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升起,城池之内也热闹了起来,早市刚开,就已经是人声鼎沸,雨信步来到一个摊贩前,随口要了碗饺子。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饿还是不饿,还在山里之时,她就养成了清晨练功的习惯,练完功后,有时直到中午也不觉饿,不饿便不吃,这是多年的贫穷生活给她留下的根生地固的思想。可到了王府之后,安王却和颜悦色,又不容置疑地吩咐她,无论如何,每日一定要用早饭。
早市之上,鱼龙混杂,一个说书人坐在雨隔壁的桌旁,此时还未到他上工的时辰,他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摇头晃脑地与同行之人说着皇室秘闻。这可比他平日里所讲的《古镜记》、《游仙窟》更要吸引人,周围的人都被他吸引过来,凝神细听。
“话说当今天子有四子一女,分别是晋王李洵,安王李泓,齐王李浲,魏王李淳,以及公主李瀛。当年封王之时,晋王十八岁,安王十五岁,齐王则只有十岁,魏王更小,刚满一岁。所以只有晋王和安王出宫开了王府,齐王和魏王仍住在宫内。
晋王的母亲是景嫔,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当今皇上还是皇子之时,就赐给了他做妾,皇上登基后,她生下了长子皇子洵,封了美人,皇子洵封为晋王之时,才晋了景嫔。
安王虽是二皇子,却是皇后亲生,皇上嫡子也。皇后是太后的表侄女,皇上登基之后才嫁进了宫,帝后相敬如宾,只可惜并不恩爱。
齐王则是蓉贵妃的儿子,蓉贵妃的父亲秦裕是咱们大夏的大将军,打过许多胜仗,为大夏立下过赫赫功劳,传言蓉贵妃肤白胜雪,娇容胜花,得皇上专房专宠,几乎叫六宫粉黛都没了颜色。公主李瀛也是蓉贵妃所生,和齐王是龙凤同胎。
至于年纪最小的魏王,他是凌妃之子,原本在蓉贵妃独霸后宫之下,没有别的嫔妃能怀上皇上的子嗣,可凌妃却不知怎的就得了皇上的雨露,还生下了魏王。只不过,凌妃生产后,一直称病卧床,连着魏王一起,几乎足不出宫。”
四周之人听的津津有味,直到说书人说的口干,低头喝水之时,饺子摊的老板才想起来还没把饺子端给雨,忙不迭地送上,一个劲地赔不是,雨淡淡说了句:“无妨。”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继续开说:“虽然安王是嫡子,可他的爷爷——咱大夏朝的开国皇帝就不是嫡子,他的父皇——当今天子也不是嫡子,宫里的那位太后当年只是太。祖爷的一个嫔而已。因为晋王年长,又颇有建树,为人争强好胜,每每立功,抢了安王的许多风头。安王争不过晋王,便退而求其次,赢得了许多贤名,兄弟二人之间的暗斗始终不曾停过。可明眼人都知道,当今天子正当盛年,待齐王魏王长成之时,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四周一片哗然,大家纷纷谈论着这四个王爷,相互做着比较,雨吃了两口饺子,忽然觉得难以下咽,她将铜钱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去。
这些外人知道什么呢?雨沉默地望着天边飘着的几丝白云,她所认识的安王……雨闭上双眼,悄悄掩去了就快要溢出眼眶的那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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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并不崇尚早婚,男子一般过了十八之后再娶亲,女子十五及笄后方可嫁人,有些大户人家将女儿留到双十之后再婚配的也时而有之。虽然如此,男子十八之后,娶的多为正妻,大户人家的子弟,大多年纪轻轻就纳了妾,而皇族看重开枝散叶,就更不讲究了。
魏王李洵在封王之时,已纳了几房妾侍,封王之后又娶了正妃,没过两年又娶了两个侧妃,唯有安王李泓是个例外。
雨进入安王府以后,才渐渐听说了一些关于安王的传闻。安王不近女色,洁身自好,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安王亲贤远佞,用人不看出身,幕僚多为寒门之士。安王为人清风朗月,上至王臣下至贱民,均平和待之,有林下之风。安王宽容大度,平易近人,从不苛待下人。世人提起安王,多尊称一声“安贤王”。
雨有一些失落,原来安王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她并不是例外。她又隐隐觉得意外,原来她竟隐隐期盼着在安王心中,自己是可以特殊对待之人。
雨入王府之时,李泓刚刚十六岁,尚未及冠,所以皇帝并未给他安排职务,夏朝的规矩,皇子十五岁开始上朝,只是旁听,不参与政事,十八岁后才正式介入朝政。所以平日下朝之后,李泓并没有什么大事。
