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滴珠看了一眼鱼缸,小声抱怨道:“一个马桶也要抢,真是没见过世面。”那马桶虽然她不想要,然她的东西,婆婆说都不合她说一句就提走了,心中实是不快。
罗中书却不这样想,一边是老娘,一边是娘子,在他心里一样重。虽然那个马桶是他做把滴珠的,老娘要提去就是,他另与娘子做个好的没什么打紧。方才老娘叫他再做两个把表妹,他想着院子里这棵大桂树冬天挡太阳,占了院子一小半的地盘,不如砍了种柿枣。听得娘子小声抱怨,笑道:“不值什么,我再与你做个好的。”拍拍桂树,道:“这树碍事,砍了它,做三个马桶是够了。”
姚滴珠听得要砍树,眉‘毛’就跳了一跳,道:“不行,我只爱这棵桂‘花’,不许你砍。”
“娘子爱它,那就不砍。”罗中书脾气极好,看娘子抱着树合小娃娃不许人家抢她糖块一般,走到墙边又去敲梧桐树,笑道:“砍这棵也使得,枝杈还能烧柴。”
姚滴珠恼道:“那个也不行,我就是因为这几棵树,才要住这个院子的,你要砍了去,叫我哪里再寻这样清雅的地方?”
罗中书搓着手道:“中看不中用,依着我,不如种柿枣了,”看着姚滴珠嘟嘴,忙改口道:“你喜欢就留着呀,我问大舅要木料去。”
姚滴珠一笑,道:“站住,回来。”
罗中书一脚已是跨到院‘门’槛,娘子大人有话怎么不从?就抬‘腿’回头,笑道:“做啥?”
姚滴珠道:“苏州的木料极贵。你大舅哪里来这许多木料?”她却是起了疑心,猜是相公背着她助舅舅。
罗中书笑把吕大舅替小梅的旧主人家做活,工钱极厚。又把用剩的木料相送一事说明,笑道:“原来我合娘都猜。小梅那妮子就是再能干,也积不下来那许多银子,难不成是做了人家通房?吕大舅说起那相家,真正是大家行事做派,待下人极厚的。你不晓得呢,他家一个老管家都有成千上万地身家。”
姚滴珠听得是相家,就晓得那尚真真是嫁了相公子。一样都是离开王慕菲的‘女’人,尚真真嫁的是大家公子,她却合个卖酒地厮‘混’。姚氏甚不是滋味,偏要拧着说话:“相家也平常,那位相公子不是相老爷的嫡子,不过是看中尚家有钱罢了,怎么有什么好。”转念想到尚真真开店。忍不住问道:“那相家开地什么店?”
罗中书笑道:“也是个酒坊,却是在城外,码头那边。远呢。”
姚滴珠听了惊道:“了不得。我说我家生意这样差法,想必你舅舅吃里扒外助人家去了。”
罗中书心中略有不快。想了想道:“舅舅不是那样的人。我只说隔的远。没什么的,酿酒又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家是叫接手的黄二‘毛’搞坏了名声。只要我多多地在铺子里打转,人家晓得是我回来了,生意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姚滴珠道:“你真是老实呆!只是一片真心待人,我说不过你。不如这样,我们换了衣棠去他家瞧瞧,你买几瓶酒回来,吃一两钟就晓得了。”
罗中书道娘子说的在理,依她先出‘门’雇个小船,等娘子换了出‘门’的衣裳,扶着娘子坐船到码头。
高高挑出的青布酒幌隔老远就能看见,叫风吹的飘来飘去,那买酒的人川流不息的出入。罗中书觉得合他家生意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饶他是个老实人也生疑。16K.手机站ap.16
他两口子在‘门’外看了一会。才明白人家只卖两种酒:一个叫琥珀‘露’的就是梅子酒,一个白酒却取名叫莲‘花’白,价钱可不便宜,一瓶一斤二两抵得上他家最好的酒三斤地价钱了。罗中书挤了一身汗,挤上前每样买了两瓶,再挤一身汗出来,笑道:“眼看日中,咱们寻个馆子去。这些时候可是苦了你了,我那两个表妹下厨,不是咸就是辣,比不得苏州口味轻淡,想来你是吃不惯的,吃完了咱们再去寻个苏州厨子去。”
姚滴珠叫他说的心里又酸又温暖,随他走到一个酒楼里边,寻了间小阁儿坐起,点了七八个菜,一半是她自家爱地,一半却是罗中书爱的。
罗中书却是有些着急,等不得上菜,先去了莲‘花’白地泥封,对着瓶口就嘬了一口,慢品了一会,长吐一口气,又吸了一大口吞下肚,笑道:“果然好酒,难为他想得出来。”
姚滴珠把玩酒瓶,那莲‘花’白使地是白莲‘花’‘色’的瓷瓶,红泥封,上边戳着“尚记”两个小字,一看就是尚真真地手书。姚滴书见了这个字,就想起尚真真自请下堂时与她的那封书信,祝她合王举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彼时她只说把一个风流俊俏的王举人抢来了来极是得意,那尚氏没用才说那些话。如今回头想想,这个话多么像是嘲讽她,合那王举人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却是日日在火坑里过活了,难怪她得了机会走的飞快!
