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转身向饭厅走去,忽地看见李浲正站在廊檐下,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她心中一惊,转念又想到方才自己声音压得很低,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可能听得清,又稍稍放心了一些,笑了笑说:“殿下怎么出来了?”
李浲沉默注视了她半晌才懒懒地道:“我见你半天不回来,出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雨道:“奶娘怕我不按时吃药,特意给我送药来的,我与她说了几句话。”
“看来你吃过饭以后还准备在这里待上一阵了?”
雨点头:“我想多陪会儿姐姐。”
“不需要我陪你?”
雨低下头:“殿下,宫禁的时辰快到了。”
“那又如何?我便是在二哥这里住下来,又有何不可?你陪你的姐姐,我自有二哥相陪。”
雨心中气闷,沉思片刻才抬头看着他道:“殿下,改日你想去哪里,我一定奉陪,可好?”
李浲淡淡一笑:“所以你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是想找二哥的,是吗?”
雨咬了咬牙:“我是找我的姐姐和姐夫。”
“你有事情要他们帮忙,却不愿意对我说?”
雨低头不语,李浲又问道:“这与立场有关吗?”
雨忙道:“殿下想多了,只是些家事罢了。”
李浲的眼神稍稍松了松:“真的只是家事吗?”
雨抬眼看着他,认真地道:“真的只是家事。”
两人相互对视了片刻,李浲终于笑了笑说:“那好,你方才说了,改日我想去哪里,你一定奉陪?”
雨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李浲摊开手,仰了仰下巴道:“那好吧,我进去和二哥二嫂道个别,省得你在心里骂我了。”
雨轻声道:“语儿不敢。”
李浲笑起来:“你不敢?你敢说你方才心里没有把我从头到尾都骂了一遍?”
雨双颊一红,侧过头去没有说话,李浲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稍,雨僵了一僵,却没有躲开。李浲说:“你对我,不需要这么谨慎。”
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不语。
安王和安王妃一起将李浲送到门口,见李浲的马车走远了,安王妃转身看着雨:“语儿,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看了看四周,肃容道:“姐姐,姐夫,借一步说话。”
李泓见她面色凝重,便将她们带进了书房,听完雨的叙述后,李泓陷入了沉思,安王妃却坐不住了:“你是说,有人要害诣儿?”
“很有可能,但这也只是我的揣测,所以才来与姐姐姐夫商量。”
“你可将此事告诉了爷爷和爹?”
雨摇摇头:“毕竟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若是告诉爷爷,他们关心则乱,万一事情闹大了,只怕哥哥会更有危险。”
安王妃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蹙眉道:“莫非是诣儿在汉阳查到了什么,才会惹祸上身?汉阳……汉阳的驻兵,可全是秦裕的人马。”安王妃看向雨,“齐王今日为什么要跟着你过来?他是知道了什么,来探你口风的吗?”
雨迟疑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齐王……应该和此事无关。”
“你敢肯定吗?”
“我只能肯定齐王与此事无关,但我不肯定秦家和此事无关。”
安王妃冷哼了一声:“一丘之貉,有什么区别?”她转身看着李泓,“殿下,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请您务必要救救他。”
李泓沉默了片刻,看向雨道:“你怎么能确定,诣公子会在从海津到京城的路上有危险,而不是在汉阳,或是汉阳去海津的船上呢?”
“哥哥奉的是陛下之命去的汉阳,汉阳府一定会高度重视,悉心保护,想找机会下手很难,而官船之上人多口杂,又不利于逃脱,也不是一个理想的动手之处,所以我猜测,只有从海津到京城的这一路上,才是他们的目标。除此之外,哥哥那封家书的信封上,从汉阳到京城所有官驿的印章都在,这个无法作假,所以应是家书到了京城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那幕后之人应当就在京城之内。”
安王妃咬牙道:“定是秦家!”
