兄可知道。”
梅寻摇头,亲自去翻找了当时收到的纸条,递给了他:“当时只留下了这个,我觉得可疑,就顺藤摸瓜查了起来,没想到……”没想到不止查到了母妃的死因,还从舅舅口中得知了当年太子的死亡真相。
梅寻的双眼黯淡无神,但此时的仁武帝却并没有看到,而是将纸条展开,看了一遍。
上面说了林贵妃在天牢中并非自缢,而是被仁武帝给暗害了,还暗指了仁武帝这个皇位并非名正言顺。
若是换个头脑简单的人看到了,恐怕不止会轻信,还真的会将仇恨集结到自己身上。梅钰看完后,得出这个结论。
他再次抬眼,正好看到梅寻毫无生气地注视着烛火,那眼中已隐隐有了死志。
“三皇兄!”梅钰大声唤了一声。
梅寻瞬间回神,疲惫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应该是想公布母妃的恶行吧,我并无意见,只是希望陛下能允我一个要求。”
“三皇兄请说。”
“请陛下允许我带走母妃灵位。”梅寻其实并不确定梅钰会答应,故而心里有些惴惴。
但实际上,梅钰却答应了:“可以。”
林贵妃的罪行罄竹难书,并不能入皇陵安葬,献王想求旨将林贵妃重新安置,也是为人子孝道,梅钰会答应,其实更多的,是对他这位三皇兄的感恩。
而且人死如灯灭,林贵妃已死,大皇兄的污名也得以洗清,梅钰并没有偏激到要将仇恨发泄到一具尸体的份上。
梅寻松了一口气,“那我就能安心地带着母妃的灵位出京了。”
梅钰眼神动了动,却并没有阻止,而是轻轻地说道:“林贵妃祖籍蔡阳,朕就下旨将此地列为三皇兄的封地吧。”
梅寻缓缓行礼:“谢陛下恩典。”
至此,两兄弟之间仿佛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了,梅钰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梅寻给叫住了。
“陛下之后还是小心一点郡王。”说完后,梅寻也就再不开口了。
而回宫后,慕禅却有些担心,对仁武帝说道:“献王殿下指的难道是……”
“梅颉。”梅钰提前说出了答案,低沉的嗓音显得有些危险:“朕倒是想看看,朕这位九皇弟,还能闹出什么名堂。”
“陛下,要不还是先将各位王爷都打发回封地吧,若是一直在京城,恐怕会多生事端。”慕禅提议。
梅钰给了他一个视线,开口却道:“慕禅,你跟在朕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吧。”
慕禅一惊。
“有些话,有些事,该怎么做,你也该认清楚本分了。”仁武帝给他留下这句话,就唤了另外一个太监进来,将他冷落在了一旁。
这时候,慕禅才冷汗直流,想到了君威难测四个字。
陛下是在警告他。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刚过了,梅钰将手盖在双眼上,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却想起了席步芳,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又如何了,应该到了边关了吧。
此时的席步芳,很倒霉。
“呸,呸呸。”他用力地往外吐了几口杂草,还真没有料到自己会遭到暗算。
按理说,只要他不故意作死,都没人能够近身对他造成危险的。
可谁知道,这次,还真是席步芳自己作死,他嫌弃身后的部队太拖沓,将指挥权交给了梅摄后,钦点了十多名他以前亲自训练过的士兵就率先赶往了边关。
这还正常,不正常的是,尼玛席步芳想抄敌人老巢,带着十多个人好不容易摸到敌营,本来应该行事再小心一点,他,他竟然对有毛的大型动物过敏!
好大一个喷嚏,直接就引得敌方警戒,带来的十多个人,就被俘虏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在敌方精密的搜寻下,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将军,怎么办,我们先将兄弟们救出来?”跟席步芳一起躲在草垛里的人问道。
“呸,呸。”席步芳浮躁得想大开杀戒,但是透过草堆,看着外面不时溜过的大型猎犬,心里又开始发毛,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肯定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疙瘩,而且他又想打喷嚏了。
“马丹,怎么这么多大型猎犬,辛国打仗都靠这些畜生了?”席步芳语气满是阴郁。
“这,辛国历来就爱驯养猎犬,而且打仗的时候更是几乎人手一只。”
还几乎人手一只。
席步芳的脸色一片铁青,一想到自己被一大群带毛畜生包围后,呼吸间仿佛都是狗毛的情况,整个人都暴躁了。
“将军,要不小的先去勘察一下兄弟们都被关在了哪里?”
“……去吧。”席步芳的语气不太好:“等等,顺便将辛国扎营的部署情况也一并查清楚,路上看到这些畜生,能解决就给我解决了,然后毁尸灭迹!”
士兵有些不太明白原因,但还是听令地离开了。
马丹。
席步芳鼓着双眼盯着又巡逻过来的三名喽啰以及两条带毛畜生,嘴里咒骂了一声,就内力外放,用石子“噗噗”五声,将他们解决了。
但是一出草垛,席步芳冷眼一扫,就指挥躲在另一侧的士兵道:“你,过去先将那两只带毛的畜生给我拖到林子里去。”
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席步芳都觉得有点想抓狂,然后抬起手臂一看,马丹,密密麻麻全是红疙瘩。
再见士兵看向自己脸时的怪异表情,不用想,脸上肯定也是一样!
大热天的,席步芳却拢了拢披风,将自己的脸给遮了起来,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还不快去。”见手下还看着自己的脸发愣,席步芳说话的语气仿佛都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