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年夜饭,一大家子人随着护国公来到了庭院之内,早有下人在远处备下了烟花,待护国公和国公夫人落座后,便开始燃放。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一时间机灯朗达,花火争明,流星上飞,地鼠旁窜,所有人都仰着脖子,看得目不转睛,雨凝视着一闪一闪的天空,眼睛泛酸。
三年来,每一个除夕,她都是和安王在宫中度过的,皇宫之内燃放的烟花,比护国公府的更加绚烂,安王总是陪在皇后身边,雨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当她从漫天的烟花中收回目光时,总能发现安王正含着一丝笑意望着自己。
回府的马车上,雨问他:“殿下怎么不喜欢看烟花?”
李泓却搂紧了她,笑着道:“我看的人比烟花更加美丽。”
天空重归黑暗,人们说说笑笑地离去,雨却依然站在原地,烟花再美,也只有一瞬,就好像她与安王。今晚皇宫的烟花一定绚丽夺目,曾经,雨只能隐藏在人群中,默默地仰望着他,而安王妃却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他的身旁,携手看这漫天彩光。
闻人诣看着雨的神色不对,奇怪地问:“妹妹,怎么了?”
雨回过神来,忙露了个笑容:“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一大家子人一起守岁,说有趣也有趣,说无聊也无聊,后院女人们的聊天,看似是闲聊,却句句都打着机锋,闻人诣和闻人诤在一旁下棋,闻人诰站在旁边看,护国公和闻人哲说着一些朝堂之上的事,雨本有心想听一听,却一直被闻人谌缠着玩花灯,雨想了想,现在的闻人语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若是对这些没了兴趣,反而容易惹人怀疑,只好也耐下性子来陪着他玩。
护国公和闻人哲的谈话时不时有些字眼落在了雨的耳朵里,皇后如何如何,安王如何如何,雨心生一计,对着闻人谌说:“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闻人谌拍着手说:“好呀好呀!”
雨用帕子去蒙他的眼睛:“你不许偷看,从一数到百,再来找我!”
闻人谌乖乖地蒙着眼睛,趴在丫头的怀里认认真真地开始数起来,雨绕到护国公和闻人哲的后面,躲在了屏风之后。
只听见闻人哲说:“父亲,皇上命您亲自教导齐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护国公轻笑了一声:“皇上的意思?枕头风吹过来,是谁的意思还说不准吧!”
闻人哲有些吃惊:“蓉贵妃?这……这不太可能吧?”
“你以为诗儿嫁了安王,我们就得跟皇后一系捆绑在一起共荣辱了么?蓉贵妃才不会在乎这些,你要记住,我们不是皇后外戚,而是太后外戚,蓉贵妃绝不会因为诗儿和安王的婚事就放弃拉拢我们。”
闻人哲静默了片刻才说:“太后一向不喜蓉贵妃。”
护国公喝了口茶:“正是如此,她才会有此一招,太后可以不喜欢她,却不能不喜欢齐王,因为齐王是我教导出来的,如果太后不喜,便是连我一起贬低了。其实我还能教齐王什么?他今年已满十四,该学的都已在上书房学了,再过一年便要上朝旁听,不过是在我这里走个过场罢了。”
“果然好手段!如今只见晋王与安王争得厉害,可齐王也已经渐渐成长起来了,再得父亲亲自教导,几年后,怕是就能和两个哥哥一争天下了。父亲,依您之见,皇上究竟偏爱哪位皇子更多一些?”
“偏爱谈不上,只怕是皇上自己也在观望,然而依我看来,晋王贪功冒进,成不了大气候,看着似乎处处压安王一头,可你细想,安王何曾真正被他打压下去过?只是暂不与他计较罢了。倒是齐王,我只见过他几次,只觉得很是沉稳,来日方长,且看着吧,只怕皇上要我教导他,是动了将来让他带兵的意思。”
闻人哲摇摇头:“三个哥哥都要拼得你死我活了,长春宫的那位还是深居简出么?”
护国公沉吟了片刻道:“这个凌妃当真是让人看不透,按说在蓉贵妃的铁腕下,能沾了皇上雨露还诞下子嗣的,绝不是泛泛之辈,可自魏王出生之后,她就再没跨出长春宫一步。此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太没有心计,一心只想避世,另一种么,就绝对不容小觑了。”
闻人哲笑着说:“不过魏王还小,正如父亲所说,来日方长,且行且看,只不过,如今诗儿既嫁了安王,朝堂之上,还是要多为安王考虑才是。”
护国公撇了他一眼:“为安王效力自是不假,只不过……难道你就只会有一个女婿么?”
闻人哲一惊:“父亲是说语儿?可语儿才十二岁……”
“十二岁?齐王也才十四,你觉得语儿配他委屈?”
闻人哲有些讪讪,半晌后才道:“我原本以为,父亲会让语儿给安王做侧妃。”
护国公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若皇上将来封了安王做太子,语儿自然要给他做侧妃,若没有……”
闻人谌奶声奶气地打断了爷爷和父亲的谈话:“爷爷,爹,你们看见二姐了吗?”
闻人哲哄道:“谌儿乖,别处玩去,爹和爷爷说话呢。”
闻人谌不依:“丫头说,看见二姐往这里来了!”
雨一听,忙从屏风后钻进了一个桌子下面,闻人哲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看见桌子下露出的衣裙,便指着桌子对闻人谌道:“姐姐在那里,快寻去吧!”
闻人谌摇摇晃晃地跑过来,趴在地上一看,高兴地直拍手:“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二姐了!”