“娘子,你尝尝,这梅子酒酸酸甜甜的,好吃呢。”罗中书已是拍开泥封,取大酒盏倒了一盏琥珀‘露’递到出神的滴珠跟前。
姚滴珠抬头看见相公憨厚的笑脸,心里一阵温暖,他不过丑些、老实些,对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好,那姓相的是世家公子,将来必也合姓苏的一般要左一个右一个纳妾的,哪里有她小两口过日子舒心?滴珠接过吃了一口,恁般酸甜,不由的也道声:“好吃。”再吃得几口,又道:“却是不够酸,再酸些就好了。”
伙计上菜,罗中书左一筷右一筷替滴珠夹的都是她爱吃的那几个菜,口内还道:“滴珠,我晓得你不会厨活。这一向委屈你了。你且想开些,娘是年纪大了呀,莫合她一般见识。”
姚滴珠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不是一直让着她吗?回头雇厨子的钱我把。他才肯听我的话呢。”取了一块她爱吃地红烧‘鸡’,咬在口内只觉得腥气的紧,吐出来取茶漱了又漱,再换一样红烧带鱼,还是难吃。不禁恼了。道:“这是什么厨子烧的,怎么一样比一样难吃?”
罗中书正眯着眼品酒,听得娘子这般抱怨,把她碗里地带鱼夹来吃了一口,咂‘摸’了半日,奇道:“滴珠你这是怎么了?”
姚滴珠握着酒杯又尝了一口梅子酒,却是不酸,顺手在她不喜欢的一碗黄瓜炒‘肉’里挑了一片黄瓜吃着,却是好吃呢。不由地笑道:“怪事,怎么这个黄瓜倒变好吃了。”
罗中书忙把黄瓜移到她跟前,把那‘鸡’合鱼移走。姚滴珠吃尽了一瓶梅子酒。兴致颇高,拉着相公的手要去雇厨子。罗中书带着她到柜上算帐。一个伙计托着盘雪菜‘肥’肠经过。那个菜也是滴珠喜欢的。香气飘来时滴珠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突然就觉得恶心。忍不住扶着柱子干呕。罗中书急切间找钱都不要了,一叠声叫找大夫。
那掌柜的看出来,笑眯眯道:“尊嫂想是有喜了,恭喜恭喜!”
罗中书还罢了,姚滴珠捂着‘胸’口喜上眉梢!她嫁到王家一年多没有动静,没少受王家两个老的抱怨,那小桃红有喜地时候,她也曾想是不是她不能生,心中实有些害怕。嫁到罗家这才几个月,她就有喜了,怎么不喜!
姚滴珠喜欢的泪‘花’闪炼,笑道:“相公,咱们家去找个郎中来瞧瞧。”
媳‘妇’有喜了!罗老太把郎中请到她房里细问,是男是‘女’,几个月大,又有什么能吃,什么要忌口,不厌其烦,她守着儿子过了三十来年,好容易唯一的儿子要添孙儿,极是看重。罗中书在一边笑嘻嘻的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姚滴珠在卧房里却是喜极而泣,提笔给娘家写信报喜,又张罗着打点礼物。又要打点给孩子做‘毛’衣。罗老太***送走了郎中,到滴珠房里。
滴珠甩掉了“不能生养”的担心,极是畅快,笑嘻嘻接着让坐。罗老太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随寻了个借口把儿子合底下人都支走,正经说:“滴珠,虽然你没个媳‘妇’样子,却是从小没娘惯的,不能全怪你。我如今看在孩子份上也不过责。且等你生下来孩儿来,咱们慢慢立规矩。我们虽是小户人家,媳‘妇’的规矩也不能少,你只看你几个妯娌就晓得了。这是我罗家头一个孩儿,务必要小
姚滴珠正是极喜欢的时候,叫婆婆一盆冷水浇下来,恼得说不话来。婆婆看她不言语,晓得打消了她的气焰,又把她房里地使‘女’都喊来吩咐了一通,又问儿子:“滴珠从前不曾生养过,这是头一胎?”
罗中书只看娘子。姚滴珠涨红了脸点点头。罗老太道:“头一胎却是更要小心,你们从今日起分房睡吧。大福呀,少粘着你媳‘妇’!”
罗中书送走了老娘,笑呵呵回来,就叫使‘女’在西屋铺‘床’。姚滴珠本以为她有了孕,这罗家必是她一人的天下,谁知婆婆居然说了这些气人的话,还叫相公合她分‘床’睡,这是何道理,不由汪了一肚子气,偏又不好发作地,只得闷在心里。
罗中书是个老实人,记挂着老娘说的要替表妹做马桶,安抚好了撒娇撒痴地娘子,逃一般去小梅铺子里讨木料,就便把滴珠有喜地事儿合舅舅说了。
吕大舅也替他喜欢,笑道:“你媳‘妇’是娇小姐,只怕针线上也不能,叫你舅妈跟两个弟妹替你做小衣裳去。”
罗中书笑嘻嘻应了,提了一捆木料回家,把金鱼缸移到一边,就在院子里摆上一张长板凳,取出祖传的木匠家什施展起来。
姚滴珠睡在‘床’上正恼呢,一会子听见锯木头“滋滋滋”,一会子听见刨木头“丝丝丝”,一会子听见敲木头“当当当”,掀了被出来瞧。却是堂堂七品内阁中书舍人在做马桶!