李泓的近身事务皆由薛公公伺候,侍女只是打打下手,在王府中人看来,雨只是安王新收的一个侍女,可她的地位显然凌驾于众侍女之上,比如,她独居在离安王寝殿最近的屋子里,又比如,安王除了睡觉,不论是看书、用饭、练武、接见幕僚还是外出,都会让雨陪在身边,连薛公公都不会与安王如此亲近。王府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看来要不了多久,雨就会被纳为安王的第一个妾侍。侍女们对雨是又嫉妒又惧怕,嫉妒是她可以和安王时时刻刻在一起,惧怕是她那好似无所畏惧,又始终冷冷的神情。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那件事情发生以前。
每个王府都在京城的郊外分封了土地,并各自招募了佃户耕种,一次,几个佃户因为分田不均闹到了王府来,本来事情该由管家处理,可安王恰好在府中,便和颜悦色地接见了他们。佃户所闹,无非是他的田多了,我的田少了,或者他的土地肥沃,我的略显贫瘠,收成不如他的,收入自然也不如他。种田的粗人不知礼数,吵起来便脸红脖子粗,一旁候着的侍卫、侍女、管家,包括薛公公都被吵的头疼,烦躁地移开了视线,唯有安王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尽量公平地为他们分配土地。
谁也没想到,其中一个佃户忽然跳起来,掏出一把匕首,向安王刺去,待所有人反应过来,那个佃户已经冲到了安王的面前,薛公公骇地大叫起来,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有看到雨究竟是如何出手的,只知道她快得好像一道影子,一下子便将那佃户制服,把匕首打落在地上,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只需拧一下,那佃户便会断气。
安王大声道:“留他性命!”
雨迅速将手从他的喉间移开,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匕首握在手中,将那佃户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那佃户痛苦地倒地哀嚎,所有人都骇然地看着雨,雨却丢下了匕首,重新站回了安王的身边。
李泓漠然地盯着那个佃户,冷声道:“你若说出是谁指使,我便饶你性命。”
那佃户表情扭曲,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片刻后,他的五官迅速泛起了黑色,雨上前捏住他的脸颊,撬开嘴查看后,转身对安王道:“殿下,他舌下藏了毒,已经死了。”
剩下的那些佃户被侍卫们摁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求饶,声称和行刺之人绝无关系。李泓挥了挥手,命侍卫将尸体拖走,又命管家去审问这些佃户,若真如他们所说,就放他们回家。
李泓带着雨走到花园里,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本该是温暖的画面,可他的背影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雨低声问:“是晋王?”
李泓没有回头:“也许是,也许不是,毕竟不只他一人想取我性命。”
雨想了想:“是蓉贵妃?”
李泓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雨不解:“殿下是皇后的儿子,他们也敢?”
李泓终于回过头,看着她道:“就因为我是皇后的儿子,顶着嫡子的身份,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皇上不管吗?”
“规则是父皇定的,他从不认为我这个嫡子值得他另眼相待,身在帝王之家,我们不仅仅是他的儿子,更是他的臣子,是他要将整个大夏交托之人,他只会选择能者强者,若我一遇险便去他那里告状,你觉得他会如何看我?”
雨说:“我可以去行刺晋王和蓉贵妃。”
李泓微笑起来:“不用,我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情。”
“他们不死,就会一直找机会杀你。”
李泓忽地一把将雨搂进怀里,在她的耳边低语:“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无论面对多少敌人,雨都能冷静地分析,完美地防守,找准时机进攻,可当她贴着安王紧实的胸膛,闻到他身上男儿的气味,听着他浑厚的声音伴着他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之时,刹那间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半晌后,李泓放开了她,看见她完全呆滞了表情,和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面色,不禁扑哧一笑,雨第一次体会到了羞恼的滋味,第一次主动离开安王的身边,转身跑开,可心中却第一次腾起一丝甜蜜。李泓注视着她的背影,笑意从唇边泛进了眼里。