李泓深深看了雨一眼才说:“这幕后之人,日后我们再慢慢追查,当务之急,是要先派人去海津保护诣公子回京。”
雨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李泓虚扶了一把:“自家人,小妹不必客气,本王去安排一下。”
说罢,李泓转身出门,安王妃松了口气:“有殿下相助,诣儿应当无事了,语儿,这回全靠你机敏,发现了书信有异,娘之前总对我说你开窍许多,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我还不太相信,今日才是真的信了,姐姐很欣慰。”
雨勉强笑了笑说:“姐姐,此事奇怪就奇怪在那信纸上的字迹和哥哥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若不是他百密一疏,折法不同,只怕谁也看不出来。”
安王妃的脸阴沉下来:“天下间能人异士很多,能模仿一个人的字迹模仿得一模一样,虽不是什么难事,但显然不是个把时辰之内能够做到的,若此事果真如你所料,只怕是有家贼在里应外合。”
“姐姐的意思是……”
“诣儿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说好听了是善良,说难听了就是懦弱,荨麻叶粉的事情我听娘说了,分明就是那对双胞胎搞得鬼,我跟他说了多少回让他多加提防,他就是不听。诣儿写的字,别人想看到很难,可他们却很简单,刻意练习一下,做到一模一样,也不是不可能。”
雨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若此事真是闻人诤所为,倒绝不能再姑息了他,只怕上一次的事情也不是大户人家嫡庶相争这么简单,背后也许已经有了朝堂的势力。雨想起在卫府时闻人诤看她的眼神,说不定……真正的闻人语的死因……
安王妃沉吟了片刻,看着雨道:“语儿,你要小心齐王,他忽然拜爷爷为师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如今刻意接近你,分明是有意为之,齐王确实是个美男子,一表人才,但你千万别受他迷惑,秦家与我们家表面上相安无事,但迟早是会有一争的,姐姐不希望你到时候左右为难。”
雨笑了笑:“姐姐放心,语儿心中有数。”
安王推门进来,说道:“本王已安排了人即刻前往海津港口,诣公子一下船便会保护他回京。”
安王妃忙行礼谢恩,雨看着李泓,欲言又止,李泓捕捉到她的表情,眼神闪了闪,却没有开口询问。安王妃又叮嘱了雨一会儿后,雨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泓一眼,李泓表情不变,眼神却深了几分。
送雨回府的马车是李泓派的,绕了两条街后,却并没有带着雨向护国公府的方向走去,而是直接将雨送到了一个茶馆,驾车的马夫恭敬地对雨说:“安王殿下请小姐在里面稍等一会儿。”
雨笑了笑,她怎会不知道这里?这个茶馆表面上对外迎客,实际却上是安王会见幕僚的一个据点,她曾多次随他出入过这里,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茶馆的下人将雨带进了内室,转动架子上的机关,一个暗室便出现在雨的眼前,下人请雨进去坐下,又端上了茶和点心,悄声无息地退下。雨一边喝茶,一边耐心地等着,莫约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暗室的门再次打开,李泓穿着一身常服走了进来。
雨放下茶杯,笑着站起来行礼,李泓打量了她片刻,缓缓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如果姐夫今日不把我请来,我反而才会惊讶。”
“你有话要单独跟本王说?”
“姐夫聪颖,一个眼神便理解了我的意思。”雨理了理衣袖,曼声道,“不知姐夫打算怎样救我哥哥?”
李泓微微蹙眉:“本王已派了人去海津港口,快马加鞭,一日可到,诣公子的船两日后才会靠岸,只要他能安全下船,本王可保他万无一失。”
“那么姐夫是打算从哥哥一下船开始便派人贴身保护于他么?”
“自然如此,如果你只是想问如何救你哥哥的细节,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雨微笑:“姐夫曾说,源于血脉的自然和出于忠诚的信任,您更相信后者,然而现在就有一个可以得到忠诚的机会,姐夫却不加以利用,连我都替您惋惜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姐夫细想,您的人从哥哥一下船便贴身保护,这一路之上埋伏的人或许便不敢下手了,哥哥回京之后,知道了这背后种种,当然也会感激您,可这感激又能有多深刻呢?说不定他对我和姐姐的感激反而会更多些,可是如果姐夫是在哥哥被逼到走投无路,濒临绝境时出现,救了他一命,那么这样的感激,是否会被他永记于心?”
李泓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了下来,认真思考着雨的话,半晌后,他抬起头紧紧盯着雨道:“他是你的亲哥哥,你就不怕他会遭遇不测吗?”
雨认真地眨了眨眼睛:“有姐夫在,怎会让哥哥遭遇不测?我只是为姐夫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个比我拉着哥哥一同去您的别院小住几日要更直接、更快捷的办法,姐夫觉得呢?”
李泓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本王怎么觉得,你的自然和忠诚,来的让本王有些难以琢磨呢?”
雨笑了起来:“难以琢磨,可以慢慢琢磨,总归会琢磨出来的。”
李泓沉下脸,冷声问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