“你是七品呀,”姚滴珠深悔她买官地几千两白抛,这个官儿遮不得风雨。婆婆不爱,相公不当回事。恼道:“相公,谁家知县大人在家打马桶?”
罗中书乐呵呵道:“知县大人就不拉屎了?拉屎就要用马桶!娘叫我打两个把金姝她两个使,我再与你打个宽大结实的,你有了身子,坐那苏样小马桶只怕不便。再打个子孙桶与你生孩儿使。”他心爱的‘女’人要替他养孩子。世上再没有更叫他喜欢的事了,喜欢地眼睛眯成一道缝,弯下腰刨木板,那刨‘花’似雪片一般欢快飞舞。
姚滴珠叫罗中书挡不住的喜欢感染,那抱怨的话就说不出来,转了笑脸道:“你要做也使得,只是我如今嫌那声音烦人,你搬到空院子里做去。还有,我写了信要回家报喜。问你讨一两个人送信回去。”要使人回岳家,罗中书不敢怠慢,洗了手亲自把礼物装了两个大竹箩。叫他家老家人揣着信押到松江去,转过背依旧去打马桶。吕大舅搬走。那院子里几棵松树都叫他锯倒,打完了马桶又要替孩子做摇窠。姚滴珠此时满心都是孩子,也不合他理论,只要眼不见心不烦就罢了。
罗老太说话算话,那一日起对滴珠就再无闲话,罗中书又请了一个苏州厨娘来家烧菜做饭,只挑姚滴珠爱吃地做。罗老太也并无话说,还叫金银二姝在厨房跟着学,怕厨娘背主人做活不尽心----罗中书觉得老娘待滴珠实是极好。姚滴珠听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点异样,虽然罗老太不叫她日日去请安,早晨她起不来,每日晚饭前还是随着罗中书去婆婆院子里走走,也合金银二姝说得上几句话。罗中书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待滴珠越发的好了。
姚员外得了‘女’儿书信,却是有了外孙,虽然觉得这个罗中书还不如那个王举人,然到底是亲生‘女’儿,又新得孩儿,还是极喜欢地。前些时日马三娘生第三个孩子他不得脱身,此时得了空闲,正好去看看‘女’儿。
马三娘只妆做不知,不是顾着两个大的,就是抱着小的,也不问。姚员外使银子如流水,做了男‘女’共三百六十件小衣裳、还有摇车等物,装了满满二十四箱,还来问马三娘,可还短了什么。
马三娘笑道:“你这些都是孩子生了才好送的,如今还是一个血泡,急什么?且换些别的罢,依我看,你带两房听话老实地管家去与她使,比金子银子都强,还有陪嫁的使‘女’,当初她不肯要,如今她有了身子,还当送两个贴心的与她,省得‘女’婿分房这几个月不老实,偷谁不是偷?自家的总要听话些,闺‘女’不吃亏。”
姚员外一一听从,就另挑了两房家人,并两个生得好些的使‘女’,又‘私’自揣了二千两的银票在身上,那二十四箱衣裳也没有拉下。一只大船向苏州去了,直接在梨‘花’巷的码头下船。
平民小户人家多的地方,眼皮子都浅,看见一只一只朱红漆,黄铜锁的大箱子抬下船,就哄动了许多人来看,不晓得地人还以为是罗家娶新‘妇’,传的后巷都晓得了。王老夫人原是在家吃中饭,听说罗家娶新‘妇’,极是快活姚氏被休,捧着碗出来瞧热闹,不知不觉挤到小梅铺子‘门’
小梅合她娘也站在‘门’口瞧,小梅娘奇道:“滴珠不是才有孕么,怎么路人都说罗家另娶,若是另娶我们怎么不晓得?”
小梅认得姚员外,指着那个衣裳华丽,腰间吊着一块碧‘玉’佩的道:“那是姚氏地爹爹。想是她有了孩儿,所以来瞧‘女’儿。他家真是做不来人家。我们小姐有孕,也不致这样张扬,叫人掂记上了,但有事就要破财的,何苦!”
王老夫人先听说姚滴珠有了,已是一惊,再听得真真也是有了,更是惊。这两个媳‘妇’在她家都不曾下过半个蛋,偏移到人家,接连有孕,真是气死人!她狠狠瞪了小梅一眼,怒道:“姚滴珠从我家出‘门’,才得几日?说不定是我王家地种呢!”
小梅娘变了脸‘色’。小梅提起扫把,怒道:“滚,休‘乱’说,你们一家没一个好人!”
王老夫人悻悻地还要回嘴,里边冲出来四五个打赤膊的青壮汉子。王老夫人忙忙地避走,遗了一枝筷子都不觉得。
求推荐票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