雨从桌子下钻出来,闻人谌一把抱住她:“二姐,我们不玩躲猫猫了,再玩别的去吧。”
“好啊!”雨笑眯眯地答应了,回头一看,闻人哲又和护国公低声谈论了起来,她抓着闻人谌胳膊的手不觉用了几分力。
闻人谌吃痛,叫了起来:“二姐,二姐,你弄疼我了!”
雨忙松开手,安抚了他一下,拉着他到一旁坐下,迎春拿了一根用五种颜色的线搓成的绳子过来,雨让迎春教闻人谌翻花绳,立刻把他吸引住了。雨凝视着不远处明亮的灯光下相谈正欢的护国公和闻人哲,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护国公的如意算盘真可谓滴水不漏,若皇上封了安王做太子,闻人语嫁与他做侧妃,将来登基之后也必得是贵妃,闻人家一后一妃,无论哪个诞下皇子继位,都可让他们永享荣华富贵。如若安王没有做太子,那么闻人语就会嫁给齐王,至于魏王,多半也会在太后的授意下娶了闻人啓的女儿,谁登基都一样,闻人家必出一后。
只不过,在这个完美无缺的计划里,护国公只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如今的闻人语,已不再是从前的闻人语了,绝不会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姐姐的步伐,做她姐姐的后备。
安王妃对安王很重要,娶了她,就离得到那个皇位近了一大步,那么,假如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妹妹呢?
雨假装困倦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门外响起了炮仗的声音,已经睡熟了闻人谌被惊醒,躲在母亲姜姨娘的怀中揉着眼睛,姜姨娘柔声哄着:“新年到了,快给爷爷奶奶磕头吧!”
几个小辈们一起上前,给护国公和国公夫人磕头,睡得正香的闻人诹也由奶娘抱着一起跪在下方。护国公给每人都发了红包,大家都互相口道吉祥,各自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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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晚上睡得很迟,但第二日到了卯时,雨还是起来练功了,辰时她推开房门,守夜的白芨从外间的炕旁爬起来,精神不济地道:“二小姐这样早就醒了?”话还没说完,就掩嘴打了个哈欠。
雨说:“你下去睡会儿吧。”
白芨忙说:“要不要奴婢先伺候二小姐洗漱更衣?”
“不了,我还要再躺一会儿,你下去睡吧。”
白芨这才行了个礼,忙不迭地回去补眠了。雨回到房间,自己打了水洗漱,梳头穿衣,做得很是畅快,就像又回到了以前,她披上斗篷,又拿了暖手炉,才信步走到了院子里。从前雨是很不怕冷的,可如今这个身子却一点风都经不起,可就算如此,她也很想要这俱身体,只有这个身子,才能帮她实现她想要的一切。
闻人诣住的院子与雨的木槿轩毗邻,刚走出木槿轩的门,雨就听见隔壁传来的呼喝之声,她轻轻将闻人诣的院门推开一道缝,只见闻人诣正穿着单衣在院内练武,她很是惊讶,这个哥哥看上去文文弱弱,却没想到打起拳来自有一股子狠劲。只不过他是初学,又不是很得要领,一套长拳打完,已是气喘吁吁。
闻人诣擦了擦汗,转过身来,看见站在门口的雨,惊奇地说:“妹妹,你怎么起来了?”
雨走了进来,笑着说:“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也不怕着凉,快进来吧!”闻人诣拉着雨走进了内堂,让她在碳火盆旁坐下,自己倒了杯水,一气喝了。
雨问:“哥哥,你从何时开始练拳的?”
闻人诣在她身旁坐下,摇摇头说:“没有很久!你别跟娘说,其实去年我也生了一场病,染了风寒,倒不严重,怕娘担心,所以没让通知府里,身子好了之后,我总觉得脚下有些虚,便想着要强身健体,后来在老师的书房内找到一本拳谱,便照着练了。”
雨点点头,想了想说:“我看书上说,欲速则不达,我想,练武只怕也是一样的道理,哥哥既是初练,是不是应该循序渐进,按照拳谱的顺序,把动作练熟之后再练下一个,而且我看哥哥方才练拳之时,很是用力,只怕初练之时,不要用这样大的力呢。”
闻人诣愣了一会儿,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我太着急了,只想着一次便打完一整套,有些动作怕是根本不到位,用起力来也是力不从心,妹妹,你真是越来越聪慧了。”
雨笑了笑:“哥哥说笑了,我只想着书上的话,随便说说罢了,只不过,书上也说了,学贵以恒,功成于勤,哥哥既要强身,还要坚持下去才是。”
“那是自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道理我懂!”闻人诣笑起来,“以前大姐也常常对我说,学贵以恒,功成于勤,叫我勉力读书,如今她出嫁了,换你来念叨了。”
雨微笑着,没有接话,闻人诣问:“你用过饭了么?”
雨摇头道:“还没有,不知娘是否会过来跟我一起用饭。”
闻人诣挥了挥手:“你在这里跟我一起用吧,娘今日怕是比昨日还忙,明日大姐和姐夫新婚第一次归宁,她有许多要准备的,你也知道,咱们的姐夫可是王爷!”
雨怔了半晌,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茫然地问道:“归宁?”
闻人诣伸手敲了下她的脑门:“对啊,你是不是过糊涂了,明日可是初二,姐姐要和安王一起回娘家呢!”他看着雨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看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我换套衣衫陪你一起用饭。”
闻人诣掀起门帘走了出去,只留雨一个人错愕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